第四十九章 张都监血溅鸳鸯楼(贰)

武松红了眼.大开杀戒一顿之后.看着地上横七竖八的尸身.这才缓缓垂下持刀的手臂來.仍由着那未干的血迹沿着刀锋一点点滴落下來.武松深深吐了口气说道:“这才出了我心中的鸟气.敢算计我武松.便是这般下场.”

武松出了一口恶气.心里顿觉舒坦不少.当下撇了刀鞘.提了那染血的朴刀.出到角门之外.來马院里解下缠袋來.把怀里踏扁的银酒器都装在里面.包裹妥当了便拴在腰里.当下也不逗留.拽开脚步.倒提朴刀便走.

此时已是深夜.武松一个人走在街头巷尾.除了自己匆匆而行的影子之外.却沒有半个旁人.静僻了些.也顺当的紧.

武松一路到城边.立住了脚跟寻思道:“若等第二日城门开时.这事只怕早就让人察觉了.那时候.全城戒严.只怕走不脱反倒要被人家拿住.不如连夜越城走了好.”武松打定了主意便从城边踏上城來.

这孟州城是个小去处.城池上沒有多少驻兵.而却这城墙都是用土石作的.也算不甚高.武松躲在暗处.就女墙边上往城下一望.先把朴刀虚按一按.刀尖在上.棒梢向下.托地只一跳.顺势将棒一拄.便轻巧地立在了濠堑边.

这月明之下看水时.也只有一二尺深.武松就濠堑边脱了鞋袜.解下腿护膝.抓扎起衣服.从这城濠里游过对岸.上了旱路上來.光着脚板正想着这般不是赶路的法子.却想起施恩送來的包裹里有双八搭麻鞋.当下欢喜地取出來穿在脚上.听城里打更人更点时.已打四更三点.

武松道:“这口鸟气.今日方才出得.‘梁园虽好.不是久恋之家’.还是赶紧往华阴去的好.我那兄弟只怕早就等我多时了.”想道这里.武松原來的疲惫一扫而空.当下提了朴刀.投东小路便走.走了五更时候.天色朦朦胧胧.尚未明亮.

武松一夜辛苦.身体困倦.棒疮发作又疼了起來.武松熬了几十里.越发厉害起來.还哪里熬得过.好在武松望见前面一片树林之中.有一个小小古庙.武松想也不想.便直奔进里面去了.这小古庙里面破破烂烂.早就断了香火.案几都被砍翻在了一边.上面落满了一寸后的灰土.武松看着反正也不嫌弃.把朴刀倚了.解下包裹來做了枕头.扑翻身便睡.

却待合眼.只见庙外边突然探入两把挠钩一上一下把武松搭住.

武松见势不妙.赶紧一个鲤鱼翻身.随着身子转动便将那两把挠钩卸在一边.就在武松一个腾空翻转即将落在地上开始反攻的时候.只见那庙门外突然射入一张硕大渔网來.将武松兜头罩住.武松拳脚刚硬.可是.怎生奈何得了这网绳之物.就在武松困兽一般地施展不开的时候.这时候.门外有两个黑影便抢入进來一前一后便将武松死死按在地上.武松疲惫伤痛.此番又受制于人.当下说不出的憋火.可是.却又挣扎不起.被人家用一条绳绑了个紧.这时后面又进來两个.只听得那四个男女欢喜道:“这鸟汉子肥壮的紧.正好送与大哥去.”

武松几番挣扎不脱.反被这四个按着又吃了一顿拳脚.打的武松疲乏了.那四个人便夺了包裹朴刀.却似扛羊的一般.脚不点地.直拖到村边上來.

这四个男女一路上自言自说道:“看.这汉子一身血迹.也不知是哪里來.”

“你们瞧他包里这些金银酒器.莫不做贼.着了手來的.”

武松听得闷呐.只不做声.由他们自说.行不到三五里路.便到一所草屋内.一把将武松丢了进去.侧首一个小门里面还点着碗灯.四个男女将武松剥了衣裳.绑在亭柱上.

武松此时再看时.只见灶边梁上挂着两条人腿.

武松看着先吃了一惊.肚里暗暗寻思道:“老子横行一世.却不想今番在阴沟里翻船.死得沒了分晓.早知如此时.不若就留在孟州府里.哪怕天亮走不脱时.便再和官兵杀上一通.就是吃个一刀一剐.却也留得一个威名于世.”

那四个男女提着那包裹.朝着里面叫道:“大哥.大嫂.快起來.我们抓得一头好行货在这里了.”

不见里面來人.只听得里面应了一声道:“我來也.你们不要动手.我自來开剥.”

过不得一盏茶的功夫.只见两个人进到后屋里來.

武松抬眼看时.前面一个妇人.背后一个大汉.这两人定睛看了武松.那妇人便吃惊叫道:“这个不是叔叔么.”

那大汉一瞧也叹道:“果然是我兄弟.”

武松闻声也细细在这昏黄的灯下一看时.那大汉不是别人.却正是菜园子张青.这妇人便是母夜叉孙二娘.这四个男女吃了一惊.连忙便把索子解了.将衣服与武松穿了.头巾已自扯碎.且拿个毡笠子与他戴上.

原來这张青自从离开平安寨之后.由于惦记武松安慰.便带了孙二娘在这孟州道开了一家分店.也好照应武松.只是.武松对此却不知道.故而今番打水冲了龙王庙.落了个自家打杀自家人.

张青即便请出前面客席里.叙礼罢后.张青看着武松上下的血迹大惊失色.连忙问道:“贤弟如何恁地这般模样.”

武松答道:“一言难尽.自从与史进诸位兄弟相别之后.便到得牢城营里.得蒙施管营儿子关照.对了.那人唤做金眼彪施恩.我两也算一见如故.每日好酒好肉管顾我.后來我才知道.他有一座酒肉店在城东快活林内.甚是趁钱.却被一个张团练带來的蒋门神那厮.倚势豪强.公然白白地夺了.施恩如此告诉.我却路见不平.醉打了蒋门神.复夺了快活林.施恩以此敬重我.日子也算过的快活.谁想到.后來竟然被张团练买通了张都监.定了计谋.取我做亲随.设计陷害.以此來替蒋门神报仇:八月十五日夜.只推有贼.赚我到里面.却把银酒器皿预先放在我箱笼内.拿我解送孟州府里.强扭做贼.打招了监在牢里.多亏得施恩上下将钱使透了.才不曾受害.又得当案叶孔目仗义疏财.不肯陷害平人.而那时当牢的一个康节级与施恩最好.两个一力维持.待限满脊杖.转配恩州.昨夜出得城來.叵耐张都监设计.教蒋门神使两个徒弟和防送公人相助.就路上要结果了我.到得飞云浦僻静去处.那几个鸟厮正欲动手.先被我两脚把蒋门神的两个徒弟踢下水里去.赶上这两个鸟公人.也是一朴刀一个搠死在当地.都被我撇在水里.思量这口气怎地出得.因此又连夜回了孟州城里去.一更四点.进去马院里.先杀一个养马的后槽;爬入墙内去.就厨房里杀了两个丫环;直上鸳鸯楼.把张都监、张团练、蒋门神三个都杀了;又砍了两个亲随;下楼來又把他老婆儿女养娘都戳死了.四更三点跳城出來.走了一五更路.一时困倦.棒疮发了又疼.因行不得.投一小庙里权歇一歇.却被这四个绑缚将來.”

那四个伙计听了.赶紧便拜在地下赔罪说道:“我们四个都是张大哥的火家.因为连日博钱输了.去林子里寻些买卖.却见哥哥从小路上來.身上淋淋漓漓都是血迹.却在土地庙里歇.我四个不知是甚人.早是张大哥这几时分付道.‘只要捉活的.’因此.我们只拿挠钩套索出去.若是换了平日.只怕也要坏了大哥的性命.小的们真是‘有眼不识泰山’.一时误犯着哥哥.恕罪则个.”

张青夫妇两个笑道:“我们因有挂心.这几时只要他们拿活的行货.他这四个如何省的我心里事.若是我这兄弟不困乏时.不说你这四个男女.更有四十个也近他不得.”那四个伙计听得.心里一个劲的后怕.冷汗从背脊上留下來.惊的几个只顾磕头.

武松唤起他來道:“既然他们沒钱去赌.我赏你些个便是.”说着便把包裹打开.取十两碎银.把与四人将去分.那四个伙计赶紧拜谢武松.张青看了.也取三二两银子赏与他们.四个自去分了.

张青道:“贤弟你有所不知.自从上次分别之后.史进兄弟担心你的安慰.便暗中嘱咐我悄悄跟了你去.让我上下使钱.给你在牢中打通关联.休要让你受得半点苦头.只是.却特别吩咐不叫你知晓.我打点好了.知道你下在单身牢里.便也沒有进去看你.我知道你性子直.生怕你惹着牢里的差办.便在这孟州道上也开了一家店面.一面也好照应你.因此上分付这几个男女.但凡拿得行货.只要活的.那厮们慢仗些的趁活捉了.敌他不过的必致杀害.以此不教他们带了刀仗出去.只与他挠钩套索.方才听得说.我便心疑.连忙分付等我自來看.谁想果是贤弟.”

孙二娘道:“只听得叔叔打了蒋门神.又是醉了赢他.哪一个來往之人不吃惊.有在快活林做买卖的客商常说到这里.却不知这后面的事.叔叔困倦.且请去客房里将息.却再理会.”张青引武松去客房里睡了.两口儿自去厨下安排些佳肴美馔管待武松.不多时.便整治齐备.专等武松起來相叙.

却说孟州城里张都监衙内也有躲得过的.直到五更才敢出來.众人叫起里面亲随.外面当直的军牢.都來看视.声张起來.街坊邻舍谁敢出來.捱到天明时分.却來孟州府里告状.

知府听说罢.大惊.火速差人下來简点了杀死人数.行凶人出沒去处.填画了图像、格目.回府里禀复知府.道:“先从马院里入來.就杀了养马的後槽一人.有脱下旧衣二件.

次到厨房里.灶下杀死两个丫环.厨门边遗下行凶缺刀一把.楼上杀死张都监一员并亲随二人.外有请到客官张团练与蒋门神二人.白粉壁上.衣襟蘸血大写八字道:‘杀人者.打虎武松也.’楼下搠死夫人一口.在外搠死玉兰一口.奶娘二口.儿女三口共计杀死男女一十五名.掳掠去金银酒器六件.”知府看罢.便差人把住孟州四门.点起军兵并缉捕人员.城中坊厢里正.逐一排门搜捉凶人武松.

次日.飞云浦地保里正人等告称:“杀死四人在浦内.见有杀人血痕在飞云浦桥下.尸首皆在水中.”知府接了状子.当差本县县尉下來.一面着人打捞起四个尸首.都简验了.

两个是本府公人.两个自有苦主.各备棺木盛殓了尸首.尽來告状.催促捉拿凶首偿命.城里闭门三日.家至户到.逐一挨察.五家一连.十家一保.那里不去搜寻.

知府押了文书.委官下该管地面.各乡、各保、各都、各村.尽要排家搜捉.缉捕凶首.写了武松乡贯、年甲、貌相、模样.画影图形.出三千贯信赏钱.如有人得知武松下落.赴州告报.随文给赏;如有人藏匿犯人在家宿食者.事发到官.与犯人同罪.遍行邻近州府一同缉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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