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一又无题

(三十一)又无题

卫兵很快冲了进来,可是,刺客已经不在了。他们看见两名侍女被人打晕在地,猜测刺客可能是从中间一层逃走的,于是留了一些人在寝殿,其余全都追了出去。

武曌显然被我的勇敢打动了,她立即通传宫中最好的御医来见。待御医替我拔了刀子,止了血,外面的风波也平息了下去。

我趴在床上,觉得整个人没有力气,身体发冷,还好意识尚清,能够觉察四围的动静。

武曌已经穿好了衣服,她坐在我旁边轻轻抚摸我的头发,眼里,尽是爱惜。

说实话,那一刻我并没有想到遭此一劫,**差阳错的让我宁海瑈风生水起。我只是单纯地被女皇帝的温柔打动了。

这时候,有一队金吾卫士兵走进来向武曌复命。

先开口的是右金吾卫大将军(官职高于将军)。我听见那人说刺客尚未找到,已通传禁军封锁丹凤、望仙、建福和玄武四门,并加派了百名士兵搜寻刺客。

我听他讲得胸有成竹,不免暗自着急,却听一旁的武曌讲道:“暮将军也来了~”

我头皮一麻,隔着鸾帐朝外看去,只见跪在最前的三人中,在最左侧的那位,真的就是是暮晓川!

一时间我又惊又喜又怕。惊的是那小子这么快就换了身行头回来,喜的是他似乎并未引起周围人的怀疑,怕的是他在武曌眼皮底下露出任何蛛丝马迹。

我就听那男人沉声回道:“卑职恰巧今夜代孟将军执守。”

禁军轮守固定,极少临时换人,更何况是金吾卫的将领。想是右金吾卫大将军担心武曌问责,便接着晓川的话道出原委。原来是那个姓孟的将军与士兵教练时,不慎被马匹踹断了腿,这会儿正躺在禁军驻地养伤,不得以才请暮晓川顶替一晚。

我吁了口气,心说这样一来,晓川自然便脱开了嫌疑,反是那姓孟的有点儿说不清了。你想啊,这么久都不出差子,偏偏是他受伤这天蓬莱殿闯进了刺客。虽然各人不知刺客身份,但可以肯定的是,此人对蓬莱殿各条出口要道相当熟悉,不然绝不可能如入无人之地。

果然武曌下令立即彻查那姓孟的,并限令金吾卫三日内抓到刺客。

娘的,晓川这一招移花接木果然用得妙,不过,他为什么要刺杀皇帝……

我望着他,思绪纷乱。这时他微微抬头,看向我的方向。

那个瞬间,我们四目交汇,尽管中间隔着半透明的帐子,可他眸子里的不安仍是那样明明白白。

他在担心我。我肯定。

多亏你适才手下留情,我暂时还死不了。我很想这样告诉他,可是,我不能。我只是躲在暗处朝他微微笑了一下,甚至不知道他有没有看到。

三天后,金吾卫一无所获。武曌终于失去了耐性,令大理寺彻查此案。其实,那老妇人根本没将刺客放在心上,谁要置她于死地,她心知肚明,不过是打算借机揪出背后的主谋,为她彻底打压李氏宗后落下口实。

我出了宫,回到淮汀阁养伤。武曌命令御医每日来给我治伤,又派了一队羽林军昼夜不分地保护我,这使得周围的老百姓都知道了我宁海瑈临威不惧的英勇事迹,一时间我的名字又开始在长安城沸腾起来。

好在鹤先生不知什么时候又出了长安城,他一定不乐意见到这么些闲杂人等弄乱了他的淮汀阁。士兵守卫,先生不在,书生们洁身自好,都不敢来了,我落得清静。

当然,我执意出宫并非为了名声和清静,而是为了能与晓川单独见上一面。

不过,头一个来见我的,是连花音。

一段时间不见,那漂亮女官脸色有些差,双瞳中隐藏着焦虑。她先是关心了一下我的伤势,就开始旁敲侧击的问我行刺那天晚上的细节。

我如实讲了,临了,我对她说,我知道刺客是谁。

花音脸色一变,转身走到门边贴过耳朵听了听外面的动静,然后略有所思的走过来问我,刺客是谁。

我见她一翻反应,心中已有定论,于是咄笑道:“你何必明知故问。”

花音不答。

“司言今日造访,不就是想打探刺客的身份是否败露么?”我故意击她道。

花音怔了怔,突地银牙一开,笑道:“看来~再也瞒不下去了。”

她坐到我身旁,垂目道:“小哥哥,你别怪我。我一片好心,不想连累你而已。”

“一片好心?”我反问,“我差点儿被你的将军杀死了!若你早些告诉我,我好歹能有个准备。”

花音叹一口气,颇为失望地说:“我也没想到他会亲自动手。”

我脑子一响,惊道:“这么说~你与晓川当真是一伙的!为何要杀武……那个人?”

“这并非我们的本意……”

“你们?”我抢道:“还有谁?鹤先生?”

花音摇一摇头,“不,鹤先生并不知道行刺那个人的事……我指的是将军。”

“那何为本意?”

花音笃定道:“复辟中宗,逼那个人,退位。”

我不敢相信地看着那个娇弱的女子,问她卷入这洪流的原由。

她用最简短直接的方式告诉我,她的家族世世代代得受李氏宗族庇佑,向来主张废周立唐,与朝中的李氏宗后一样,她只是继承着前人遗志,不为别的理由。

她的解释顺理成章,我找不出破绽。可是晓川呢,他的族人明明是被中宗害死的,为何他还要为凶手卖命?

你也很奇怪对不对?可是,原因却简单得叫人咂舌。

原来十多年前,害死鄂贵妃的根本不是中宗李显,而是当朝的皇太后,武则天!

花音说,鄂贵妃聪慧过人,早早看出武曌有篡夺李氏天下之野心,便时常提醒中宗戒备,甚至出主意让中宗对付武曌。不想,鄂贵妃的枕边风很快就吹进了武曌的耳朵里,于是那老妇人一面胁迫中宗,一面设计陷害鄂贵妃。最后,全天下都以为是中宗赐死了自己的妃子,而真正的主谋正坐在蓬莱殿内偷笑。

嗬~这就是政治。

“要那个人让位,不一定要杀死她啊!”我叹道。

花音点点头,“我也没想到事情会变成这样。”

我说:“是晓川自己的主意?”

花音嗯了一声,说:“他太莽撞了……他从不这样。”

我深有同感,愤愤道:“对,他差点儿杀死我。”

“是吗?”花音挑眉道:“可我觉得是……他想救你。”

我心头一动,脸上竟有些发烫。“我好好的,救什么救!”

女官唇角略挑,轻道:“也许~他不想你做面首……”

“蓬莱殿不是你应该来的地方”……那男人的确这么说过。

我脸更烫了,心里小鹿乱撞,心虚道:“不懂你说什么!”

花音不再笑,反是颇为严肃地说道:“小哥哥,听我的话,别再做害人害己的事情。下一回,可能便没有这般幸运了。”

我能从她的只言片语中推断出我想要的东西。暮晓川,那个仿佛看淡世事苍桑冷漠无情的男人,好像,对我留心了……

可是,一旦留心,他便会犯错,干出刺杀女皇这样的蠢事。

我犹豫了,对晓川的感情不再如初的果断。我想,晓川应该很早就有了相同的困惑,他对我冷淡,躲着我,并非他讨厌我,而是不想被羁绊,不想他做的事连累到我。

我突然感到烦燥不安,不愿再接着往下谈。于是我转而问花音,我知道这么多事,她会不会杀我灭口?

我当然是确定她不会这么做才问的。为什么?连花音是个心思缜密的女人,她绝不会轻易承认那些掉脑袋的事情与她有关。她耐着性子向我坦白,原因只能有一个――她想拉拢我。

也许这在她的计划之内,也许只是一个临时起意的决定。总之,她的确那样做了。

她恳切地握住我的手,“小哥哥,这回虽然是个意外,但也促成了一件好事。”她停了停又说:“你冒死救了那个人,必受重用!以你的才能,很快便能与张易之、张昌宗平分秋色,甚至凌驾其上!”

“你要我做什么?”我有些没好气的打断她。

“压制武氏一族!”

我大笑,笑得伤口疼。“我区区一名面首,何德何能去压制那些手握大权的皇族?”

花音凑上脸来,认真道:“你是那个人的面首,放在过去,你就是后宫的皇后,谁敢与皇后较劲!巴结你还来不及呢!”

我收起笑容,想要拒绝。我想说,我宁海瑈不想被卷进这场风波,我只想小心的活着。

可是,我将那话咽了回去,我做事一向会为自己留条后路(除了晓川),若我直接回绝,我敢肯定,即便花音不杀我,那班废周立唐的老东西也会置我于死地,他们是一伙的!

于是我敷衍道:“容我想想,这不是说办便能办到的事情。”

花音见我松口,喜道:“嗯,这事儿的确急不得,待你伤好了,咱们再从长计议。”

我点头答应,那女官便要请辞。

待她走到门口,我突然想起之前种种,问:“将我引荐给公主,是否便是为了今日?”

花音回头怔怔地看我,末了,盈盈一笑,却是摇一摇头,转身离去。

又过几天,宫里传来消息,朝中重臣张柬之、崔玄暐等人被大理寺彻查,虽然没有结果,却是实实在在地张显了女皇极权,给那班忠于李唐的老臣一计吓马威。

正当我替晓川感到侥幸时,不想,却是等来了一个极坏的消息。

蓬莱殿的后花园发现了一具白骨。白骨套着太监的衣服,衣服的袖口绣着太监的名字。

被晓川杀死的其中一个太监的尸骸,他娘的竟然在这当口儿从水底浮上来了!

武曌命人验了尸骸,发现尸骸颈骨寸断,显是被一个会功夫的人强扭所致。大理寺接了这案子,立即将此案与前次女皇被刺一案联系起来,将嫌犯锁定在唯一可以出入蓬莱殿的金吾卫。

一夜之间,左右金吾卫人人都成了嫌犯,将军、大将军被扣留在大理寺,挨个提审。

我夜不能寐,心急如焚,却又不知如何是好。

最后,我决定回宫。

尽管我这身子骨还经不起折腾,不过总好过在宫外干着急强,指不定回去还能帮忙。

于是我叫人替我收拾好东西,准备天一亮便走。

那天鸡刚叫过一遍我便醒了。我推开窗户,太阳刚冒了个头,还早得很,这会儿宫门还没开呢!

于是我只好等待。我倚在窗棂边,看着河水渐渐被金灿灿的阳光铺满。

近前,淮汀阁的影子斜斜地拉在河面上,我看不见自己,却是在屋顶上看到了半个人身的影子。

我猛地抬头,只见东北角的飞檐上,正端端地坐着个人!

那人足蹬官靴,身着紫色官服,面容恬然,一头黑发松松地系在头顶,散在两颊的几缕青丝迎着暖风轻轻飘荡……干净得像一幅画。

……这画儿一直映在我脑子里,每每想起,仿佛,他就在身畔……现在这感觉尤为强烈,好像,他正在某个地方看着我呢……

上一章目录+书架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