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重逢(捉虫)

说曹操,曹操到。

他话音未落,鑫鑫堂的前厅便响起窸窸窣窣的脚步声,张弓努努嘴,说:“瞧见没,已经来了。”

初一还没来得及反应,就听见自己师父异常殷切的声音紧随其后,“诶呀,您怎么来了?端午,快快给郎君上茶!”

二人对视了一眼,扔掉手上的草药直奔医馆前厅。

初一掀开隔档的门帘,一眼就看见坐在上首的玄澈。

他又恢复了昔日贵公子的做派,一袭绣工精美的黑色袍子,显得眉眼越发锋利精致,没有血色的脸颊少了些许生气,有种生人勿近的邪美冷俊。

多日以来的劳心劳力并没有在玄澈身上留下太多痕迹,他还是那个让人无法忽视的存在,不经意流露出来的散漫随性旁人即学不来也无法讨厌,一举一动格外风流肆意。

初一莫名停下了脚步,打招呼的话卡在喉咙里说不出口。

“哎呦喂,怎么不走了?”身后的张弓一个急停,差点把自己绊了个跟头。

他大嗓门一喊,初一就没有回避的余地了。

她忽略心中的异样,从门帘后走出来,挨着救必应站好:“师父。”

救必应也不给她躲藏的余地,直接拉着她走到玄澈面前,说:“愣着干嘛,还不快向郎君问好?”

初一恭恭敬敬地行了万福礼说:“初一见过郎君。”

玄澈玩味地打量着突然恭顺无比的初一,毫不客气地揭穿了她:“少来了,你喝醉之后可不是这样的。”

初一猛然抬头,和玄澈的目光撞在一起,在他清澈的瞳仁中,看得见自己小小的倒影。

她突然就释然了,不知道自己刚才在矫情和别扭什么。

“什么喝醉?谁喝醉了?”救必应在旁边冷不丁地问道。

初一吞吞吐吐,本来擅自做决定的事情还没有彻底翻篇,要是再被师父知道自己竟然还喝的酩酊大醉,禁足恐怕是逃不掉了。

玄澈难得好心的帮她解围:“没什么。我随口说说而已。”

救必应果然收声,不再深究。

初一感激地看着玄澈,双手暗暗合十道谢,“对了,您来鑫鑫堂有何事?”

玄澈没有直接回答。这次再相见,他似乎对初一的脸格外感兴趣,视线一直没有离开过。

“你还好么?”他状似随意地问道。

语焉不详的四个字,初一听了却无端心生欢喜。

至此,仿佛吐如纥带来的阴霾才彻底退散。那么多的命悬一线,那么多的背水一战,终于迎来了光明的结尾。这句话,是收梢,也好像是新的启示。

大家都没有开口的时候,救必应见缝插针地说:“瞧你问的,小郎君来自然是来找我瞧病的。”

他转而对玄澈说:“郎君啊,其实您刚一进来,我打眼一瞧便知道您的情况了。既然您人都来了,不如随我去诊室,我帮您好好看看?”

诊室内,药香氤氲。

救必应将玄澈手腕上的绢帛悉数取下,他看着那些黑红瘢痕,大为惊异:“郎君这伤……”

玄澈神色自若,仿佛受伤的不是自已:“救大夫,我的伤如何了?”

救必应摸着胡子啧啧称奇:“老朽行医多年,刀斧枪剑之伤见得不在少数。像您这般筋络尽断却能像没事人一样坚持这么久的还是头一次见……”

玄澈澄清:“倒也没有放任不管,之前一直敷着花蕊石散。我瞧外疮已经开始愈合,难道还有什么问题么?”

年纪轻轻的郎君一脸镇定觉得没什么大不了,如此一来反而显得身经百战的郎中大惊小怪。

救必应面上有些挂不住,干笑两声,决心重拾医者的威严。他正色道:“要是简单的皮破血流,只需止血定痛,化瘀生肌便可。但郎君您不单单只是金疮出血,光长好皮肉治标不治本啊。不然您试试,可有力气握住我这支笔?”

玄澈接过救必应的毛笔,不出所料,轻巧的毛笔好像有千斤重,他的手指控制不住地开始颤抖。

“看,”救必应收回毛笔,说:“足受血而能步,掌受血而能握,指受血而能摄,皆是筋络通达之功。您之所以连握笔的力气也没有就是因为筋络严重受损,伤及根本的缘故。”

他眯着眼睛,几乎贴到玄澈的伤口上仔细观察了一番,说:“而且,您若是受伤之初能好好休养也不至于严重到这个地步。肯定是您后来又持续用力,伤势才会愈演愈烈。”

玄澈将手腕自救必应的鼻尖下移开,直截了当地问道:“所以,还有恢复的可能么?”

救必应面露难色:“我还是那句话,如果是寻常的皮肉伤就还好办。不过郎君这个情况,医药乃是辅助,无法治本。”

“那就是没得治了?”

铺陈了这么多,救必应话锋一转,目光灼灼地看着玄澈:“如果是其他的大夫,郎君的手定是再无恢复的可能。但既然被我遇上了嘛……”

诊室外面,初一和张弓蹑手蹑脚地蹲在角落里,伸长了耳朵听着屋内的动静。

“你们偷偷摸摸干嘛呢。”

端着茶水随后而来的端午看见二人像壁虎一样贴在墙上,诧异地问道。

正心无旁骛偷听的两人被突如其来的问话吓了一大跳,人仰马翻地倒在地上,好不狼狈。

初一尴尬地从地上爬起来,夺过端午手中的托盘,故作淡定地说:“师、师兄,我帮你送茶进去!”

一进门恰好看见救必应正在口若悬河地夸耀着自己的医术,模样和街边算命的神棍如出一撤。

初一无奈地想,师父之所以毁誉参半也不是没有道理。

救必应行云流水地开完药方,笔杆子一扔,指着自己鬼画符的字迹,兴奋之情溢于言表:“郎君,老朽的理伤断续方,续筋生肌,不脓不溃,半月后保证您断筋自连,骨肉完全如故。只是选用的药材金贵了些,但比起郎君的身体又算得了什么呢?”

“师父!”

初一不忍直视唾沫横飞的救必应,赶忙把热气腾腾的茶水隔在两人中间,先不由分说地塞给自家师父一杯,再双手奉上另一杯给玄澈:

“郎君,请喝茶。”

玄澈低头看着杯中淡黄的茶汤,本能地想要拒绝。不经意地一抬眼,对上初一关切的目光,于是他强忍不适,稍稍抿了一口,然后立刻放下杯子,默默将剩下大半的茶水远远推开,神色复杂:“你们鑫鑫堂的茶还真特别。”

特别难以下咽。

“郎君好品味!”救必应竖起大拇指,煞有介事地说:“这可是我们鑫鑫堂特制的七宝茶,强身健体,神验无比!”

玄澈哂然一笑,反问道:“强身健体?”

“诶呀,师父,我再给您添点茶。”初一及时制止了意犹未尽的救必应。

什么特制七宝茶,亏他老人家想得出来!不就是备药时留下的边角料舍不得扔,干脆混在一起泡水喝,反正喝不出毛病也没什么显著功效,还能省下茶叶钱。

要是上门求诊的病人,尝着这苦涩的茶水,肯定以为是什么了不得的养生良药。

但这些小伎俩哪里逃得过玄澈的眼睛,所以初一只好绞尽脑汁地让救必应少说几句,免得被人笑话。

被打断了的救必应不再执着于吹嘘七宝茶,他再次拿起笔墨干透的方子,说:“我们刚才说到哪来着。哦,对,能把筋骨俱断治好的郎中,放眼整个鑫鑫峡,不,放眼整个大棠恐怕也只有老朽一个。郎君您意下如何?”

玄澈从他手中接过方子,看也不看就折了起来,“救大夫人称华佗在世,有您替我治伤,玄某三生有幸。”

这算是答应了。

一想到马上就有大笔的银子进账,救必应压抑不住老脸上的喜悦,笑得见牙不见眼,“郎君果然爽快!放心,有我在,不出数月您的手定能完好如初!待我准备准备,随后便登门为您治疗。不过,这诊金……”

他看了看旁边欲言又止的初一,哈哈笑了两声:“本来鑫鑫堂向来不免看诊的费用,不过初一跟我说了,她能平安无事地回来,全靠您一路上的照拂。我们不是那种过河拆桥,不知感恩的人。看在您救了我家初一的份上,诊金老朽我分文不取,只收药材的成本即可。”

玄澈欣然地全盘接受:“好啊。那我就先回去等着。一切药材费用事宜,我会派人安排的。”

说完,他不多做停留,率先离开了诊室。

玄澈走后,初一沉浸在巨大的震惊中半天回不过神。她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一毛不拔的救必应居然也有免收诊费的一天!

一定是看在她的份上才破了例。果然,师父嘴上不说,其实还是最疼她的!

初一眼眶红红地挪到救必应身边,像儿时一样环着他的胳膊,细声细气地感慨:“师父最好了。”

救必应继续写着药方,头也不抬:“你才知道啊。要不是为了你,我何苦绕那么大一个圈子捞钱!”

“什么?”初一愣住,她赶紧去看救必应写的方子,顿时惊掉了下巴:“光是党参就要四十斤?!整个鑫鑫堂都没有这么多党参!”

越往后看越不像话,初一头疼无比:“师父,您不能因为免了诊费就拼命从药材上找补回来吧。而且怎么可能用得了这么多药材,您写的这些量都可以重新开一个药铺了!”

看来是白感动了一场。

救必应回答得理直气壮:“我是说了不收诊费,可也没说要少收钱啊!”

初一气不过,无奈地只能原地跺脚抗议:“我就说嘛,您不可能会这么好心。铁公鸡都比不上您。您呀,根本就是一只糖公鸡!”

“怎么跟师父说话呢,没大没小的!”救必应心情极好,根本不在乎初一怎么说,他笑骂了两句,问道:“不过,什么是糖公鸡?”

“糖公鸡就是除了一毛不拔之外还要粘人一手才罢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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