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成家六郎

年关将至,鑫鑫峡也迎来了最为寒冷的时节。

抠门如救必应,也无何奈何地松了口,允许医馆内整日烧着炭火,不然屋里片刻就会寒如冰窖。初一向来怕冷,现在更是寸步不离地守着炭盆,整个人懒懒散散,像只没有精气神的猫咪。端午则是一副郁卒的模样,没有任何因为时间的流逝而好转的迹象。

初一提不起精神,只要多给些零用钱她便可以重新生龙活虎起来。不过这端午嘛,看着落落寡欢还逞强硬撑的徒弟,救必应颇为头疼,他悬壶济世大半辈子,唯独治不好的就是心病。

思来想去,救必应破天荒地慷慨了一回,把银子拍给端午,说:“快过年了,你们两个去街上置办些年货,近些日子发生了太多事情,咱们师徒仨还能毫发无损地聚在一起实在不容易,这个年无论如何都要好好庆贺一番。”

端午掂量了一下手中的银子,不可思议地问道:“师父,您确定要买这么多年货啊?”

救必应瞪了他一眼:“怎么,嫌多啊?”

“不不不!”初一连忙在旁边插话道:“师父这么大方,有点不习惯罢了。”

“哼!”救必应重重地喷了一口气,背过身,眼不见心不烦,“你们还不快去?省得我一会改主意把银子全部拿回来!”

若是往年的这个时候,街上肯定集会不断,人来人往,纷繁异常。可是眼下的鑫鑫峡刚刚经历过一场劫.难,元气大伤,就连市集也显得萧条异常。又因为天气严寒,端午和初一走马观花地逛了几间铺子,很快就失去在街上溜达的兴致。

“这些银子买年货绰绰有余,不如我们去吃点东西?天气太冷了,我想吃暖锅子!”初一缩着肩膀,用亮晶晶的眼神瞅着师兄。

端午无奈摇头,由着她冲在前面,直奔供应暖锅子的酒楼。

正好赶上吃午膳的时间,酒楼中的人比想象中的要多上许多,每桌几乎都点了招牌暖锅,沸水滚滚,热气弥散,客人们喧喧嚷嚷,倒是比街上热闹不少。没有多余的空位,店小二陪着笑脸送上热茶,说二位还需稍等片刻。

满心满眼都是暖锅子的初一毫不犹豫地就答应了,反正也不着急回鑫鑫堂,等等也无妨。

正说着,就听见酒楼二层有人喊端午的名字:“端午,这里!”

两人顺着声音抬眼看去,一个豹头环眼的年轻郎君靠着二楼围栏,乐呵呵地朝他们挥手。

此人是成永镖局的二房庶子成远,在家行六,人称成六郎。他早年走镖时某天夜宿荒野,不小心被毒蛇咬了腿,眼看性命不保,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之际遇见了外出采药的端午。端午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救了成六郎一命。从此以后,他便成了鑫鑫堂的常客,隔三差五地来找端午。端午温厚,根本招架不住这种热情和自来熟,时间长了二人也就成了朋友。

成六郎不仅和端午称兄道弟,同鑫鑫堂的上上下下都十分熟络,见了初一也会大大咧咧地打个招呼。

“好巧啊,都想到一块去了,可见暖锅的吸引力忒大!”成六郎热情地邀请他们一起吃饭,待端午和初一坐定,他迫不及待地打趣道。

端午笑着回礼,问:“的确好巧。你不是初秋的时候才押了一趟镖去长安么,居然这么快就回来了?”

成六郎一边招呼小二前来加菜,一边捶着腰道:“别提了,我可是快马加鞭赶回来的,一路上披星戴月,别提有多辛苦。”

“这么着急是赶回来过年么?”端午将他的举动看在眼里,关切道:“你是腰上的老毛病又犯了吧,有空来鑫鑫堂,我给你看看。”

成六郎笑道:“那敢情好,等我得空了就去。”话锋一转,他又恨恨地砸了一下桌子,说:“唉,大爷我这么紧赶慢赶还是迟了一步。若是成永的镖师们还在鑫鑫峡,怎么也轮不到那帮天杀的突厥强盗在城里为非作歹!”

“这是谁都没料到的事嘛。”端午神情一滞,随即又恢复如常,他不欲回忆那些日子,转而问道:“对了,成永镖局还好吧?这些日子鑫鑫堂的病患就没断过,我也来不及打听其他的事情。”

成六郎再怎么混不吝,提及此事还是有些痛心:“死了几个家丁,被抢了好几匹马和好几头骡子,好在这些损失我们成永镖局还扛得住。”无奈地撇撇嘴,他又感慨道:“我听说吐如纥占城的这些天里你们鑫鑫堂的损失最小,现在就属你们的药材最齐全,你一定也不容易。”

端午立即否认:“那你可就说错了。鑫鑫堂多亏了初一才得以保全。幸好她提前察觉出了不对劲,我们才侥幸逃过了这一劫。”

初一打落座起视线便一直追随着忙得脚打后脑勺的小二,好奇什么时候能轮到自己的那一口暖锅上桌。听到师兄提起自己,才勉强把脑袋扭回来,客气地朝成六郎微微一笑,说:“别听我师兄的,他就是瞎客气。”

成六郎以往一直把初一看成端午的小跟班,此时她开口,他才好像第一次注意到这个少女似的。不仔细看还好,仔细一看,只见坐在对面的初一眉眼含笑,唇角漾出两粒小小的梨涡,成六郎在她的粲然笑容中心猛然地跳动了起来。

他按住心口,费神地开始思考,毫无疑问自己喜欢的都是那种美艳夺目的女子,这还是头一次觉得初一的清丽明朗也别有一番韵味,一时之间居然被恍了心神。

短短的几个月不见,到底是怎么了?

在他神游天外之际,小二手脚麻利地端上了暖锅,又将食材一样样地摆到桌上。初一立马被夺走了全部的注意力,没有发现成六郎的魂不守舍。唯有端午发觉了好友的异样,他瞄了一眼浑然不知的初一,掩饰似的咳嗽了几声,唤回了两眼发直的成六郎。

成六郎出生镖局,打小就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个性,习惯了由着自己的喜恶做事。他认定了端午是救命恩人,便死缠烂打要同他做兄弟。现在,他心悦初一,更是笃定地认为自己势在必得。

“初一妹妹,先别急着涮肉,这家暖锅子最出名的是他们的汤底,我给你盛一碗尝尝。”

初一不明白成六郎为什么突然如此殷情,她一面迷惑地连连点头称谢,一边尴尬地接过汤碗,喝也不是,不喝也不是。

端午替她挡住了成六郎持续递过来汤汤水水,移开了话题:“不用客气,对了,还没说为何此次你要这么着急的往回赶呢。”

“嗨。”成六郎终于放下筷子,他神秘兮兮地环顾了一下周围,然后又不顾桌子中间热气腾腾的暖锅,硬生生把头凑到端午和初一近前,说:“我呀,是听到了一些风声,这才不惜跑死马也要赶回来。你们猜,我打听到了什么?”

不等他们追问,成六郎已经自顾自地说了下去,他指了指头顶,说:“这天,要变了。”

纵使他故意卖关子,可端午和初一还是被成功地勾起了好奇心,他们齐声问道:“此话怎讲?”

成六郎压低了声音,说:“我家镖局有个老主顾,做的都是皇亲国戚的生意。据说就连后宫的娘娘那里都能说得上话。这消息就是他透露给我的。听说啊,我就是听说,当今宫里的那位时日无多啦。”

“你就是为了这个消息赶回来的么?”初一问道。

见初一一脸认真,成六郎的虚荣心得到了极大的满足,他存了些显摆的心思,同她娓娓道来:“我们成永镖局之所以延续至今,除了镖师的功夫过硬之外,还靠着四通八达的关系网络。倘若消息属实,我们需得提前布局啊,俗话说一朝天子一朝臣,如果站错了靠山可不是闹着玩的。这种消息我属实不放心让旁人捎带回来,唯有自己快马加鞭赶回来告诉阿爷还有叔伯才安心。”

“你现在告诉我们难道就合适了?”

初一扶额,最近的人怎么都这么喜欢分享秘密啊!

成六郎以为初一没见过大风大浪必定是吓着了,他赶忙伸出手握住初一,自以为温柔地说:“你们又不是外人,知道了也没什么。再说了,不是有大哥我么。别担心。”

初一仿佛被烫到了似的抽出了自己的手。方才成六郎讲话靠得太近,他口中烟叶的涩混合着肉的腥膻,初一控制不住地一阵反胃,她把手背在身后没命地搓,同时忿忿地想,难怪都说是臭男人!

端午见状,赶忙站起来拦在两人中间,话语虽然客气实则暗含警告:“成远,我师妹已经不是小姑娘了,你再这么逗她不合适。”

成六郎见好就收,哈哈笑着讨了几句饶,此事就算过去了。

被揩了油的初一胃口全无,但碍于成六郎和端午的交情又不能翻脸走人。心心念念的暖锅子吃得味同嚼蜡。好容易吃完了这顿如坐针毡的饭,时候已经不早,端午和初一谢绝了和成六郎共乘一辆马车的邀约,踢踢踏踏地步行回鑫鑫堂。

离鑫鑫堂还有一条街的距离,初一突然说:“咱们出来了大半天,一件年货都没买,怎么给师父交代啊。”

端午道:“就当是给师父省银子不好么。”

初一拽着端午停下前行的脚步,说:“要是一个子儿都没花还好说,可咱们不是吃了暖锅子么。光吃东西不办事,你觉得师父会放过咱们嘛?”

原本成六郎说什么都不让端午付账,可本着吃人嘴短拿人手短的微妙想法,初一还是坚持让师兄付了饭钱,即使她根本没怎么动筷子。

她说得在理,端午也觉得如果两手空空地回去一定会被救必应大骂一顿。二人立在原地一筹莫展的时候,一个老态龙钟的卖货郎挑着扁担从街的那一头颤巍巍地走过来。

初一眼前一亮,蹦蹦跳跳地朝那老头跑了过去。

鑫鑫堂内,救必应看着铺满桌子的零碎物件,气不打一处来:“所以,你们出去晃悠了大半天就买了这些破烂回来?”

“师父,这怎么能是破烂呢?!”初一摇着救必应的胳膊讨好道:“您看,这灯笼,这花灯,这拨浪鼓,还有这春联纸不都是咱们过年要用的嘛。”

她说得似模似样,正直的端午则默不作声地低下了头,不忍再听。

救必应都懒得管没有画上图案的花灯,还有长短不一的春联纸,他拿起拨浪鼓,质问道:“拨浪鼓?谁家过年要拨浪鼓?你们还当自己是三岁小儿么?”

初一狡辩不过,可怜巴巴地撅起嘴,“师父,我们碰见了一个卖货的老翁,他一把年纪还要四处奔波,怪让人不忍心的…………”

救必应又好气又好笑:“不就是偷吃了一顿暖锅嘛,用得着买这些东西糊弄我?”

“您、您怎么知道我们去吃了暖锅?”

初一第一反应就是去看端午,端午慌得赶忙摇头,示意自己什么也没说过。

救必应不屑地揭晓答案,指着二人道:“偷吃要把嘴擦干净啊。你们两个一身的羊肉味谁闻不出来啊!”

“嘿嘿。”初一终于感到了一丝不好意思,说:“师父您不怪我们啦?”

救必应越发觉得拿这个小徒弟没有办法,他闷声道:“我怪我自己,没事干让你们出去瞎买年货!”

接着,他将拨浪鼓递给初一,止不住地嫌弃道:“你呀,真是越活越回去了。我记得你小时候还知道拿拨浪鼓换银子呢,现在浪费银子不说,还不挑个好看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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