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玉山,你大爷的!

胡姬再次有消息传来的时候,天空已经飘起了雪花。

玄澈将手伸出窗外,有细碎的雪花落在他的手掌上,顷刻间就渗进掌心,只留凉而润的触觉。正是百无聊赖的时候,张弓引着一个年轻郎君兴冲冲走了进来。

那人是负责此次盯梢胡姬的翀宇卫之一,叫做杜康。杜康恭敬地立在廊下回话,说:“禀郎君,我们今早在胡姬那里抓了个形迹可疑的突厥男子,他和郎君描述的十分相像,应该错不了。”

“他人在何处?”

杜康道:“暂时关了起来。郎君可要亲自见面?”

玄澈点头,伸展双臂等着张弓取外出的大氅来换上。

“除了那突厥男子,我们还发现了一个女子,这几天她老是在酒肆外面晃悠,怕他们有所牵连,干脆连那女子也一起抓了过来。郎君可以一齐审审。”

破败的柴房里,有老鼠悉悉索索的声音。发霉肮脏的地面散发出刺骨的寒意。初一在角落里缩成一团但还是哆嗦个不停。她今天又去酒肆打探消息,一不留神就被人掳到了这个人迹罕至的小院里。

和她一起被捆住手脚扔在这里的,还有一个高眉深目,眼睛碧绿的年轻男子。初一见过的胡人不在少数,可他身上有一种胡人罕见的书卷气,这违和的书卷气让他显得有些神秘莫测和危险。

平息了一下如擂鼓般的心跳,初一和那个男子四目相对,互相端详了许久。直到确定这里只有他们二人,她打着胆子开口搭话道:“这位郎君,你认识那些人吗?”

年轻男子缓慢开口,一点异族口音也无:“不认识。你呢?”

“奇怪了,我也不认识。我是在酒肆外面被他们抓来的,郎君何故被抓来此地?”

“我是正在喝酒的时候被他们抓的。对了,你不要叫我郎君了,听着怪别扭的。我有名字,叫玉山。”

玄澈才走到柴房门口,就听见里面有一个女声吼得气吞山河,“玉山你大爷的!”

郎君面前怎可大放厥词,随行的张弓,杜康等翀宇卫慌忙拉开门,朝里面嚷道:“放肆!都安静点!不准吵!”

门一开,光线倾泻进昏暗的柴房。

初一看到两张背光的脸,接着,一个颀长身影缓缓步入房内。她不确定是他挡住了所有的光,还是他带来的更多的光。耀眼,但什么都看不清。

“……林十五?”玄澈犹豫了一下,却很是笃定地唤她。

初一认命地闭眼,说:“……我是初一。”

玄澈显然没有放在心上,他说:“我的侍卫说他们顺便抓了个形迹可疑的女子。原来是你。”

“是你的侍卫抓了我?”初一大喜,挣扎着说:“嗨呀,那好办了。郎君,快让你的侍卫把我放了吧。他们抓错人了!”

“不急,上次那个狼牙坠子还在你这里吗?”

初一有点懵,不明白他要做什么,老老实实地回答:“我还没来得及还给杜鹃,一直放在身上……啊,玄澈你干什么!”玄澈听到肯定的答案,直接上手毫不客气地从她腰间的荷包内摸出了狼牙坠子。

初一满脸通红,她倒不是自作多情以为玄澈想占便宜,不过这么近的距离被俊俏郎君大咧咧地摸了几下,难免有些害羞。

玄澈拿了坠子注意到初一涨红的脸颊,觉得她此番模样很像被惹毛了的悬光,龇牙咧嘴,凶得虚张声势。他下意识想要揉揉她的脸,就像对待悬光那样,手一伸过去,就看到了她脸上汗水和污渍凝成的痕迹,于是又若无其事地把手收了回去。

他示意翀宇卫给初一松绑,自己慢慢踱到玉山面前。玉山自从他们刚才进门就一直很沉默,现在更恨不得把头埋进怀里。

“好久不见啊,玉山。”

听见玄澈熟稔地念自己的名字,玉山没有抬头,但很明显地身子颤抖了一下。

玄澈说:“你跟我说过,在你们的语言中,如果生了双胞胎,男孩便取名艾山和玉山,是彩虹的意思。我记得没错吧?”

玉山依旧没有回应,玄澈自顾自地继续道:“你和艾山从小质于长安,后来又偷偷跑走。艾山在中途被追捕的禁军失手杀死,我是知道的。倒是你,回到突厥这些年过的如何?我们好歹曾经在国子监同窗一场,难得遇见,我不过是想叙叙旧。”

玉山猛地抬头,讥讽地举起被紧紧捆绑的双手,说:“哼,叙旧?这就是你的待客之道?”

“只要你告诉我,这些年你到底在哪里,做了些什么,我自然会放了你。”

他们的对话在旁的初一听得一清二楚,又有些云里雾里,她揉搓着僵硬的手腕忍不住插话:“你认得这个登徒子?他到底什么来头?”

“郎君问话,哪有你插嘴的道理!”张弓刚才就在不爽她对玄澈直呼其名,逮住机会呵斥道。

玄澈没有理会张弓,很认真地回答道:“他是当年突厥送到长安的质子,他和他哥哥,还有我一同在国子监上学。我之所以认出他,是因为那狼牙坠子,有一次春季围猎,我射中了一匹狼,人人有份,取了狼牙作纪念。”

玉山不屑地道:“少在那里给自己贴金了,那狼明明是你兄长射中拿来给你充面子的。长安谁人不知你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酒囊饭袋。但凡有点志向的儿郎,哪个愿意和你为伍!”

玄澈有那么一瞬间的怔住,随即很是爽快地承认了:“时隔多年,你还记得这么清楚。我兄长的确很是迁就与我,乐意让我出风头,与你有何干系。不过我没料到的是你竟把狼牙一直带着。可惜当时工匠着急,只来得及镶银子,若是金子的话你还可以多换几碗酒水。”

初一不管两人的明枪暗箭,她没有忘记自己是为了什么才来淌这浑水:“喂,玉山。你可还记得郑杜鹃?”

玉山并不隐瞒,说:“记得啊。半年前有过往来的小娘子,有过一段露水情缘。后来那郑氏居然生出妄想,要我娶她。我甚烦,就没有再碰面。”

他理所当然的样子令初一气结,她愤然道:“你知不知道杜鹃因为你遭了多大的罪!你这个背信弃义,始乱终弃的负心汉!”

初一转身对玄澈说:“郎君,就是这个人!负了我朋友的就是他!快报官把他抓起来!”

玉山瞟了一眼初一,一点都不害怕:“关你什么事情。有本事让郑氏自己去衙门报官,跟县令详细说说她是如何与外男私会的。”

“你!”初一顾及杜鹃名声,被玉山堵得哑口无言。

他们的口角官司玄澈听得津津有味,他朝玉山一摊手,颇有些幸灾乐祸,说:“玉山,不是我不愿给你松绑。看来得等你解决了自己的风流债,我们才有机会再叙旧。”

出了柴房之后,初一跟在玄澈身后一溜小跑。

“郎君,为何不把这贼人抓去官府?不然无凭无据地我怎么跟杜鹃说呀。”

玄澈微微侧目,说:“抓去官府就有凭有据了?要是他始终不认账呢?”

“不可能!我知道衙门里让人招供的方法多了去了。再说了,杜鹃阿爷可是库部员外郎,有这层身份压着,还怕定不了玉山的罪?”

“库部员外郎。”玄澈重复道,“嗯,从六品。够用了。”

初一听出了他的言外之意,道,“这种小官当然入不了郎君的眼,但这种时候有个靠山总是稳妥些。要是玉山肯乖乖认罪,其实也不用搬出杜鹃阿爷。毕竟库部也不管这个事儿……”

“那你可知道玉山的身份?”

“我知道呀,他不是郎君在国子监的同窗吗?对了,还是突厥的质子?”

玄澈还未开口,后面的张弓已经笑出来了。他的嘴也是个不客气的,“怎么会有你这么愚钝的人?能进国子监的是什么人?能被当做质子送到长安又是什么身份?那玉山可是突厥泥利可汗的侄子,已故沙钵罗可汗的儿子,正经的突厥王子。从六品库部员外郎算得了什么。”

初一暗自懊恼自己的反应迟钝,一心想要将玉山绳之以法,忽略了其他细节。不过区区侍从也学主子当起了刻薄鬼,这教她如何能忍!

“突厥王子又怎么样!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更何况他欺负的可是我大棠百姓!难道这个时候要长他人志气面自己威风不成?”

玄澈眸光扫过,你来我往吵得热闹的两人齐齐禁声。

他嫌弃他们聒噪,同时疑惑今天自己的好耐心从何而来。他解释道:“堂堂突厥王子频繁潜入我朝边境,此事定有隐情。等查清楚了再送去官府也不迟。”

初一似懂非懂,隐约觉得牵扯进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玄澈迎上少女懵懂的目光,突然就释然了。约莫是自己觉着她吵闹,想让她快快闭嘴,才会耐心说给她听。

说话间,他们已经走到了马车旁边。

“你还跟着我做什么。”玄澈诧异。

初一讪笑,“我在这人生地不熟的,既然是你的侍卫把我绑来此地,是不是也要负责把我送回去呀。”

最后,初一是被翀宇卫杜康送回去的。

枣红的高头大马自闹市飞驰而过,一路疾奔至鑫鑫堂门口停下。骏马“灰律律——”地扬起前蹄带起阵阵尘土,好不威风。

杜康扶初一下马,拱手行礼,说:“之前都是误会,得罪之处望还望林娘子海涵。”

碍于他的主人,初一好脾气地笑道,“食人俸禄,忠人之事。你们谨慎些也是有道理的,初一并非不识大体之人,郎君不要放在心上。”

端午搀扶着看完诊的病人慢慢迈过鑫鑫堂的门槛,正巧看见自家师妹对着个年轻郎君笑的正欢。

“初一,那人是谁?”等送走杜康,在一旁观察了好久的端午冷不丁地靠近问道。

初一被吓了一跳,抱怨道:“师兄!你怎么走路都没声音呀!”

“人离开那么久,要不是你看的入神怎会发现不了我?”

初一不想将端午牵扯进来,随口应付道:“那是都护府千金乔菀芝的侍卫,今天同她玩得累了,便遣人送我回来。”

端午对杜康的印象颇佳,他半玩笑半认真地同初一说道:“都护府侍卫可是个有前途的,长得又精神。我瞧着比什么商铺镖局的郎君要好。你要是有心,我可以帮你去打听打听。”

她这一天本就过的身心俱疲,脑袋昏昏沉沉。端午的一席话让她一个激灵,把头摇得好像拨浪鼓一般:“你可千万别去打听!都护府哪里是我们高攀的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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