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意外受伤

几天之后,初一和端午采药归来。刚回鑫鑫堂就碰见救必应下了门锁,将一堆草药器具摊在桌上挑挑拣拣。

“你们回来的正好,端午快收拾收拾东西,随我去一趟都护府。”救必应说道。

端午轻车熟路地背起药箱,问道:“是乔都护头风病又发作了吗?”

救必应摇头:“不是乔都护,是他的外甥。我听都护府的小厮说,好像是出城的时候遇到了突厥强盗,被砍了一刀。瞧病的医官换了好几批情况也没见好转,实在没辙了,这才想起我这个老头子。”

初一忙问道:“乔都护的外甥说得可是长安城来的那位?”

救必应头也不抬,“除了那位还有谁值得都护府把叫得上名号的郎中医官请了个遍?”

初一诧异,不久之前还神采飞扬的年轻郎君好端端地怎么就遇上突厥强盗了呢?她央求救必应:“师父,您也带我去都护府吧。我虽医术不精,但可以守在旁边搭把手。”

救必应收拾好了药材,抬头看她,“都护府里的仆人丫鬟一大堆,用得着你来打下手?你还是乖乖在鑫鑫堂里呆着,过会要是有人来取药,不至于找不到人白来一趟。”

初一不敢违背师父,只好留在鑫鑫堂内。直到暮色四合,都护府的小厮又匆匆上门来,说救必应吩咐来取几副药材。初一取了药材,正要交给小厮的时候,突然来了主意,道:“不如我也同你一道去。师父要还有什么吩咐,有我在使唤起来也顺手些。”

于是,初一如愿以偿地去了都护府。小厮将她带到了偏厅内,救必应和端午正在那里等候随时传唤。

“师父,师兄。”初一走到他们身边,低声询问:“里面情况如何?”

救必应瞪她:“不是说了让你在医馆里等着么?怎么还跑来了。”

初一搬出早就想好的说辞,软着嗓子辩解道:“您让小厮回来取药,我怕他们弄混了就跟着来了。我还不是担心师父和师兄嘛。”

人都到了,救必应也没法再赶她回去,说了一句下不为例也就不再追究。他将药材和方剂交给都护府的小厮,然后说道:“刚才我们进去瞧过了,刀伤颇为凶险,好在还不至于伤及性命。要紧的是现在他外伤发热,阴血不足无以敛阳。我开了归脾汤,益气生血。先让他喝一碗看看效果。”

救必应捻着稀疏的胡须,感慨道:“说起来算是小郎君命大,辛亏有侍卫挡了一刀,不然以那帮强盗的蛮力,非得砍成两截不可。侍卫伤的比他家主人严重多了,连带着肋骨都断了好几根,不知道还能不能撑得住。”

端午是亲自去看过侍卫的伤势,他神情复杂地对初一说道:“受伤的侍卫你也认得,就是上次送你回鑫鑫堂的那个。”

初一心中骇然,半天说不出话来。尽管她和那个叫杜康的侍卫只有一面之缘,可骤然听到他生命垂危的消息,仍觉得心中发堵。

约莫过了一盏茶的功夫,小厮来请救必应,说药已经煎好,乔都护请救大夫过去。救必应离开之后,端午和初一又等了片刻。端午心软,还惦记着重伤的侍卫杜康,他拉着初一商量:“那侍卫抬回来的时候,我粗粗看了一眼。我想再去一趟,又怕一会师父叫我。不如你帮我去瞧瞧他现在如何了?”

初一自然是听端午的。她求了都护府的仆人想要去看看杜康的伤势。仆人倒也没拦着,可走到杜康的院外就不肯再进去了,说人就在屋内躺着,请她自便。初一虽然觉得古怪,但还是推开了小院的门。她一踏进院门,一支竹箭凌厉地破空而来,直扑门面——

“啊!”初一反应不及,吓得尖叫起来。就在她以为此命休矣之时,竹箭忽地失了力道,跌落在脚下。

一个黝黑面皮的少年收起箭弓,立在廊下,一脸生人勿进的模样:“来者何人?”

初一惊魂未定,吓的舌头打结,“我……我是………”

少年没有耐心,再次拉开弓箭。

“晒青!住手!”危急时刻,少年身后的屋内有人了走出来,拦住他道,“你给我把箭放下!”

名叫晒青的少年不解道:“是你让我守着门不让人出入的!”

屋里出来的人明显年长几岁,他没有理会晒青,朝着初一规规矩矩地行了礼,道:“在下韶峰,玄澈郎君的侍卫。请问女郎如何称呼?”

“我是都护府请来给你家主人瞧病的医女林初一,听说杜康伤的更重,想着顺道来看看。”初一边说边往门外退去:“如果不方便就算了……”

韶峰得知她是医女,便收起满脸戒备,道:“既然如此,还劳烦林娘子替杜康瞧瞧伤势。”

初一哪里还敢再往前一步,推脱着挪到门槛边。韶峰看上去斯斯文文,可力气大得惊人。虽然是客客气气将初一请进屋内,但实际上却容不得她拒。初一暗暗叫苦,她现在才明白为何都护府的仆人们提起要见杜康都面面相觑。这院子真是见了鬼了!

杜康在屋内躺着,伤势严重,面如金纸。

初一看到病人,暂时忘记了院中的古怪,扯掉他身上草草包扎的布条,细细查看。杜康身上伤口纵横,特别要命的一条从肩到腹,暗红的刀口好像厉鬼撕扯的血盆大口。

“郎中来瞧过没有?”

“我们翀宇卫的百宝丹止血生肌颇有奇效,比那些郎中的鬼方子有用得多。”晒青跟在后面,很是瞧不上都护府请来的郎中。

初一仔细观察,发现那些伤口看着凶险,但好在血已经止住了。她又问:“他还断了肋骨,你那百宝丹可有将骨头复位的效果?”

晒青满不在乎地说:“我们翀宇卫训练的时候断几根骨头算不上什么,人人都是接骨的好手。他这个伤,我韶峰大哥就能接好。”

“开口闭口翀宇卫的,如果真的像你说的那么厉害为何不去给你家主人也治一治?还用得着都护府满大街的找大夫?”初一隐隐有些不悦,她好心来瞧病,他们不领情也就算了,还处处低看关外郎中的医术。

晒青想也不想,冲口而出:“我家主人用得着那些庸医?无非是都护府怕担责任,找了郎中做样子的。”

“住口!”韶峰打断晒青的话,又对初一说道:“林娘子莫要听他胡说。你能想着杜康的伤势,在下感激不尽。林娘子既然来了,不如开副药方?一般的跌打损伤我们虽有经验,可说到伤后恢复修养,可就不如郎中来的经验丰富。”

他话说的漂亮,初一却明白自己这趟来得十分多余。不过来都来了,她还是取过笔墨,将救必应之前开过的归脾汤默写了一遍交给韶峰,道:“这方子补血养气,原本是开给你家主人的。杜康伤势似乎重些,可多加三七粉和仙鹤草。效果会更好。”

韶峰接过方子,很客气地谢过初一,将她送出了院子。初一回到偏厅,碰上救必应也回来了。师徒三人简单交谈了几句,得知玄澈和杜康均已无大碍,待府上仆人送了诊金,便一道回鑫鑫堂去了。

第二天晌午,都护府又派来了马车,这次指明要初一前去。在救必应和端午疑惑的目光中,初一勉为其难地上了都护府的马车。

到了都护府之后小厮领着初一直奔玄澈的院子。小厮候在院子门口,不再前进一步。这熟悉的情形让初一不肯单独进去。和小厮僵持不下的时候,张弓探出脑袋,道:“你们在这拉拉扯扯做什么。你,快进来。别叫我们郎君等久了。”

即使有张弓领路,初一仍旧心中忐忑,一路上她眼观鼻,鼻观口,口观心,一直走到房里,旁的也绝不多看一眼。

“郎君,林初一来了。”张弓回禀道。

“你低着头做什么?这地上有银子捡么?”玄澈半躺在榻上,声音恹恹。

初一抬头,眼前的郎君面色苍白,唇上一点血色也无,一副重伤病弱的样子。她心中胡乱想到,她还欠着玄澈一件事情,这厮不会是觉得重伤不治,着急忙慌赶来兑换的吧?

“不知郎君今日叫我前来所谓何事?”初一心神不定了一路,惴惴不安的情绪酝酿至此,她连请安问好都忘记了,见到玄澈便直奔主题。

玄澈奇怪,他问:“你今天倒是直接,连恭维的话都不说了?”

“我平日里也从不说恭维话。我同郎君说过的每一句都是发自肺腑,夸赞您也是因为我打心底里仰慕敬佩郎君。”初一觉得经过都护府宴饮,自己溜须拍马的功夫可算是及格了。

玄澈也没料到她睁眼说瞎话的功夫突飞猛进,喉间不由得颤动,呛得咳嗽连连,不留神又牵动了胸前的伤口,一时间疼的脸色煞白,汗如雨下。

“郎君!”

张弓和初一齐齐上前,拿帕子的那帕子,拍痰的拍痰,但两人都不是真正伺候人的,下手没轻没重,等玄澈缓过这一阵,反而比她刚进来的时候虚弱了不少。

“……你,还好吧?”初一战战兢兢地问道,唯恐玄澈下一瞬就喷出血来。

玄澈喝了参茶,稳住气息,“托你的福,死不了。”

初一装作听不懂他语气中的嘲讽,说:“郎君这样说岂不是折煞我了。您恢复的这样快,要真的说起来兴许还是归脾汤的效果好。不是我自卖自夸,我师父的医术在整个星星峡可是数一数二的。”她想到昨天杜康院子里那个傲慢的晒青,瞧不上这个瞧不上那个,忍不住在玄澈面前声明一番。

“说起归脾汤,听说你昨天也给杜康开了一副一模一样的药方?”

“是的。”初一屏气,难道是药方出了问题

一旁的张弓将两张药方递给玄澈,一张是救必应的,另外一张则是初一写给杜康的。玄澈比对着三两行看完,问道:“为何杜康的方子比我的多了三七粉和仙鹤草?”

初一仔细回忆了一下药方,确定没有问题,于是安心地答道,“这是因为杜康比您的伤势重,血也失的多些。为了止血我才多加了两味药材。”

玄澈说:“你昨日都没见过我,怎知我伤的不如他重?”

初一终于理直气壮了一回,她模仿着当日玄澈冷冰冰的样子,说:“是您自己说—替我瞧病,你还不够格!”

玄澈难得语塞。呼吸间,他似乎觉得伤口更疼了些。他把药方扔到地下,像是在赌气似的,“我伤口方才裂开了,你去重新替我煎一副归脾汤,方子就按照你写给杜康的来。”

初一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这郎君莫不是专门把自己叫上门找茬的?不过既然他开口,她不得不从,赶快捡起地上的药方出门煎药去了。在厨房里备好汤药,初一又一路小跑把药送到玄澈面前。

“郎君,听说您这伤是被突厥强盗砍的?”趁着玄澈喝药的功夫,初一按捺不住,好奇地问道。

玄澈点头,言简意赅地说:“玉山在城外偷袭了我。”

“玉山?”初一吃惊,“他不是被你关在那个小院子里吗”

玄澈饮净汤药后,张弓不等吩咐就端来了一个蜜饯匣子,里面琳琅满目放满各种糖渍果子。玄澈在蜜饯匣子里挑挑拣拣,“他不肯说为何要偷偷潜入我朝边境。我不信他身为突厥王子会沦落到为了生计奔波。所以设了个圈套,撤了侍卫故意让他跑了,想着顺藤摸瓜看他背后是否有人。还真让我猜中了,城外果然有人接应,只是他们人马有点多,我只带了杜康和张弓两人。少不了一场恶战。”他想到那天厮杀的惨状,瞳孔上仿佛又蒙上了一层血雾。

他轻描淡写,初一听得心惊肉跳,她能感受到当时的情形有多么凶险,他们以少敌众,能全须全尾地活着回来实属不易。

“后来呢?”

玄澈苍白的脸上露出一丝浅淡的笑意,“自然是我们赢了,还把玉山和两个活口绑了回来。交给舅父去审问了。”

“审出什么结果没有?”

“还在审,不过至少弄清楚了玉山现在的情况。玉山和他的叔叔,现在的泥利可汗关系并不好。他很早之前就离了王庭,与一伙叫吐如纥的突厥强盗混在一起。近来吐如纥成了些气候,四处挑衅。那些烧杀抢掠,骚扰我朝百姓的勾当多半是他们干的。朝廷早就想派兵了,可惜他们行踪不定,难以剿清。这下逮住了他们的人,不愁找不到吐如纥的老巢……”玄澈一面说,一面整理着自己的思路,只是总觉得哪里缺了一环。

玄澈自顾沉思,初一这边也默不作声。

“你盯着我做什么?”从纷乱的思绪里回神,玄澈发觉初一愣怔地盯着他。

偷看被抓了个正着,初一窘然地移开视线,否认道:“我,我在猜郎君打算吃什么蜜饯。”

她本以为玄澈如同传言一般,是个仗着显赫家世为非作歹的浪荡公子。现下倒觉得他并非一无是处。他方才认真的时候,一扫平日里漫不经心的模样,那感觉犹如一块华美玉石竟被生生被打造成了一把森然的匕首,整个人凌冽而锋利。初一从未见过这样的玄澈,一时看的有些出神。

玄澈挑拣蜜饯的手一顿,重重合上了匣子,说:“无聊。”

初一认为,真正无聊的人应该是玄澈才是。他不光无聊,还幼稚!这么大的人还嫌药苦,还要吃糖!不过,初一自是不会和他计较,自行说道:“郎君药也吃了,是不是该歇息了?如果没什么事,我这就退下了。”

玄澈受伤后确实体力不支,说不了两句就感到异常疲倦。见初一要走也不强留,挥挥手让她出去了。

他这次如此好说话,初一倒是始料未及,原以为还得再受些刁难才能解脱,看样子还是病重的郎君更好相与些。不过等她出了都护府,一颗心落了地,才觉得莫名其妙,玄澈叫她来,到底是为了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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