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热闹是他们的

万籁俱寂的夜晚,玄澈被梦魇着,他挣扎到衣衫尽湿也无法睁开眼睛。

“郎君醒醒!郎君,快醒醒!”有遥远的声音穿过重重雾霭,斩断了困住他的黑暗。玄澈猛地惊醒,第一眼瞧见的是悬在床顶的帷幔。再回头,张弓一脸焦急地趴在床边,口中不停地唤着他的名字。

“我这是怎么了?”玄澈开口,声音粗粝低哑,连他自己听着都十分陌生。

张弓明显松了一口气,说:“郎君总算是醒了,您都足足昏睡了两天了。”

“我居然睡了这么久?”玄澈诧异。他以为不过是睡了一觉的功夫,没想到已经过去了两天。

“可不是嘛。大夫说您受伤后邪气入体高热不退,嗜睡也属正常。但刚才郎君好像做了噩梦,我迫不得已才把您喊醒。郎君,现在感觉如何?”

玄澈调整呼吸,伤口仍旧钝痛,但热度已退,又出了一身汗,整个人松快了不少,“已经不碍事了。”

“郎君是梦见了什么吗?”

玄澈不想细说,随口道,“我梦见京墨了。”

梦中的场景,似乎是最后一次在别院中练武,他没有躲过京墨的剑,被剑身贯穿了身体,整个人牢牢钉在柱子上;又似乎是他初到别院,被京墨的飞镖击中胸口。总之在梦中,没有玄家,没有翀宇卫,只有他独自一人置身于黑暗之中,伤痕累累,鲜血淋漓。

“原来是梦见师父了,那确实是噩梦。”

当年在别院,玄澈算不上单打独斗。京墨从翀宇卫的后代中物色了一些颇有天赋的孩童组成新的卫队,张弓就是挑选出来的孩子之一。不过后来他没有通过严苛的考验成为真正的翀宇卫,而是做了了玄澈的贴身随从。对于张弓来说,全天底下最可怕的人除了他阿爷,就是曾经的师父京墨。所以有师父的梦,必定是噩梦。

玄澈突然问,“张弓,你还记得我们什么时候离开别院回的长安么?”

“我记得可清楚了,是郎君十四岁生辰之后,你在练武场上打败了京墨,这件事儿我一辈子都忘不了。”

张弓对当天的场景记忆犹新。他从没想过京墨有朝一日会被人用剑抵住脖子。那天整个练武场都沸腾了,半大的少年们聚在一起,为玄澈欢呼雀跃,庆贺他终于通过了试炼,成为翀宇卫誓死追随的主人。

提起往事,张弓又觉得有些遗憾。回到长安的郎君像变了个人似的,把这些年的勤学苦练,悉心教导都抛在了脑后。国子监里逃学的是他,赌坊里一掷千金的是他,夜夜笙歌,日日买醉的还是他。他一个人也就算了,还常常在带着一群翀宇卫招摇过市。没过多久,玄澈的荒唐行事和浪荡作风就传遍了整个长安城,人们提起这玄家二郎,没有不皱眉头的。

张弓开始的时候还愤愤不平,毕竟他看过郎君真正意气风发的样子。可玄澈倒很坦然,他说别院的日子是为了磨炼心志,回到长安才是真正的试炼,君子不器,方有大自在。若是当一辈子纨绔就能保玄家的百年基业,他当便是了。

“我感觉在长安都快呆了一辈子,没想到才三年。”玄澈自嘲地一笑,又道:“出了一身汗不舒服,你让下人备些热水来,我要沐浴。”

张弓领命而去,不一会儿端了铜盆进来,说:“郎君,大夫嘱咐过您现在伤口还没愈合,不能沐浴。实在不舒服拿帕子擦擦就好,您姑且忍忍。”

“哪个大夫说的?”

“鑫鑫堂的救必应说的。自您昏睡开始,都护就把他接到府上。现在他正在外面候着,郎君要是不舒服,可以随时把他叫来。”

大半夜的,他没心思见一个老头,“先不见。你去取套新的寝衣给我。”玄澈其实没有让旁人更衣的习惯,碍于现在有伤在身行动不便,只好让张弓帮忙,“对了,杜康怎么样了。我受伤之后还未曾去看过他。”

张弓说:“郎君不用担心,杜康有林娘子照看着,而且他体格好,似乎比郎君恢复的还快些。”

“谁照看着?”

“就是那个鑫鑫堂的医女。郎君不是也认识嘛。之前是我小瞧她了,没想到她还是有两下子的。”玄澈觉得自己昏睡的这两天错过了不少,张弓言语间竟然和初一熟稔了不少。

“杜康的伤还是要找个正经郎中去看,林初一医术不精,不要耽误了。”张弓系了半天丝绦也没系上,玄澈有些说不上的烦躁。

“郎君您放心,救必应已经去看过杜康了,也说没什么大碍。韶峰,晒青他们都不是会照顾人的,都护府内的丫鬟又不懂医术,这才让初一去看顾的。”

待换完寝衣,玄澈简单擦拭一番重新睡下,再一睁眼已经是第二天卯时。他用过早膳,觉得精神比昨日又好了些,就带上张弓去看望杜康。刚走到院外,隔着围墙都能听到里面一片欢声笑语。

玄澈推门而入,迎接他的是一支失控的竹箭。射箭的人没什么准头,竹箭歪歪扭扭落在他脚边。

“郎君!”院中的晒青上前行礼,“您来了。”

玄澈捡起地上的箭,径直越过晒青,不紧不慢地走到了射箭的罪魁祸首面前,看她缩头缩脑像个鹌鹑一般,说:“林初一,你差点伤到我。”

听他开口,初一不可思议地抬头,“郎君,您居然说对了我的名字!”也不顾刚才还恨不得躲他躲得越远越好,直接伸手去够他的额头,“难道还烧着?”

她的手冰凉,带一点点尘土和草药的气息,玄澈很快避开,“我已经没事了。听说是你在照顾杜康,怎么不在屋里候着?”

晒青替初一回答:“杜康喝过药已经睡下了。我们怕打扰他休息,才在院子里呆着的。”

玄澈想,怕打扰杜康休息?他们在院子里动静可也不小。

“林娘子说她有时候在野外采药,难免碰上些野兽毒蛇。我们就趁闲着的时候教她一些自保的功夫。”晒青怕玄澈责怪初一不务正业,主动说道。

翀宇卫中女子稀少,平日里接触的贵女又高攀不起。好容易有一个像林初一这样出身平凡,举止又落落大方的小娘子实属不易。经过两天的相处,亲眼看着初一亲力亲为地照顾杜康,晒青对她的态度改变了不少。

玄澈还是不说话,心想又来一个。翀宇卫向来谨慎,鲜少与外人亲近。这林初一有什么本事让他们一个二个夸赞医术不说,还有心思教起功夫。

晒青是个直性子不会揣摩主人心思,他以为玄澈不悦他们留杜康一人在屋内,“韶峰留在屋内照看着,要有什么事情吩咐一声就成。郎君可要见他?”

玄澈点头,一行人进了房间。屋内暖意融融,充斥着汤药苦而涩的味道,还有若有似无的血腥味。因为杜康还沉沉睡着,大家都降低了声音交谈着。初一在门口瞅了一眼并没有进去。待玄澈开始问话,她就自觉地关上房门退了出来。

她来照顾杜康还是端午强烈建议的。无论她如何指天发誓对杜康没有旁的心思,但端午就笃定他是最合适的未来妹夫,毕竟杜康长的一表人才又有去长安的门路,简直再符合初一的标准不过。再加上那天被杜康送回来的时候,初一笑的太过灿烂,端午更加认定初一的否定拒绝都是口是心非的害羞罢了。自家师哥执着起来九头牛都拉不回来,初一争辩不过就和救必应一起住到了都护府。

她知道这些高深莫测的郎君不是普通的看家护卫,所以打起十二分精神相处着。初一想这种事情再一再二不再三,等玄澈和杜康都无大碍了,势必要离他们远远的。

初一的手里还拿着一支竹箭,是刚才玄澈随手递给她的。眼下她孤零零地站在院子里没什么事情做,便按照晒青的方法再一次拉弓射箭,练了一次又一次,总是射的乱七八糟。

“你的姿势不对。”当她又一次把箭搭在弓上,玄澈的声音冷不丁从身后传来。

初一吓得一激灵,这次连弓都没拉满箭就直直地朝下坠去,落在离她不足半米远的地方。她一回头,玄澈站在廊下不知道看了多久。他带着些隐约的笑意。初一知道,他肯定是在嘲笑自己笨手笨脚的样子。

玄澈走过来,接过她手中的弓箭,初一以为他会示范给自己看。谁知玄澈轻轻按住胸口,眉头轻蹙:“可惜了,我的伤还没好,拉不动弓。”

那你一脸炫耀地把弓箭抢过去是为了甚?!要不是这两天他一直在昏睡,显得十分安分守己,初一几乎要忘记了这个郎君有多不按套路出牌。

“我当然相信郎君箭术超群,百发百中。您不用急于一时,现在还是养伤要紧。”她最近似乎学会了和玄澈讲话的要领,拍马屁的时候被嫌弃的次数也变少了。

玄澈果然没有异议,他道,“我已经恢复的差不多了,杜康也总算捡了条命回来。你不用一直守在这。不然都护府还得白白浪费银子。”

初一喜笑颜开,头一回觉得玄澈开口赶人也十分悦耳。她利索地收拾东西,连救必应都没有告诉就先回了鑫鑫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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