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荒野初遇

天色渐暗,大队人马在野外扎营。

经过一天的相处,初一和走镖的师傅已经熟络了不少。闲聊之中,她得知成永镖局纵横西域多年,镖师们经年风里来雨里去,过着刀尖舔血的生活,早已见惯了各种大场面,但特意聘请郎中随行,他们也是头一遭遇到。为了让自己值这五两银子,初一很积极地忙前忙后。她守着生起的篝火,打算给大家煮点热茶祛祛寒气。

热水刚刚烧滚,总镖头就找上前来,说:“林娘子,麻烦你跟我走一趟。”

初一不敢怠慢,跟着总镖头朝队伍末端走去。总镖头把她带到了一辆马车旁边,走近了就能听到里面传来低低的咳嗽声。

总镖头立在马车厢外,毕恭毕敬地说:“乔娘子,小人把鑫鑫堂的医女给您找来了。现在正在外面候着,您随时吩咐即可。”

走镖鲜少有女子随行,初一原本以为自己已算是破例,没想到这里竟然还藏着一个。再瞧着总镖头小心翼翼地神态,车厢里的女郎必定来头不小。

车厢里一阵窸窸窣窣的声响之后,一个戴幞头,穿圆领袍的少年打开厢门走了出来。这个少年虽然穿着男装,但任谁都看得出来是个五官明丽,线条丰满的小娘子。

“菀芝?”看清她的相貌,初一惊讶地发现自己认识眼前的小娘子。

菀芝是都护府都护乔典的掌上明珠。以前救必应常常带着端午和初一去都护府替都护治疗头痛的顽疾,一来二去两个年龄相仿的小女孩便玩到了一处。

直到菀芝及笄,都护夫人开始给女儿四处相看人家,初一和她才慢慢少了联系。

乔菀芝也认出了初一,她随便打发了总镖头之后亲亲热热地扯起初一的衣袖,犹如当年:“初一,我没想到竟然在这儿遇见你。”

“我也没想到咱们俩有朝一日会这样见面。你怎么跟着镖队出来啦,乔都护知道么?你怕不是又闯了什么祸事,偷偷跑出来的吧。”

虽然多时未见,但初一还是很了解自己的这个昔日好友。菀芝贵为乔都护的千金,千娇百宠地长大却没有养成世家贵女的恬静性子,诗词歌赋学得七零八落,淘气惹事则最为在行。她此番愿意乔装打扮跟着镖局出行,忍受长途跋涉风餐露宿之苦,肯定是出了什么连都护府都摆不平的大事。

初一猜的八九不离十。菀芝忿忿不平地说:“这回我真的是有苦衷的!”

她左右张望了一番,贴着初一的耳朵细细道来:“此事说来话长。你可记得我有一个嫁去长安的姑母?”

菀芝的姑母是乔都护唯一的胞妹,很早便远嫁长安。初一没有见过真人可也有所耳闻,据说曾经是鑫鑫峡远近闻名的美人。

见初一点头,于是菀芝继续说道:“姑母嫁了个了不得的夫君,公爹官拜中书侍郎,后封定国公,婆母是高祖最宠爱的女儿韩阳公主,这样的家世就算在长安也是一等一的显赫。”

言语之中菀芝毫不掩饰对姑母的羡慕和崇敬。毕竟姑母和父亲一脉相承,她从小耳濡目染,对于长安的繁华富庶以及钟鸣鼎食之家的生活自有一番憧憬和向往。

“后来老国公去世,我姑父袭了爵位,又封了我的大表兄为世子。诶,初一,你知道长安的人都怎么评价我大表兄吗?说我大表兄形貌昳丽,聪敏绝伦。每次出街都是掷果盈车,视为长安一景。除了大表兄之外,我还有一个二表兄……”

提起二表兄,菀芝一改之前仰慕的神色,颇为头疼地皱起眉头:“我这次偷偷逃家,就是为了躲他!”

“这是为何?”初一深知如何做一个合格的倾听者,她适时地开口问道。

有人捧场,菀芝的倾诉欲望更盛,干脆连坊间传闻也一并说给初一:

“我这个二表兄玄澈据说自幼养在韩阳公主身边,娇纵的不像样子,从小缺乏管束不说,长大了更是无法无天的混世魔王,年纪轻轻饮酒六博无一不精通,成天放浪形骸,声色犬马。论起长安城的纨绔,无人能出其右。”

菀芝掰着指头细数这门尊贵亲戚的各种轶事,桩桩件件详细地仿佛她亲眼所见一般。

“三个月之前,我那二表兄长街纵马,养的猞猁还发狂伤了路上的行人。要是平民百姓也就算了,那路人好死不死是姚贵妃的侄子姚尚文。

姚贵妃最近圣眷正浓不说,她的哥哥姚仁廷可是当朝左相。他本来就和我姑父政见相左,这下可算抓住了定国公府的把柄,听说在圣上面前参了好几本呢。

若不是韩阳公主出面,我二表兄说不定真的会被定罪。不过照我说,就应该把他关到大理寺里吃点苦头,敛敛性子,省的姑母一天到晚替他操心……”

夜渐渐地深了,初一衣着单薄,又远离篝火,她哆哆嗦嗦地打起寒颤。倒是菀芝越说兴奋,丝毫不被这刺骨的西北风所影响,“我姑母和韩阳公主怕他留在长安再惹出什么幺蛾子,便想了个由头送他出京避风头。

我姑母写信给阿爷,说我翻过年便17岁了,早到了谈婚论嫁的年龄。只是都护府地处偏僻,顶天了也寻不到什么合适的人家……”

初一忍不住出声问道:“莫非你姑母想撮合你和你二表兄?”

菀芝立即否认:“怎么可能!我姑母的意思说,不如邀我去长安做客,顺便她帮着相看适合的长安郎君。可咱们这里到长安路途遥远,她便派二表兄来接我入京。

我不愿意去长安。可阿爷还得姑父姑母照拂,推辞不得。所以我便自己逃了出来。离鑫鑫峡不远的地方有我们都护府的马场,我打算去那里呆上一段时间,待大雪封山,不止我表兄,连我阿爷都没有办法抓我回去。表兄等不到我,自然会先行回长安。然后我再回家。”

她说的头头是道,初一却总觉得哪里奇怪,“你不是从小就思慕姑母嘛,这下有机会去长安去看她,有什么不好?”

菀芝闻言,不太自然地撇了一眼远处的镖师聚集的篝火旁,说:“诶,这个说来,就话更长了……你知道成永镖局的少当家成律嘛?”

初一稍一思考,便明白了其中关节。难怪当初成永镖局愿意破费专门雇个郎中一起走镖,更难怪得知她一个女子替换端午也答应的很是爽快。这恐怕都是成永镖局的少当家为了自己的心上人而精心安排的。

菀芝的话匣子一开便没有收住的道理,情窦初开的小娘子少不得拉着初一又絮叨了半天,直到初一彻底冻僵之前才意犹未尽地停下。

初一冻的四肢僵硬,尚未忘记自己的职责。她给菀芝喂了些止咳的药丸,又服侍她在狭小的车厢中睡下。等一切收拾妥当,夜色早已浓的化不开了。初一回到快要熄灭的篝火旁随便找了个位置,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大队人马行进了几日,离乔菀芝所说的马场越来越近。

和乔菀芝分别之前,初一打算再多采集一些甘草给她治咳嗽。她全神贯注地分辨着草药,一不留神和藏在枯草丛里的人撞做一团。

“嘘!”那人不由分说捂住她的嘴,用气音在她耳旁叮嘱道:“别出声!”

初一打掉他的大手,说:“克冉!你鬼鬼祟祟躲在这里做什么呀!”

克冉是商队里的胡人,他随族人在长安生活多年,说一口流利的汉话。

他紧紧压住初一,不让她再出声,道:“嘘,让你小点声。你再嚷嚷就把我的狐狸吓跑啦。”

初一顺着他的目光望去,不远不近的地方赫然有一只红色的狐狸!

克冉在营地附近发现这只狐狸之后。他不忍心直接射杀伤及皮毛,一路追踪至此,想寻个机会上手活捉。

野外狐狸倒是常见,但这只狐狸一身火红的皮毛,在阳光的照耀下有着盈盈流转的光泽,甚是美丽。许是听见了他们的声音,原本在地上嗅来嗅去的狐狸突然抬起头来,鼻子翕动着,耳朵不安地在风中转动。

“不好——”瞧着狐狸要跑,克冉迅速从草堆中跳了出来。

突然,斜刺里冲出一条白色的闪电不由分说将狐狸扑倒在地。那闪电身量不大,似豹似猫,,双耳上有耸立的黑色长毛,周身遍布灰色斑点,是一只罕见的猞猁。

它将狐狸牢牢按在爪下,逗弄似的将猎物在爪下扒拉来扒拉去。狐狸无论怎样哀叫挣扎也无法挣脱。

“悬光!”

有人纵马从后面追上来。猞猁极通人性,立刻衔着狐狸邀功似的转向疾驰而来的骏马。

骑马的人一袭玄色斗篷,衣袂随风猎猎作响。马停风止,随风舞动的斗篷垂落下来,来人五官渐渐清晰,是个尚未及冠的少年郎君,眉目如画,极其清隽秀美。

他翻身下马,从猞猁嘴里取出奄奄一息的狐狸,很是满意。

克冉上前拦住那个少年,说:“这狐狸我们盯了好久了。”

小郎君注意到旁边还有两个人,他似笑非笑,说:“是吗?它明明是我的悬光捉住的。”

克冉不甘心大半天的心血白白浪费,打定主意要分一杯羹,他随口胡扯道,”郎君您来得晚没有看到,我当时已经将狐狸捉住了,是您养的畜生突然闯出来,从我手里将狐狸夺走。您瞧瞧,我这手上还有它咬的伤口呐。您把狐狸还我,我就不计较这畜生咬伤了我。”

小郎君听到他一口一个畜生地叫着,面色已是不郁。语带讥讽地开口:“姑且不论悬光不会从他人口中夺食。更何况若不是悬光,今儿这狐狸凭你自己绝无可能逮住。”

初一有些心虚,在旁劝克冉,说:“克冉,不然算了吧。这狐狸确实是这位郎君的大猫捉住的。”她暗暗示意克冉,那郎君衣着华贵,相伴的宝马和猞猁也不是俗物,肯定是非富即贵,断断不是他们惹得起的。

克冉哪里听得进去,他甩开被初一拉着的袖子,又朝小郎君逼近了两步;“口说无凭,你怎知我抓不住?不然你把狐狸放了,咱们各凭本事看究竟谁能抓住它!”

小郎君根本不把克冉放在眼里,他无意多逗留,转身打算上马。克冉见他要走,情急之下抓住他的肩膀。小郎君一个闪身,从他掌下避开,斥道:“放肆!”

克冉不依不饶,:“你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识相的话就乖乖交出狐狸,不然没你好果子吃。”话音未落,他抽出随身的匕首再次冲上前去。

小郎君轻蔑一笑,索性背过一只手直面冲过来的克冉,雪亮的匕首上倒映出他精致的眉眼。不等克冉再次靠近,他便飞起一脚踹在克冉的胸口,八尺高的虬髯大汉生生被踹倒在地。克冉还没来得及爬起来,小郎君又狠狠踩在他的身上,克冉当下被踩的口吐鲜血,惨叫一声晕了过去。

“不自量力的东西。”小郎君漫不经心地碾在克冉身上,蹭掉了靴底的污迹。可惜崭新的靴子不复之前的洁白无垢,他嫌弃地撇了撇嘴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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