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第7节 虚妄的袖口

不安就散了些。死物总是比人可靠的,我不停地使用它们,动作就都变成了常识、变成了条件反射,我就不会忘记了。

我妈当年完全失忆的时候也知道开灯关门,也会一个人蜷在床上看电视,这是身体的记忆,忘不掉的。

2011年12月3日

今天我开车出去溜了一圈,一路上心里其实有点忐忑,怕自己突然想不起交通规则闯红灯或者忘记换挡踩错油门什么的,所幸一切都好,可能我是真的有点太不自信了。

我以前不这样的,一直都喜欢车,兴起的时候还会半夜去高速路上飙,推到两百多码也能游刃有余,现在跟着车流规规矩矩挪动都担心这个担心那个的,实在是……

我真担心自己会成个废人。

今天开出来的是宾利,车门上还有一道划痕,起初在车库发现的时候气得我在原地转了两圈,后来才想起来这是我自己刮的,那次池觅不收我送他的车,我把车开回来的时候在气头上,就没注意,把旁边的宾利给划了。

说起来那台美洲豹池觅也没还给我,他这种把荒唐的违约金都要悉数上交的人,怎么看都有可能把车也还我的。

想当初那小子还死活不要呢,是不是开爽了就舍不得了?哈哈。

对着本破日记哈哈我也是快秀逗了吧。

我舍不得池觅。

温子舟买了我旁边的房子,这几天他都特勤快地往我家跑,说要来照顾我。

我是真的不知道该拿他怎么办,我对他早没那种感觉了,当初迷他迷得能把心挖出来捧过去的心情虽然也回忆得起来,但是对着他的脸,我又会觉得那种感觉太陌生。

我会有点心疼他,但也真的只是一点。任何人都能从他脸上了解到那种求而不得的苦闷,我能体会,可我没办法坦然接受他的照顾,我不能给他任何假象和可趁之机,他那么好的一个人,已经被我把整个少年时代毁了,我不能再耽误他以后的时光。

今天早上我没有给他开门,我在窗户里看见他敲了一会,情绪挺低落的,就在我的草坪上坐下了,抱着腿休息了一会儿才回家的。

我不知道他是不是跟我一样,有时候真的觉得太寂寞了。我自从跟他分手以后就一直过得很空洞,我以前不愿意承认,但其实我从来不快活,人这种动物大概真的太需要感情了,我对抗不了的。

本来以为跟池觅修成正果了,我日子会很好过,结果又得这种病。

我只要,我只要一想起来以后池觅会被一个完全失忆神智不清的凭昆然耗尽精力,最后毫不留恋地离开,我就觉得会喘不过气来。

我太自私,我宁愿先离开的人是自己。

活该没好果子吃。

但是我没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啊,为什么要拿这种事惩罚我。

2012年1月1日

元旦放假,沙雯跑来看我。难得只有一天假期她没有去血拼反而是来关怀我这个老男人,我真是该受宠若惊。

我得病的事一直没跟她讲,公司莫名其妙就易了主,我都一直没跟她好好解释,还好她认得方河,不然有可能直接脱了高跟鞋就去拍新总裁的脸,怎么说,我这个助理跟了我那么多年,一直都非常护主。当初跟温子舟的事,舆论和周围人都一边倒,觉得是我甩了温子舟,也只有她会安慰我,甚至还跟关系一直很好的温子舟闹僵。

我不好意思再瞒他,就把失忆症跟她说了,也说了我这种情况只会把工作越搞越糟,而之前一直没跟她讲明白,其实是存了私心,她是很得力的人,如果因为易主而离开公司损失不可谓不大。我这么跟她说了以后,她就拿那只我去年送她的限量手包使劲拍我,她那种嗜包如命的女人舍得拿心头肉惩罚我,我再一次受宠若惊了。

沙雯说我有毛病,她对薛茗这间公司也是有感情的,虽然我不做Boss了,也不影响她赚钱糊口买包包,说我太看得起自己了,何况公司是我跟他们这批元老一起建立的心血,她怎么可能不管。

我只好笑,看来记忆力减退还会影响智商。

沙雯让我好好治,她等着我回薛茗,还等着我利用职务之便再多送她几百个包。

我虽然不觉得这种未来看起来有多美好,但还是被她弄得心情轻松了些。

2012年1月22日

今天是年三十,本来是约好在方河家过年的,但是那白痴打电话来跟我说他媳妇儿跑了,所以年夜饭取消,电话里声音焦急地能燎起火来,看来这回是真的闹起来了。

我孤家寡人,觉得大过年的叫外卖太可怜了,就把中午杨婶做的没吃完的菜拿出来热,端上桌对着那几碟残羹剩饭觉得这样好像更可怜。

以往过春节不是跟关系好的床伴就是跟方河夫夫俩,再怎么样都有人能稍微陪着,不热闹倒也不是太冷清,本来还想过今年有池觅陪,太好不过,结果比以往任何一年都还要凄惨。

这他妈是命犯孤星了吗!

我倒了桌上的东西,门铃却响了,有一瞬间我几乎要雀跃起来了,忙跑去开门,结果站在门口的是温子舟,手上还拿着几层装的食盒,饭菜香飘过来。

“春节快乐。”他笑着说。

我说不清当时是什么感受,又觉得尴尬(因为我已经很多天没给他开过门),又不情愿,又贪恋人气和那饭菜的香味。

我最后让温子舟进来了。

我们两个把菜摆出来,电视里在播一年烂过一年却还是有氛围的春晚,两个人就着节目里的热闹声吃饭,随意地聊着天,新年钟声就敲响了。

温子舟在零点的时候对我说,他想要和我一起生活。

我沉默了一会儿,还是摇了头。

温子舟就哭了,埋着头,眼泪滴到了桌面上。

我不知道怎么安慰他,只能一直把左手搭在他肩膀上,时不时拍一拍,我说谢谢他陪我过年,我说对不起,又想要他在这时候陪,又不能给回应。我说以后还是不要见面了。

温子舟摇着头,说我会一直陪着你的。

我不想要他这样,我真的不想。

我不想得病,我不想把身边的人都忘记,不管想忘记的不想忘记的。

我曾经希望能够忘记母亲忘记父亲忘记温子舟,现在才知道我错了,就算那些是痛苦,但在痛苦之前,也必定给过我幸福的感觉。

为什么要随便剥夺我记得这些的权利呢?为什么要剥夺我已经握在手里的东西呢?

池觅,我真他妈太想你了。

☆、第三十章

元阳的清晨透着股清冽的冷意,坐落在高山上的村庄被云雾环绕,人们带着工具出门务农或者修建房屋,鸟啼衬托着这样的景貌,显得尤其静谧。

元阳位于云南南部一块群山屹立的地界,交通并不发达,没有机场没有铁道,只有盘山公路,但这些也并不阻碍游人的接踵而至,因为这里的梯田。

正在泡田准备插秧的梯田呈现出一层层镜面般的景观,被林间潺潺而下的流水浇灌完成的稻田,倒映着逐渐显露的天光,熹微伴随雾气缓缓而来,光线穿透云层,梯田的水面便被朝霞染成金色,灰色羽毛的家鸭在田里蹬两下水,怡然自得地叫了几声。

梯田上方是错落有致的哈尼人的蘑菇房和少许新修建的砖楼,后者均是为了招待游人而开设的客栈饭店,虽然刷了漆悬了牌匾,却也质朴而古香古色。

“小池,下楼来吃早饭啦。”

中年女人站在客栈前的露台上,把两手在围裙上揩了揩,她面前的矮方桌上放了三碗米线,和几碟前一晚剩下的牛肉凉片。

客栈里传来踩在楼梯上的脚步声,随后就有人从里面走了出来。

是个穿了nirvana乐队黑T的年轻男孩,二十出头的年纪,肤色白皙,一头亚麻色卷发,剔得比较短就不显得凌乱。

“蓉姨今天什么伙食?”年轻人拖开矮凳坐下来,看见桌上的米线便食指大动起来:“这次是三鲜?”

旁边的女人笑着揉揉他的头:“昨天不是说想吃三鲜么,你这都要走了,我得做几道好菜让你回去好好回味呢,小李今天会从山下带些好东西来,晚饭美不死你。”

年轻人忙不迭点头,这里自家养的家禽很少宰来吃,都是留着下蛋或者过年宰的,所幸定期都有物资采买,往县城带食材带日常用品,生活不会比外面差。

“我去看看你叔怎么还不起床,这人太懒了。”女人交代一声,就上楼去了。

年轻人吸溜了两口米线,停下来看楼前一块梯田边上立着的白鹅,懒洋洋晒太阳的样子,不时用喙插|进胸前的羽毛里挠痒。

山林间树叶随风摩擦的声音混着不远处村民起早干活的声音,倒显得更加恬静了,没有拥堵的车流,急躁的鸣笛,钢精水泥运转的噪音。在来到这里之前,他并不相信世上有桃源。

真想带凭昆然来。

他这么想着,微微眯起眼,天边的晨光终于完全拨开云雾,梯田表面的水光跳跃起来。

这是池觅全球旅行的第二个年头。

当初与池正霄逼他离开凭昆然,交换条件是,这之后他要干什么都行,当模特、远走他乡甚至娶妻生子池正霄都不会再多问一句。于是拿了护照和钱包,开始辗转在各种各样的车站和机场。一方面可以不受池家眼线网的控制,一方面也方便他做些自己的计划。

算是顺道,旅行其实是他一直想做的事,到世界各地去,不受束缚地体验生活,不同的民风和景色,地貌、天空、海洋和森林,在真正接触到这些的时候,池觅才明白它比设想中还要美好。只是旅途中一直伴随着他的难言的空虚,也是池觅在过去的时间里从未体验过的,他知道这是因为那个男人。

哪怕只是尝到了街边小酒馆里特殊酿造的苦艾酒,池觅都想要跟他分享,这种心情饱涨而细腻,让人既觉得失落却也微微有些甜蜜。

因为池觅知道自己终会有再见那个人的一天。

“小池你把这个带上,我特地让小李从山下带上来的,你们那边肯定买不到。”蓉姨把几大袋特产往池觅的背包里塞,池觅笑着看了会儿,走上前去抱了抱中年女人。

“我下次带我媳妇儿来看你们。”他笑着说。

“行啊。”蓉姨道:“光听你这些日子跟我们夸你媳妇儿了,下次我要好好瞅瞅真人,一定是个漂亮姑娘,到时候我给她缝哈尼人的嫁衣!”

池觅眼前浮起凭昆然头上身上坠满沉甸甸银饰的样子,完全想象得出那男人肯定撇着嘴不耐烦。

旁边站着的杨叔把打包好的背包挂到池觅背上:“小池不然我送你下山吧,咱有小货车呢。”

“不用了,店里人手少,叔你就不要趁机出门兜风了,我一个人没问题。”

中年男人讪讪地看一眼老婆,夫妻两便将池觅一直送出了村外。

池觅坐上下山的货车,朝回路挥了挥手,车便迎着朝霞隐没在山峦间。

池觅想起来,有次跟凭昆然窝在家里看碟,从凭昆然一抽屉的GV里淘出张文艺片,是王家卫的《春光乍泄》,里面黎耀辉说,我终于明白他可以开开心心在外边走来走去的原因,他知道自己有处地方让他回去。

当时并没有对这句旁白多留意,但现下却清晰印进脑海。池觅觉得,自己大概就是这个样子,他以为凭昆然就是那处能让他回去的地方。

后来他才知道,他二十二岁的年纪,自认为有个能相携一生的人,波澜跌宕不足为惧,那才是真幼稚。

2014年的3月21日,是春季的第一天,池觅给自己买了生日蛋糕,然后开了从凭昆然那里带走的车,拎着方盒子来到了凭昆然的别墅。

他有这里的钥匙,所以轻易便打开了大门。

他想象着这看起来相当平常的会面会让那个男人露出什么表情,他的心情愉悦。

然后屋里传来人声,三三俩俩的,听上去还颇热闹,池觅开门的动静并没有打扰到里面交谈的兴致。他默默在门口换了鞋,心里有点打鼓,屋里可能是凭昆然的朋友们,他没准备要见到太多人。

但既然来了,凭昆然就在屋里,他的渴望已经浓烈到极致。

池觅有些忐忑地走完玄关,然后在转过墙角的时候看见了餐厅的全貌。

餐桌边围了五个人,或站或坐,其中有池觅稍微认得的方河和他的情人以及那个总是叫他“小模特”的沙雯,而凭昆然背对着池觅坐着,他旁边站着的温子舟,正把手放在凭昆然的肩上。

那一刻池觅并没有感觉到真正的危机感,他只是觉得心里的鼓点有点乱。

在所有人的注视下,那个男人终于也回过头来,无比自然的肩颈扭转的动作,没有任何停滞和犹疑,池觅不自觉地屏住了呼吸。

然而那个人平静地看着他,眼光稍稍打量一周,用极其陌生和礼貌的声音说:“你好。”

池觅觉得自己好像被谁推了一下,一时有些站立不稳,但是他不能求助这里的任何人,他最熟悉的只有凭昆然,他在这种莫名的气场下就像个唐突的闯入者,他慌张起来。

“凭昆然?”

男人又仔细看了看他,然后微微笑了笑,换了抱歉的语气:“你是方河他们叫来的吧,嗯,你知道我现在的情况,基本不能认人,不好意思了,你是以前在薛茗工作的么?”

想象中再普通不过的重新相见,是他踏进这所房子,那里头有个嘴角噙着笑的男人,他要故作轻松地给他看自己手里的蛋糕盒子,然后说:“你以前答应陪我过生日。”

他们之间唯一的阻碍已经不在了。父亲在几个月前过世,他本来打算奋力顽抗一次,结果父亲走在他的不孝之举前面,他很内疚,如果执着自己的恋情就要一辈子背着违抗已逝之人的意志的枷锁,他挣扎了很久,才回来,他准备带他去那些自己觉得美好的地方,甚至安静地呆在元阳那样的地方生活,他以为等着他的,是那个说:“对你都是真的。”的男人。

结果不是。

空气里是尴尬的沉默,也只有他一个人觉得眼前发黑,疼得要蹲下去。

他慢慢稳住眼前乱晃的错觉,然后按照预计的那样,朝凭昆然举起蛋糕盒子,笑着说:

“你以前答应过,要陪我过生日。”

☆、第三十一章

池觅到底是吃了蛋糕,并且是凭昆然给他点的蜡烛。

本来这顿饭是庆祝凭昆然出院的,却被中途换成了池觅的生日餐。

凭昆然前段时间状态极差,记忆减退造成的一些心理并发症把他折磨得异常憔悴易怒,就住院观察了,每天吃药间或催眠,温子舟雷打不动地每日去医院陪他两个小时,反正他现在不做模特了,有大把宽裕时间。

虽然要不断跟凭昆然解释身边的人的身份,免得他时不时又以为别人非法入室,但总归是记全了身边的几个朋友,而温子舟在他眼前出现的频率最多,他便是一直认得出温子舟的。

所以就连凭昆然自己,都已经安然接受了,温子舟是不离不弃地陪在自己身边的恋人这么个事,更不要提方河几个多少都与温子舟有交情的人了。

没有人跟凭昆然提过池觅,如果不是他突然出现,连沙雯都快忘记当初那个有黑道背景的小模特了。

他只是个跟凭昆然短暂在一块过的年轻男模,没有人留心凭昆然这次换的是男朋友还是床伴,而温子舟,那个跟凭昆然经历过惨烈过往后又因为凭昆然放弃模特生涯的青年,他们看上去才是真正值得祝福的一对。

池觅安安静静吃完一块蛋糕,抬头看一眼凭昆然,男人发现他的目光,就对他礼貌地笑了一下。

池觅觉得心口像是被什么猛地咬了一口,窒息和震惊迎面打过来一般,把他前十几分钟强自镇定一举击碎。凭昆然从来没有对他露出过那种表情。

池觅霍地站起身,硬质的塑料叉子直接断在了掌心,血丝从肌肉挤压的缝隙渗出来。

所有人都抬起头看着他,包括皱起眉来的凭昆然。

“小模特,你跟我过来一下。”沙雯忙站起来救场,她看池觅一动不动地盯着凭昆然,整个状态已经不对了,只好过去把人半拉半推地弄到了阳台上。

池觅把通红的眼珠从凭昆然身上移回来,看住面前的沙雯:“这他妈到底怎么回事。”

他声音低沉得像喉咙里磨着沙砾,让沙雯觉得难受,她看了看屋里的人,才说:“Boss大概两年前检查出失忆症来,算起来跟温子舟受伤是一个时候吧。”她停下来看了看池觅,眼里的探究毫不掩饰:“我不知道你为什么会突然回来了,我们一直以为你跟Boss他早就断了的,他现在记得的人不超过十个,如果不是我们陪他治疗,他恐怕也记不住我们,所以……”

池觅面无表情,但是腮边咬出了一条鼓胀的突起,下巴微微颤抖,沙雯毫无障碍地察觉到从他身上散发出来的气息,重重压过来,让人没办法忽视。

他似乎在用最短的时间消化并且相信沙雯给出的信息。

“怎么可能。”但是他没办法做到,他混乱地甩了甩头,往后退了一步:“开什么玩笑。”

沙雯担心地看着他,“小模特,我们也……”

“怪不得他用那种眼神看我,他把我也忘干净了么?他怎么能这样?!我一直想着回来找他,结果到头来是这么个把我忘干净的凭昆然在等我,开什么玩笑。”池觅伸手抹了一把鼻子,他已经快要哭出来了,要不是现在面前站着的是沙雯,他那点残存的理智终归不允许他在个女人面前流眼泪,他肯定没办法让自己冷静。

“还有”池觅开口的样子很艰难,他咽了一下嘴里瞬间干涩的丁点唾液,“我为什么从来不知道。”

沙雯想了想,的确,两年前检查出来的话,那时候池觅还没有跟凭昆然分手。

“这个,我也不清楚,那时候好像只有温子舟知道他患病的事,Boss他可是瞒了我整整半年多。”沙雯刚说完,就看见池觅狠狠皱起的眉,他眯着眼睛,本来通红的显得有些可怜的眼角立起来,瞬间变得凶狠,咬着牙道:“他瞒着我,但是那个姓温的一直都知道?”

沙雯终于惊讶的发现,面前的池觅跟凭昆然,大概跟他们这些旁人想的,都不一样。

她不知道说什么,池觅便伸手推开他,那动作已经是克制不住的暴躁,他快步走向餐厅,凭昆然正在跟温子舟说话,被他冲过去一把提起了衣领。

凭昆然被猛力勒得咳了两声,茫然地去看逼近眼前的那张脸,随即愤怒起来。

“你干嘛!”

“凭昆然你好好看着我!”池觅怒吼道“你真他妈不记得我是谁了?!”

凭昆然皱起眉,但改善了语气:“我不知道你以前是不是我哥们儿,如果是的话你应该知道我现在记不住几个人,这事儿我也没办法。”

池觅死死盯住男人的脸,那上面只有烦躁和无奈,那些玩世不恭的笑容、舔着嘴唇说要把他操翻天的赤|裸眼神,被气红的眼角和哭泣时轻轻翕动的鼻翼,都不存在了。

都不存在了,他的那个凭昆然,不存在了。

池觅眼里烧旺的怒火慢慢熄灭下来,被他的举动惊到的旁人也放弃上前来拉开两人的想法。凭昆然看他情绪好像稳定了,就伸手要去掰开对方抓住自己衣领的手,却不想被反手扼住了手腕。

“喂!我说……”

后面的话被那个刚见面的青年堵在了嘴里,柔软的嘴唇压过来,狠狠地,几乎要被牙齿挤破,然后就真的破了,青年开始撕咬他的嘴,肉食动物一样真真切切用上了牙,血液温度鲜明地流进嘴里淌过下巴。凭昆然伸手攻击青年宽阔的肩膀,但是立刻被限制了动作,甚至腿也被牢牢别住,他整个人都被缚在了对方的怀里,被动弱势,而旁边的方河等人完全傻了眼。

凭昆然愤怒难当,但是在某一个瞬间,他在对方的衣领里闻到一股异常熟悉的味道。

然后是胸膛的温度,鼻尖的形状,口腔里潮湿干净的气味。

凭昆然终于被放开后,他想,大概这真的是个熟人,搞不好是昔日床伴。

他抬起头去看也微微喘息着的青年,对方的脸吓了他一跳,嘴唇上殷红的血还新鲜,眼睛却深黑得仿佛沼泽。

他正想问什么,自己就被猛地扯向一边,接着面前的青年就被人一拳揍得退后了好几步。

是温子舟。

一向温和文弱的温子舟竟然把拳头捏出了声音,浑身发抖地挡在凭昆然面前:“从、从这滚出去。”

池觅抬头与他对视,伸出舌尖舔了舔不知道凭昆然还是他自己的血:“你算哪根葱。”

温子舟竟然笑起来,本来剔透明亮的笑容这时候竟然带着再明显不过的恶意:“这是我家,”他说着,往后退了一步,抓住了凭昆然的手“这是我的男朋友。”

池觅睁大了眼睛,眦睚欲裂的模样让凭昆然没来由地心里一沉,温子舟像是察觉到他的情绪,更紧地抓住了他的手。

“所以,滚出去。”

池觅不再看温子舟,而是看向了凭昆然。凭昆然觉得惊讶,因为他竟然觉得那复杂浓烈的眼神里,像是夹杂着一丝弱势的求助。

池觅像是一头陷入绝境孤立无援的兽类,包围他的人都用戒备排斥的目光看他。

他没办法跟温子舟比,因为他来的太晚了,那些刻骨铭心的戏码没有轮到他来演,他本来以为只要他留到最后就能赢,结果这一次,凭昆然还是选了温子舟。

那么凭昆然为什么要骗他,那“不分给第二个人”的感情,凭昆然明明亲口说过,为什么要唯独瞒着他,如果他不回来,那在凭昆然的记忆里,他会被完全抹去,不留半点痕迹。

为什么要骗他。

凭昆然再也承受不住池觅那双直勾勾的眼睛,他张了张嘴,最后出口的是:“请你先走吧,如果我们之间有什么需要解决的事,我会再找你。”

一瞬间,青年露出像是被彻底抛弃的小动物一般哀怨的神情,然后垂下眼帘,那双让凭昆然不敢直视的眼睛被遮住,然后消失了。

☆、第三十二章

他长那么大,还从来没有哪一次,像现在那么觉得屈辱。

池觅坐在那台凭昆然送他的车里,满脑子都是凭昆然惊讶又陌生的眼神,那个男人明明最享受他的吻,这次却急迫地要推开他,那个瞬间他是真的萌生出把人咬碎了生吞下去的想法,他没想到隔了快两年,对凭昆然的欲望竟然强烈到自己都回不过神的地步。

但是这些凭昆然都不知道,他什么都不知道,甚至不知道自己是谁。

他被从那个屋子赶了出来,当初凭昆然曾经邀他一起生活的屋子,现在却被同一个人赶了出来。这个世界上,还没有哪个人敢这么对他。

池觅看一眼后视镜,看见自己一双通红的眼睛,他觉得自己窝囊透了。

但是他没有余力再唾弃这样的自己,凭昆然背叛了他,他还是要让男人回来。

同样的,这个世界上,他也只想要那个人。

方河几个在凭昆然家里也坐不住了,便纷纷告辞,一时间偌大的房子里只剩下凭昆然和温子舟。

两个人在厨房肩并肩洗了碗,然后老夫老妻般在客厅坐下来看电视。

但是气氛的不适太过明显了。

凭昆然看着屏幕上吵吵闹闹的综艺节目,脸上却是一副不知道思绪跑了多远的表情。

温子舟看得出来,但是他什么都不想说,他等着凭昆然先开口,他甚至希望凭昆然永远不要开口。

节目里穿的像只火鸡一样的女主持尖叫起来的时候,凭昆然才终于忍不住转过脸来,“下午来的那个人,你认识么?”

温子舟的眼睛上映着花花绿绿闪动的图像,他在女主持呱啦呱啦说了一大串台词后才开口:“认识。”

“他是谁?”

“池觅。”

凭昆然听到那个名字的时候愣了一下,但他立刻觉得疑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愣那一下。

“这是那小子的名字?”

“嗯。”

凭昆然不是傻的,温子舟这一问一答有多不情愿,实在是与他平时对自己温柔又周到的态度相差太远,这差不多坐实了凭昆然心里关于池觅是床伴的猜测,于是他也不敢再多问了。

听方河跟他说,自己以前干过对不起温子舟的事,而且两人重逢后温子舟还为了救他伤了腿而做不了模特。他去网上查过温子舟,那人受伤的时候正是事业如日中天的时候。

但是为什么温子舟会为救他受伤,所有人都说不清楚情况,连温子舟都对那事故避而不谈。

大概是受伤后有心理阴影吧,凭昆然便没再问过。

对于有这么一个对自己不离不弃的恋人,凭昆然是觉得感激的,他大概知道自己曾经是个花花公子,借着失忆症,便想重新来过,和温子舟好好过日子是他最大的愿望了。

但是突然跑到他面前,露出那么浓烈的眼神的池觅,终究将他那点儿对过去的好奇心挑了起来。

他不是甘心把下半辈子都交代在这病上的性子,他还是想要完整的人生,靠别人的讲述来认识自己的经历的感觉太糟了,他没有哪一刻不希望自己的脑子里清清明明,而不是像个废人一样见着谁都不认识,某些基本的事儿还要现学。

凭昆然暗自下了决定,便拿起遥控器,对温子舟说:“换个台,这是什么垃圾啊。”

温子舟什么都没说,眼睛里慢慢涌上一层薄薄的亮光。

池觅没想到隔天就接到了凭昆然的电话,凭昆然换了号码,他接起来听到那把熟悉的嗓音的时候差点说不出话来。

“喂 ,请问是池觅池先生吗?”

“……”

“喂?”

“凭昆然?”

“嗯,是我,这样的,我今天想约你出来见个面,咱们以前认识吧,就算叙旧。”

池觅在电话这头苦笑了一下,他没想到他跟凭昆然也会有叙旧的一天。

“行,我来定地点。”

凭昆然爽快答应了,虽然他不大明白池觅为什么会选在薛茗跟他见面,他知道那是他的公司,只是生病后就再没去过,自己也没什么印象。

借这个机会去看看,也挺好吧。

而这边的池觅挂了电话后,说不上心里是愉悦还是忐忑,他把信箱里那些被一直保存着的短信又翻出来,然后全部截图发给了凭昆然。

这种必须通过白底黑字才能证明那个人曾经属于他的感觉让人恶心,但是这之后他必定还要做更多这样的事,要不停地告诉凭昆然他是谁,要努力让凭昆然想起他,并且,恐怕还要面对就算把他想起来,却还是要选择别人的凭昆然。

他做好准备了。

凭昆然来到薛茗一楼的咖啡厅时,脸色有些不自然。

他在池觅对面坐下来,伸手按住腹部的西服,风度极佳,只是多少有生疏在里头。

池觅想念他穿着耀眼的T恤或者紫色绸缎的睡衣的模样。

池觅扬手叫来waiter,点了两杯咖啡,给凭昆然的口味特地多了两条叮嘱,他回过头,就看见凭昆然有些惊讶地瞟了他一眼。

“我了解的比这个多,你是第一个我愿意去留心照顾的人,你慢慢会知道的。”

凭昆然哑然,他收到那堆短信截图的时候确实有些吃惊,那些内容多是些柴米油盐的琐事,连插科打诨和自己的调戏都带着浓浓的亲近意味,要说床伴的话,这个池觅跟自己的关系,可能会更亲密些。

他把那些截图反复看了几遍,心脏竟然有些砰砰跳起来,那种说不上是悸动却感觉并不坏的响声闷在胸腔里,让他一时有些无措,像是被左右拉扯着,力道并不大,但足够让他有些发晕了。

他觉得对不起温子舟,如果真的打算跟被自己伤害过的恋人相守一生,就应该果断拒绝再跟池觅这样有暧昧关系的人见面,不管他有多想找回自己的记忆。

正确的告诫就在那,但是他还是忍不住,来赴约了。

池觅一直表现得沉稳自然,前一天疯狂的兆头半点没露出来,凭昆然渐渐放下戒备和不自在,甚至觉得这样的相处让人觉得舒适。

“你喜欢吃潮州菜,我这次旅游也去了潮汕,花时间学了两个地道的菜色,以后做给你吃。”池觅不咸不淡地说。

“嗯,那什么,我这次约你出来,主要还是想了解一下以前的事,我对你基本没印象,但是你看起来跟我很熟,所以……”

“我不是跟你很熟。”

被打断的凭昆然抬起头来看对面的青年,对方抬起眼,把目光从缓缓旋转的咖啡表面移向他,凭昆然条件反射地避开对方的目光,他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被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看着,就会呼吸不畅。

“凭昆然,你是我的恋人。”

那落地有声的陈述句稳稳敲下来,他霍地抬起头去看青年,对方直视着他,不偏不移的眼睛像静默的湖面,几乎静成了磐石,沉甸甸的,但是凭昆然似乎能看见那底下澎湃的漩涡,几乎要把人吸进去。

他头一次觉得尴尬,就算不记得,他也大概能确定自己很少会像眼下这样,手足无措,自己都能清楚感觉到热度迅速从脸颊漫到耳根。

池觅在对面站起身,他比两年前又拔高了两公分,身量让凭昆然一时间觉得又熟悉又陌生,他身上穿着的皮衣细看才觉得跟市面上的不太一样,倒更像是走秀用的概念设计。

凭昆然一边惊喜自己还是保留着职业本能,一边用疑惑的眼光去看池觅。

“你不是想了解跟我到底有什么瓜葛么,我带你一样样去看。”

☆、第三十三章

池觅把凭昆然带到了薛茗三楼的T台现场,不过他们是往后门的安全通道溜进去的,池觅说熟人太多,一个个都凑上来难应付,凭昆然想想自己前任总裁的身份,很是赞同。

说起来当初薛茗的大厦,还是凭昆然请了个来头不小的建筑设计师画的图,三楼的位置从楼体的外观来看,是个看上去颇有些岌岌可危的空间突出,这实际上是那两百平米的T台室的半个空间,这种突出空间的设计后来还在建筑界流行了一阵子。但凭昆然当初看中的倒不是这个,由于突出空间的地面是几层钢化玻璃修筑的,踩在上面一低头就能看见底下的绿化区,鲜明意识到自己是在几十米的高空,纯属找刺激,后来薛茗的员工都不大愿意往那间屋子靠,凭昆然就让人又给修了电动地毯,摁下钮就把地面遮严实了,看上去就挺有安全感的。

只是大伙都不知道,凭昆然当初喜欢那玻璃地面是因为一直想找个男模,就在T台旁边把人压在透明的高空好好来一场,当然他现在也想不起来这初衷了。

两个人在无人的楼道里走着,脚步声互相叠着,池觅走在凭昆然前面,背影在黯淡的灯光下看起来很晦涩。

“认识你的时候我在做模特,不过不是在薛茗做。不知道你是看了我的哪一次走秀,后来就盯上我了……”池觅说到这停了一下,凭昆然虽然走在他后面,却还是感觉得到他笑起来:“我去跑什么场子都能见到你,你又是喜欢把自己折腾得光鲜晃眼的,不注意到都难,那个时候我就心想,这大叔不是想把念头打来我这吧。”

凭昆然听了“大叔”这称呼,立马不乐意了,池觅当然知道,就转过头来笑着看他“后来我这么叫你,你还逼着我喊你哥哥,凭昆然,有时候你真的怪恶心的。”

凭昆然瞪起眼睛来,特别想伸手削面前这小子。

池觅戏谑地笑着的眼睛弯弯的,目光柔和下来:“恶心归恶心,我就是这么一边被你恶心着,一边着了你的道的。”

凭昆然愣了愣,池觅便转回头去了。

这回凭昆然耳朵里那叠在一起的脚步声,不由让人觉得暧昧,他伸手摸摸自己有些发热的耳垂,又抬头看了看池觅挺拔的背脊,对眼下自己的状态有些疑惑。

池觅继续说着话,他声音沉稳,虽然一直说个不停,倒不让人觉得聒噪。

“我一直觉得你是个渣滓,其实现在也这么觉得,你从来不顾别人的意愿,那时候缠我缠得紧,我烦得要死,然后也做了些,嗯,比较过分的事……”

凭昆然挺好奇怎么个过分的,但是池觅把话题转开了。

“后来磨着磨着,咱俩就在一起了,说起来还是你把我掰弯的,所以你要有个意识,我是来讨债的,你躲不了。”

话音落地,也走到了目的地,池觅推开楼道门,眼前便是那间修得极其特别的T台场地的侧门。

池觅大概是事先了解过日程表,今天这场地没人用,T台周围的座位一排排空着,没有灯光,从侧门照进来的一点日光实在微弱,最为璀璨华丽的秀场静悄悄的,T台伸进黑暗里。

凭昆然看着这样的场景,哪怕那T台的轮廓难以分辨,却还是有种熟悉感升起来。

他从什么时候开始失忆的,他也记不清了,知道自己是模特公司的老板,却也没来自己的公司走走,他还是有那种让人无语的自尊心,觉得在一帮旧日下属面前茫然愚钝、和接触自己曾经辉煌的事业,这种事多少会让人难受,所以温子舟曾经提过带他回薛茗看看,以此来帮助回忆的时候他拒绝了,可不知道为什么,池觅定下见面地点的时候,他却一口答应了,会觉得对薛茗好奇,想来看看。

而且跟着池觅这么一路溜上来,仿佛小时候喜欢的探险故事,虽然探的是自己的地盘,却还是新鲜,这时候感受到的熟悉感,也让他兴奋起来。

池觅拍亮场边的两排小灯,又绕到后台拉下了舞台灯的闸。

秀场顿时灯光大作,凭昆然被刺激得眯了一下眼,睁开的时候,眼前是绚丽完整的场地,他觉得有音乐涌过来,伴随着纷至沓来的人影,那些游走在直线周围的步伐、被腰带松松攀住的胯骨、频率忙碌的肩线、和稳稳摇摆的衣角。

他太熟悉这样的灯光了,还有那个走在时尚之端的世界。

脑袋里有东西被抽出来一些,摊在他的眼前,他恍惚觉得池觅走在台上,身上的服装看不清晰,却一定是洒脱魅力的衣料,那青年稳稳朝自己走过来,心下就稍稍动了一下。

等他看清周遭,池觅却真的是站在T台上的。

“你以前说你喜欢这件衣服。”

池觅身上是那件特别的皮衣,这时候肩上却多出了两排朋克式的长柳钉,看起来夸张放肆,却是绝对好看的,他把裤子换成了一条紧紧包裹出臀部线条的短皮裤,修长的腿露了一大截在外面,脚上的靴子也十分危险地伸出闪着冷光的长柳钉,要是穿这身衣服走到街上去,那简直就是可笑的疯子,但是这里是T台,灯光和音乐把这张扬的造型掐稳了,准确地刺过来,只会让人觉得窒息,还有快感。

这世界上有太多路。

悬崖之间的钢索,雪地上一排蜿蜒脚印,凹凸的盲道,彗星的尾巴。

这些都是路,它们各不相同,T台也如此。

它短暂华美,要金钱和审美来堆砌,有时候是故作仪态的浮夸表演,有时候却是掀动飓风的盛宴。

那是只需要半分钟就能走完的路,却有争先恐后的年轻生命在其间沉浮。路上灯火煌煌,而路之外,就是看不清表情的黑暗了。

T台的致命的吸引力,曾经让凭昆然迷醉其中,那些包裹在惊艳衣装下的肉体年轻而脆弱,和他颓靡的身心完全契合了。

但是现在站在T台上的池觅,他是有灵魂的。

凭昆然大概相信池觅的话了。他现在望着青年都心神不定,当初一定是被迷得七荤八素吧,使出难缠的手段也并不奇怪。

站在T台上的池觅又开始说话了:“我第一次真正跟你做,是在这里的化妆间,身上就是这套走秀的皮衣,你说你喜欢,但是你知道么”池觅直直盯着他,目光专注而暗沉。

“我更喜欢你因为我露出的迷乱表情,性感得我挪不开眼,就想把你吞了,没有任何人能看得见。”

凭昆然愣着,先想到的不是讶异,却是觉得这话里有什么不对。

池觅走下台来,每一步都笃定得像是直接走在他的心脏上。

果然是做模特的啊,凭昆然分心想着,然后那青年就越走越近,当他终于把意识拉回来的时候,青年高大的身影已经将他完全罩住了。

那个弯下脖子的动作流畅得好像发生过很多次了,鼻尖避开了鼻尖,已经不会笨拙地碰在一起。

池觅吻了凭昆然。

那种电视剧里出现过的场景,因为一个吻而纷纷涌入脑海的回忆并没有到来,凭昆然只是脑袋里炸响一声,还来不及感受笼在鼻尖的熟悉气息,就狠狠一把推开了池觅。

“我操!”

池觅被推得踉跄了几步,站稳了抬眼去看凭昆然,对方的表情愤怒得太真实,让他一时没反应过来。

“我操,你他妈还来!”凭昆然擦把嘴,“先不提你说的这些是不是真的,我算是刚认识你,动不动上嘴,我跟你还没那么熟。”

池觅僵在原地,什么都说不出来。

“算了,不跟你一般见识。”凭昆然微喘一口气,把脑海里一直理着的句子吐出来:“我跟你讲清楚,就算咱俩以前有一腿,现在也不可能了知道吗?我是有伴儿的人,子舟说你们认识,那你应该知道,我跟他情谊很重,而且我生病了他也一直照顾我,所以我不可能做对不起他的事,今天来见你……只是我好奇自己以前还经历过什么他们没告诉我的。现在你这状态,我觉得咱们还是别再见面了,没办法,你就当我是个混球,早点忘了我吧。”凭昆然自动把故事里的自己理解为一时兴起玩弄了人感情的那一方,他在被池觅搞得眼晕的时候终于想起自己家里还有个温子舟,那是他的爱人,以前犯浑已经无法弥补,如果这次自己都准备洗心革面了还动不动就被诱惑,那还真是渣得离谱了,他不能干那种事。

池觅大概就是个自己拿来度过空虚情儿,感情是一定有的,不然也不会被对方牵着鼻子一直带到这里来,但是怎么能跟温子舟比呢,他见过温子舟手腕上那条已经浅淡的痕迹,方河说那是当初他爱疯了温子舟给温子舟逼出来的。他看着都觉得心惊的疤痕,那么浓烈的感情,怎么能再让别人撼动。

他又觉得头疼了,前段时间心理上出了问题,差点被失忆逼成焦躁症的感觉又来了,他必须停止这种行为,了解自己那些乱七八糟的过去也该适可而止,如果那些已经酿成的苦果还要来影响他现在的生活,那他这记忆也白失了,依着自己那花心性子重蹈覆辙,再伤了温子舟,他活该被人抛弃,孤零零一个人,忘记这个世界,也被别人忘记。

他三十六岁了,他的下半辈子要跟个人好好过,而那个人就是温子舟。

凭昆然叹口气,对那被钉在原地的木桩一般的青年说:“就这样吧,今天也谢谢你带我重游故地,只是这些记忆,怎么说,大概对我没什么用,我现在要回家了,希望你别再惦记我这种人,找个真心对你的,嗯,你还年轻,回头是岸这条路,会好走得多。”

池觅嘴唇颤了颤,还是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他眼里全是震惊和伤痛,让凭昆然不能看第二眼。

于是凭昆然转身走了。

池觅站在他身后,身体晃了晃,他伸手扶住旁边的椅子,按了按胸口,弯下腰去。

凭昆然说他们之间的记忆对他没什么用,那些自己视若珍宝的记忆,在一个人的时候反复描摹来取暖的记忆,竟然被凭昆然轻易丢弃了。

他想不通,不就是个失忆症吗,怎么就能让那个死皮赖脸缠着他,甘心躺倒他下面去的男人把他弃如敝履,怎么可能忘得那么干净。

他不相信一个病有那么大的威力。

终究是、终究是凭昆然更爱那个姓温的罢了。

池觅抓在椅背上的手越握越紧,根根骨节凸出泛白,他曾经冷漠的脸又重新冻结起来,只是比起以往,多了十分的阴戾。

☆、第三十四章

凭昆然拐到薛茗的地下停车场去取车,路过一辆通体黑色美洲豹的时候,再次多看了几眼。

这是几年前的老款,性能和外形都很不错所以一直呆在经典系列里,按理说这么辆并不多扎眼的车,要让他心有芥蒂似的频频关注,是有些奇怪,凭昆然只好跟自己解释,大概这台跟自己车库里的那台是一个系列的缘故吧。

他坐进自己的车里,握了握方向盘,才点火启动。

这段时间凭昆然的病情比较稳定,但是这种失忆症是连常识都会忘记的,所以温子舟从来不放心他独自行动,今天温子舟有事没呆在家里,他才能出门来见池觅的。

这种背着温子舟的感觉并不好,池觅又越矩来亲他,更加让他罪恶感飙升。

想着早点回家,所以凭昆然还是开得稍微快了些。平时温子舟陪驾的时候他都不好意思开跑车出去,因为那速度实在龟毛,也是为了操作的时候有充足的反应时间,不要说温子舟,连他自己都没有信心,保不齐就会忘记挂档忘记手刹。

如果他进入重症期,按常理是要交由疗养院,就算呆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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