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章 扑朔迷离(一)

呼延沁还沉浸在愤然之中,“哼,气得我也夺门而出,京城那么多勾栏,我就不信找不到一处习温婉之地。紧接着就去了第二家,没想到这家的老板娘是个好人,不仅只收了我一百两,还专门派了一个女子示范,无论是从走路姿势到言谈举止,无一不是面面俱到。”

“等我完全领悟都快到后半夜了,我一路紧赶着往回跑,但坊门早已关闭,因为我回去时为了方便是穿的男装,身上什么可证明身份的东西都没带。值守的将领真是茅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任凭我好话说尽,把身上所有的银票都塞给他们,他们居然连理都不带理的。”

“最后没有办法,我只得去找一间客栈暂住了,结果一连好几家都客满打烊了,急得我恨不能把他们的招牌给拆了。最后还是一个打更的告诉我董家荒宅对面有几家客栈还亮着灯,让我赶紧去投宿,若是一直在外面游荡被巡城的将领发现就要被抓起来的。”

沈舒窈听着她事无巨细地回忆整个过程,居然有些犯困了,她打了一个哈欠,拳头抵住太阳穴倚靠在身后的栏杆上,听着呼延沁说到了重点,她才打起了精神。

呼延沁走在灯光昏暗的巷道上,因每晚都有将领巡视各坊,京城的街灯都会留一半不熄直到五更三刻,只为给将领们照明。duqi.org 南瓜小说网

她慢悠悠地在巷道走着,根本就不怕会被将领盘问或抓起来,如此这般将领们一定会派人通知呼延拓,那样不就可以回驿馆了。

奈何她的如意算盘落空,走了老半天也没发现巡视的队伍,看来今夜她是回不去了,只得去住客栈。

在经过一座高挺斑驳的宅院时,忽然里面传出了急促的喘息声,还有杂沓的踩踏枯叶的清脆声。

呼延沁的好奇心被成功挑起,趁着月华的苍茫亮光蹑手蹑脚地朝里走,穿过裂痕的大门,幽暗的光线下高墙而建泛黄且斑驳的月门,四周都布满了暗青沉郁的青苔,墙角腐烂的枯枝落叶散发着潮湿的霉味。

她忍不住皱起了眉头,隔着月门往里看了看,除了愈发浓重的霉味似乎并没有什么异常,看来是自己听错了,黑灯瞎火的破败宅院怎么可能会有人。

于是她转身欲走,突然一个人影闪现,接着稀薄的月光看到是一个魁梧的男人,须臾,猛地就朝她扑来,吓得她拔腿就往回跑,慌乱逃跑之时脚底踩滑,仰面倒了下去。

她还未来得及爬起来,男人影却顺势扑在她身上,并伸手去掐她的脖子,惊魂失措的呼延沁此时脸色惨白如纸,纵然在光线昏暗的长夜亦能隐约乍现。

她想要大声呼喊,却发现嗓子根本发不出任何声音,她双腿被压得死死的动弹不得,双手不断地在地上乱摸,希望能找到一个可以帮她摆脱绝境的利器。

枯枝刃扎进了她的指甲缝,钻心的疼痛已然无法顾及,只能拼命地在里面翻找,在她快要窒息的时候终于抓到一块青砖。

她抄起青砖用尽全身的力气往那人后脑勺砸去,只听他呃地一声,一股浓郁的铁锈味蔓延开来。

就在呼延沁再次举砖时,男人松开一只钳住她脖子的手,反手死死是抓她的手背,撕裂般的疼痛伴随着温热的血液从手背滴落。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呼延沁是双腿有了活动的空间,使出浑身解数奋力挣扎,与此同时男人的力道忽然小了下去,她找准机会直接朝他狠狠砸去。

被连砸两次的男人虽有式微之势,但也并未倒下,呼延沁趁此机会摆脱了禁锢,起身就往外跑,哪知刚跑没几步就不慎踩空台阶,一下子就跪倒下去。

此时男人捂着受伤的头部跌跌撞撞奔她这边的方向而来,她第一反应就是快逃,可就在此刻腿脚却不听使唤,竟然动不了了。

没有办法她只能紧捂住嘴,生怕发出一点声响被对方察觉,趁着月光笼罩下的树影为自己做掩护。

果然,男人在她跟前站了半响却什么也没发现,呼延沁紧张得心脏砰砰直跳,她后悔自己一意孤行非得偷跑出来,更后悔呼延拓要跟着来却被她严词拒绝了。

此处荒宅距离最近的坊门也较远,就算她的呼喊引起了他们的注意,等到他们来营救自己时恐怕也来不及。

最近的就是街对面的曼滺苑和几家客栈,这些人平日里都是见事就躲的人,根本不指望他们能来搭救自己,所以最好的办法只能藏起来。

男人迟迟找不到人,又加上头部的伤势让他非常的愤怒,“出来,给我滚出来。”

沉寂的黑夜,男人耳边只充斥着自己越发沉重的呼吸声,四周静谧得骇人,一种阴森恐怖的气流在悄然流转,他似乎有些站不住了,用手不停地拍打着自己的脑门。

忽然,左后方传来一阵撬动的响声,少顷,一个人从地底下钻出来,“总算是呼吸到外面的空气了,黑灯瞎火的可把我憋坏了。”

这熟悉的声音呼延沁一下子就听出来是谁了,她身子微微往外一探,借着月色看清了来人正是萧睿。

倏地,男人发疯似的朝他扑去,那凶狠的动作仿佛饿狼扑食般,萧睿浑身一怔,本能地将随身携带的匕首掏出来,想要抵挡这夺命的袭击。

玉柄匕首在夜间本就泛着亮光,如今又在月华映照下显得更加明亮耀眼,刀刃是明晃晃的寒光,只见那道寒光突然就扎进了男人的身体里。

呼延沁见要闹出人命了,猫着身子悄悄地溜了出去,她不管不顾地朝对面的客栈奔去,在敲门前刻意整理了一下略微凌乱的衣裳与发髻,然后在店小二热情周到下不疾不徐地走了进去。

“事情的经过就是这样,该说的我都已经说了。”呼延沁迟疑了一下,缓缓看向萧玄奕,“王爷,我虽然不能确定丕威是被宁王杀死的,但是宁王捅他的那一刀确是我亲眼所见。”

萧玄奕并不理会她,只是转首平静地看着沈舒窈,她用力抿住自己的唇,似乎在沉思,过了好一阵儿,才慢慢开口,“郡主在得知丕威被人杀害时,为何要跳出来指认宁王?”

呼延沁看了看呼延拓,见他点头示意,许久,低声道:“因为我不确定那晚有没有人见我在董家荒宅出入,加上我本就伤了丕威,不想被人怀疑成杀人凶手,保险起见就只好先下手为强。”

这个理由倒也说得过去,沈舒窈沉吟了一下,接着问:“丕威是武将手上功夫也算不错,为何他会那么容易被你所伤?”

“你一说这个我也觉得奇怪,丕威我还算是熟悉,同在一个驿馆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可那晚他的举止完全与平时不同,走路都有些不稳,声音也跟同时不大一样,甚至还有些咬字不清,像是中了毒似的。”

沈舒窈若有所思地微微点头,便没再问下去,不由自主地又一次陷入沉思,萧玄奕随即向呼延兄妹告辞,带着沈舒窈离开了御花园。

直到上了马车,萧玄奕才问,“这起案子你怎么看?”

沈舒窈抬眸凝视着他,手指无意识地在膝盖上轻点,“目前看起来给丕威调配丹药的人比锦绣的嫌疑要大,之前根据丕威的尸体伤势就推断出他生前反抗力度小,而今呼延沁也说他行为有异像是中毒,这就更加证明了丕威在董家荒宅时正是毒发之际,是以才会被呼延沁和宁王这个两个完全不懂武的人所伤。”

“即便如此,七弟也依旧无法脱罪,找不到新的证据是没有办法让皇上放了他,眼下阙长史频频给皇上施压,找不到新的证据证明他无罪,皇上也没有办法放了他。”

“我知道。”她低叹了一口气,双手交握与膝间,咬着下唇看着车厢锦缎上的金线细纹交错纠缠的繁复图案。

他见她这般沉郁寡言,递了一盏茶过去,“也不必太过烦忧,以你的聪明才智定然会将此案破解,只是现在还没有理清头绪罢了,左右七弟只是被软禁在宗人府,让他多呆些时日又有何妨。”

“丕威的致命伤在大腿的主脉络上,通常右手握匕首杀人时,用力划下后,是把刀从左往右收起,当匕首瞬间刺下时会从左至右,那么伤口就会呈现左边深而宽,右边浅而窄。”

她抿了抿嘴,道:“根据凶手下手的力度断定他并非习武之人,且作案凶器是宁王最喜欢的玉柄匕首,在这一点上确实难以为他脱罪,看来幕后的真凶是铁了心要让他做替死鬼。”

萧玄奕看着她,“呼延沁曾在马球场与我打过马球,亦在王府用过膳,她是惯用右手,是以她也有嫌疑。且她又是目击证人,此案当真让人耐人寻味,眼下最重要的还是要尽快找到新的证据。”

“这些我也曾暗中观察过,但不管怎么说,这也算是一条线索,深挖下去必定会有收获。”

沈舒窈无意识地浅啄茶盏,一滴茶珠残留在她丹霞的薄唇上,粉嫩柔软的舌头在红唇上舔了一下,那颗茶珠就不见了。

眸光一直望着她的萧玄奕呼吸忽然急促凝结,心口有一股灼热感瞬间升起,他在弹指之间便反应过来,随即将脸侧向一边,看着窗外渐渐远去的金龙盘柱,在许久之后那股灼热才褪去,呼吸适才逐渐平稳。

她的脑海里始终在回想那副画像,为什么她对一个风尘女子有似曾相识的感觉,锦绣?这个名字明显是在后取的,她以前叫什么名字,为什么老鸨子对她的来历一无所知?

忽然,沈舒窈转过头一瞬不瞬地望着萧玄奕,她秋水潋滟的双眸在此刻异常明亮润泽,紧接着露出轻松愉悦的笑容,一块大石落定的从容安定,声音清亮如许。

“我终于想起来了,画像上叫锦绣的女子原名应该叫绿娥,我和宁王曾路见不平教训过欺负她娘的恶人。”

萧玄奕见她如此高兴,嘴角也不自觉地上扬,煞有兴致地轻声问:“怎么没听你说过?”

“不可能吧,你不是一直派暗卫在暗中保护我吗?难道这些事他们都不向你汇报?”

在沈舒窈的印象里,暗卫就如同自己的影子一般,随时随地贴身保护自己的人身安全,是以也肯定会像一个传话筒般的事无巨细地将所见所闻如实回禀给他的主子,毕竟这些都是他的职责。

“我已将你身边的暗卫撤走了,原因是我查到有一股人似乎在暗中保护着你,为了不打草惊蛇我决定先撤走暗卫,这样才能让对方松懈,以便查出对方的身份。”萧玄奕微一扬眉,声音平缓清澈如泉。

“那这些人是不是跟孟致远或者我母亲有关。”沈舒窈追问。

他思忖一下,道:“目前掌握的线索似乎并不指向他们,且这伙人很警觉,做事有条不紊,应该是特别训练过的,说不定也是暗卫。”

“暗卫?”她诧异,双瞳不由地瞪大,“暗卫不都是皇族私养的吗?我除了认识你和宁王,哪还接触过别是皇族?谁会这么好心派出一批暗卫来保护我?并且还不让我知晓,这里边会不会有什么阴谋?”

她这一连串的问题抛过来,让萧玄奕也忍不住微皱眉头,许久,才缓缓道:“至少在目前看来他们对你并没有恶意,多一重保护其实也挺好。”

沈舒窈当然自己多一重保护好,可是如今对方是谁都不知道,让凡事都想弄个明白的她反而有一些不踏实,既然是好心为什么不直接现身,而要暗中隐藏起来呢?

她实在弄不明白会有谁在她身上下那么大的功夫,虽然她仍然是忠臣之后,可是家族早已没落,谁会有巴结她这个孤女?

不对,这不是巴结,既是皇族派出的人怎么能用这个词呢?她默默地在心里纠正了这个措辞,无论如何她还是应该感谢这个人吧?她自我安慰地想。

但是她也实在想弄明白默默做这一切的到底是何人,毕竟承人情她也想知道对象是谁,这样将来也知道如何去涌泉相报。

上一章目录+书架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