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三章 “食 堂 婆” 的 哭 声(二)

卖猪的活也是一个‘斗智斗勇’的历练过程,这个谈判高手非方仁德本人出场不可。方仁德自然知道自己的肉猪几斤几两,肥瘦尺度把握得很好。他让儿子把猪拉到市场里去,停在一个非常醒目的地方,但是他一般都不主动去寻找买主。这是他的卖猪心理学,他懂得‘酒香不怕巷子深’的道理,而且,这个道理已经在他手里屡试不爽。有人过来问价,他也只一句话:你看着办吧?就不再多说。

儿子们有时候被太阳晒得心烦意躁起来,他也是那么一句话:卖了就去吃饭店,没卖就耐心点等着。

他自信自己老婆喂养的猪在整个市场从来都是数一数二的棒,他的猪不愁卖不卖个高价钱更不愁卖不出去,他的猪没有卖出去之前,别人的猪卖不出去是有可能的。

但买猪客也都是市场上的老油条,没有一个不是‘贼精鬼滑’的。谁都知道他的猪好,但谁也不想黏在他这里讨价还价。因为,整个市场上至少也有几十双眼睛在盯着整个市场,买猪人不可能先在他这里下手有两个好处,一是以他的猪为参照物来比较别人的猪‘差’在哪里?因此,别人的猪想要急着出售,就只有自己主动把价格降下来。买猪客会对卖猪户说:你去瞧瞧人家的猪,白里透红,膘肥肚圆,杀折(猪斩杀后的实际获得的净肉率)肯定都在七成以上,你这猪,如果杀折超过六折半,我把你这头猪连毛一起都吃光。有的买猪客是这样说话的:你看,今天的行情肯定是不行的了,人家那么好的猪我们也还懒得收购,你这样的猪也想卖个高价钱,你自己去掂量掂量吧,难道还要我多说吗?这个价格你不卖就等着拉回家去吧。说了,就走,就故意走到方仁德的猪旁边,就围起来,夸起这头猪。方仁德就眯起眼角说:我这猪论卖相有卖相,论杀折有杀折,你们看,多肥,又干净又健康,从来没有打过针吃过药,如果是生过病的,会有如此卖相吗?

方仁德每次卖猪都会把自己猪的特征说得非常得体到位,卖猪客也没有他懂行。因此,他的猪一定是要卖个好价钱的。他从来都不愁自己的猪推销不出去。至于卖了猪再买小猪崽,这个时候就是聋子妻子的事情了。‘食堂婆’又是选猪崽的好把手。方仁德知道‘食堂婆’养猪辛苦,他又不能对她在语言上与她沟通。因此,他每次把卖猪的钱数好,一个不落地把钱押到聋婆子手心上去。为此,他的聋婆子,这个时候心里就满是喜欢。选猪崽的本领就会尽情发挥出来。

猪崽选好,市场也已经到了尾声。方运涛和方运鑫都急着催父母赶紧到饭店去吃午饭。确实,日头严重偏西了,他们四人已经大半天水米都没曾进,肚子早就在打鼓子。方仁德就笑着对二个儿子说:“我也想去饭店吃这个饭,可钱在你母亲手上,你们只有把你妈一起带上我们才有得饭吃。”

方运鑫于是就走到母亲面前,首先把嘴巴张开,伸食指戳了戳自己的喉咙,嘴里发出‘啊啊’的声音。

杨素凤抱紧钱袋子大声说:“不吃,谁也不吃,都回去,回家我烧给你们吃。”两个儿子无可奈何,只好饿着肚子推着车回家。

一进家门,方仁德就指着‘食堂婆’的钱包笑了笑,又指了指里屋的木板箱子。食堂婆很快就明白了方仁德的意思:“你把钱给我保管,放心吧,这钱我都把它放在这个箱子里面去,钥匙可是交给你保管的。”食堂婆犹豫了一下,然后就爽快地把钱包递给了方仁德。

其实,方仁德并没有把聋婆子交出来的钱放进箱子里去,当着‘聋婆子的面将钱放进箱子里去,是让她放下心来。事实上,他才不做这么傻的事情。但事后方仁德究竟把钱转移到什么地方谁也不知道。

这么多年下来,方仁德把杨素凤辛辛苦苦养猪卖来的钱都是以这样的方法骗了过来。至于,丈夫藏到哪里去,她只认这个箱子。聋婆子也想过,自己家就这个地方藏钱是最保险的。藏钱的箱子上面又压着一个一模一样的箱子,而且都是上了锁的,就算有小偷进来,端开上面箱子,又要撬锁肯定是比较麻烦的,再说了,都是上了锁的箱子,谁敢肯定钱就一定藏在下面那个里面?

因此,聋婆子一直关注着自己的箱子。毕竟,这是她辛苦一辈子的积蓄,她没理由不去重视和珍惜它。她不允许任何人去侵犯她的箱子。她除了喂猪、拔草做饭吃饭之外,杨素凤平时确实不需要与邻居打交道,她也天法与邻居们说说笑笑打成一片,就只能坐在自己房间里在做些什么事情,也只有她自己知道。

一个偶然的事件终于让杨素凤看清了方仁德最虚伪的一面。杨素凤因为这一天自己的小外甥第一次过她家来,她要给即将回去的外甥包一个红包。以前这些事都是方仁德自己包好红包后递给杨素凤再给外甥的。可是,不巧的是,方仁德一大早就被乡政府的一张通知书叫了去。杨素凤就想自己把箱子打开,她觉得今天自己来取这钱给小外甥了,内心也是很欢喜的。于是她走进房间,关紧门,取出钥匙把箱子的锁子打开,把上面的箱子抱下来,就从上往下从外往里翻找起来。第一次没有找到,聋婆子还觉得自己丈夫还真行,钱明明就藏在箱子里面,还找不到,这样自然保险。她不信钱藏在别的地方,第二遍还是没有找到,她把所有的衣服、包包、线线脑脑的东西全都翻抖过好几遍了,还是一个钱也没有找到,她才确信方仁德一定把钱转移到别的地方去了。现在,外甥马上就要回去了,万一被人家知道自己连一分钱也没有包一定会被别人耻笑的,她自己的老脸就全掉光了。聋婆子越想越难受,一时忍不住就抹起了眼泪,擦着眼泪又越想越委屈,于是就开始放声大哭了起来。

她这一哭泣,女儿就从外间过来打门叫唤。可是由于母亲进房间时就把门从里面关死,女儿打门和喊叫都无法让母亲听得到。聋婆子越哭越伤心,越伤心就越哭得起劲,樟树婆住在隔壁就第一个赶过来,问侄女她母亲为什么突然就这么伤心起来,她侄女也搞不懂母亲何故。两个人又敲不开门,女儿就气得抱起儿子回了家。

几个邻居又陆陆续续赶到,问还站在门口的喊叫的樟树婆:食堂婆她怎么啦?樟树婆摇头说:我与你们一样,也是刚刚赶过来,刚才她女儿也不清楚她母亲突然就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哭了起来。

有人就问:是哪个女儿今天过她家来?樟树婆说:是她的三女儿。

张雪芸想想问:她女儿带没带自己的孩子过来?樟树婆就说是的,刚才生气起来抱起儿子就走,我怎么劝都没用。

张雪芸说:如果她外甥是第一次过来,聋婆子估计是没钱包红包焦急了才哭泣的,这才有点道理,不过,可谁又能知道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大家都还不明白,聋婆子哭鼻子,女儿生气跑回家这件事到底有没有关系。方仁德回来了,见自己家门口围着这么多邻居,就问他家到底出了什么事。大家也不知道,就说你还是等你老婆哭够把门打开再问她出了什么事情吧,我们即使把门叫开也无法与她沟通。

方仁德听邻居这么一说,心里已经明白七八分了。就不再担心她,他站在门口掏出钥匙,把门打开。

聋婆子看见方仁德走进门来,就指着他的鼻子大骂:“仁德,你这个没良心的,你把我的卖猪款藏哪里去了,你不能这样没有良心的,我累死累活就赚这点钱,都被你骗了去,你马上还给我,不给我是不会让你过安稳日子的。”

骂过后就又坐在床边哭泣:“仁德没良心,把我血汗钱全骗完了,我是个可怜人啊……。”

门口的邻居都纷纷散去了。都觉得聋婆子确实委屈哩。

仁德还在劝导她:“聋婆子,你今天怎么啦,我为什么要动你的钱?钱不是一分不少都在家里藏着,你这样冤枉我,你还讲不讲一点点道理呀?”

聋婆子没完没了地指责和哭诉让方仁德烦恼非常。对于一句话也听不到的妻子,他又没有办法发作,他知道他刚才说了也是白说。但邻居应该多少都能听得到一点的,他之所以把声音提高了许多,就是让邻居们听进去,听我方仁德的女人是怎么样冤枉我的。

聋婆子或许是哭累了,或者是突然想起了什么。只见她又立即停止哭泣,虽然还是泪眼婆娑,来不及擦拭,就一把推开方仁德朝外面走出去。方仁德侧着头,看着有点奇怪,就尾随她也走出来。

仁德看见聋婆子朝自己的猪舍方向走,心里就踏实了许多。因为,这方向没有路,就是他家的猪舍的唯一通道。方仁德也不跟过去,怕被她发现又同他吵。

杨素凤朝自己的猪舍走,心里估计牵挂着自己的猪“宝贝”。她可以自己对自己饿肚子,但她不会让她的猪断一餐饭。她走到猪舍旁,两头一大一小的猪仿佛孩子看见自己的母亲一样,使劲地嚎叫着,两只脚爬到木栅栏上,头翘得高高的,咧着嘴对着她使劲地叫。

聋婆子这边摸摸大猪的耳朵,那边又拍拍小猪的身子:你们别急,我马上过来喂你们。

她折过身,走进厨房去调猪食,她把锅里烧熟的米糠舀到塑料桶里面,把铡细的青草捧过来,撒在上面,然后拿一根木棍搅拌起来。房间里方仁德侧卧着,竖起耳朵听,他知道,聋婆子一去喂猪就知道她情绪已经平和下来了。这件事恐怕也就快烟消云散了。

聋婆子把猪食倒在木槽沟里去,就呆呆站在旁边看着两头一大一小的猪在拼命抢着食吃。它们的蒲扇似的耳朵一闭一张抖动着,吃得真欢。

聋婆子看着看着又不免心酸起来,大串的泪珠就顺着眼眶流出来。她又开始抽泣起来,不一会就放声大哭。

聋婆子的猪舍是在院子的一个死角,虽然没有道路通向外面,但是,她的哭声却不因墙壁的阻断而隔绝开来。大家非常清楚食堂婆又开始痛哭起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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