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铁马秋风大散关

尕娃子回来给小吴吹牛,说他今天和芳子好上了,小吴揶揄地说:“你牛,你现在手中有了权了,村上的人来请你,连这事都是弄成了。”

小吴又嫉妒又吃醋,调侃着说:“这里都是旱山,旱岭,人们宁肯给你吃一个馍,也不给你喝一口水。你狗日的,和芳子也没洗澡吧,快去洗个澡,别弄脏了我们的房间。”

这天,李文革又在写黑板报,尕娃子在暖融融的太阳下背着手迈着八字步哼着洋板成走来,到李文革跟前说:“李队长,李队长!”李文革转过身来问:“尕娃子,哪股风把你给吹来了,又有什么花花肠子,给我出难题。“

尕娃子以少有的热情迎着笑脸说:“我尕娃子是个知恩图报的人,昨天去乡上跑协调,给你买了两瓶‘泸州老窖’和两条‘百花’烟。”说着他把那东西递到李文革的手里了。

李文革抬眼向四周看看没人,慌失失接过来,嘴里还推让着说道:“你看你,咱俩是哥们,还给我这么客气呀!“心里却喜滋滋的。他尝到了权利的滋味,说:“尕娃子,以后有啥难事尽管找我。”尕娃子嬉皮笑脸,右脚往回一收,一个立正,站直身子,举手敬礼,“李队长,我最近表现还不错吧!想申请提干,我以后有什么缺点您要多指正,”他说得很诚恳。

“好说,好说。”这一点对上了李文革的脾性,他把礼品放在了一个不引人注意的地方,开始对尕娃子长篇大论,讲形势,讲政策,足足说了一个小时,看尕娃子哈欠连天,才最后收尾道:“你最近表现确实有很大的进步,见义勇为帮助周玲玲,和当地的老百姓打成一片,为顺利施工解决了许多问题……“

尕娃几乎每周都进玉米地,麦草堆,幽会芳子,把挣的钱都洒完了,借小吴的钱买饭。

尕娃子与芳子他俩的接头暗号是唱歌。这天下午刚吃完饭,尕娃子沿着山坡走来,对面传来犹如天籁之音的歌声,歌曲是陕北民歌《泪蛋蛋泡在沙蒿蒿里》。

唱歌的芳子,他不由激动起来,紧跑几步就上了半坡,放声唱了起来,表达对芳子的思念之情。“羊啦肚子手巾呦三道道蓝,咱们见个面面容易哎呀拉话话的难。一个在那山上呦一个在那沟,咱们拉不上个话话哎呀招一招个手……”

芳子停下了手中的活计,回头向歌声那边张望,她从声音里听出是尕娃子在唱歌,从歌声里,听出了尕娃子的感情,她心里顿时觉得暖洋洋的。

可是,好景不长,勘探施工是流动性的,这里的施工要结束了。

283队搬家,到宁夏YC县红井子区域地震勘探。晨风拂面,车轮沙沙,车队行驶出黄土高原的山地,进入戈壁滩,大地笼罩着淡淡的晨雾,快中午了,天气很好,万里无云,天空蓝汪汪的发亮。那是一种亮丽得难以形诸文字的蓝色,蓝得剔润,亮得炫目,背着太阳去看,只觉一波波蓝色瀑布由天上漾了下来。

告别了沿路的电线杆,向西爬上茫茫的空阔区域,伸进了喇叭形的戈壁。平缓的沙土和石砾上生长着稀落的几棵沙枣树,底下爬伏着沙蒿、甘草、芨芨草、骆驼刺。大自然真是巧夺天工充满神奇,这一片树林的四周则是一望无际的褐色戈壁,而惟独这片红柳林枝繁叶茂。这片茂盛的红柳林不知相互依存繁衍了多少年,这种生命力极强适应于干旱气候的红柳林,既没有白杨树的高大挺拔,也没有垂柳的婀娜多姿,它的树干也只有胳膊粗细,可能在这恶劣的环境下生存繁衍。正直红柳扬花的季节,那一簇簇粉红的米黄的紫青色的花穗倒挂在枝杈间。风,轻轻地拂着红柳林,一遍遍地梳理着树梢,发出红霞的响声。红井子因此得名,倒也名副其实。

行李和给养卸了下来,工具、器材、油桶等物资整齐地摆放在一边。三个小时的工夫,二十多顶军绿色的帐篷就耸立起来了。钢筋竖起,平顶屋脊,双层面料,沙土垫底,刚好能放四个行军床。在稍远的空地上,宗春海带领炊事班搭起了厨房,挖出了灶台,芨芨草的烈火像透明的红绸子飘抖起来了。这是他们初来乍到在红井子设立的临时营地,雨季已经到来了,万物都借着这大好的时机猛烈的生长,无论是野草野花,竹笋松苗还是蚊蚁飞蝇,蛇蝎毒蚣全都活动起来了,它们的日子来到了。阳光却像久违的兄弟一样,从北方照到了南方,所有动物都像感觉到了光明,人也不例外,原以为是好的开始。

老谢把油渍渍的工装就地一铺,盘腿坐在沙子上,不紧不慢地从上衣口袋里抽出一张小纸条,接着又从裤兜里掏出一小塑料袋莫合烟的烟渣子卷了起来。没一会儿烟卷卷好了,他叼着烟默默地望着远方。他很喜欢这个地方,顺着平滑的山势整个荒原尽收眼底,他的农村家在牛毛井,离这二十公里,戈壁滩就是这个样子,哪里都融化了他的血、汗、泪和生命。当一根烟抽完后,他把烟蒂埋到身边的黄沙里,打算抽空回家看看。

正是秋天,这里也是类似沙漠气候,早穿棉袄午穿纱,这个季节睡在帐篷里,感觉很不错。王文汉琢磨,这里的气候四季不分明,就是热和冷交替,秋末就很冷了,必须趁着天热,早点建好干打垒,在戈壁滩上搭干打垒是很简单的事,队上的施工设备也齐全,说干就干,由于这里的气候特别干燥,随便找片朝阳的坡地根据实际需要的面积挖个坑,然后在坑口搭个棚子上面铺层草帘子或油毛毡,再留出一条便于进出的通道就算成了。当然也有讲究一点的,那便是在坑的边上砌一圈背风面高迎风面低的矮墙,这圈矮墙从侧面看通常呈三角形状,另外那高的一面墙上既可以安窗户也可以装门框,而门窗部分大多又是一半露出地表一半隐匿于地下。不过,这种比较高级的干打垒多半是那些长久定居的人家建造的,而像王文汉他们这样的临时住户,能随便搭建起那种简易的干打垒临时住住就不错了,等事情干完后拍拍屁股一走了事。一周多时间,一排排干打垒拔地而起。

静静地注视着窗外这些崭新的土房子。这些整齐的土房子和大漠的色彩连成了一体,它们属于同类色调,如果抛开各自的形象和特点,从色差上是难以分辨出来的。就像戈壁滩上的沙鸡以及爬行动物,它们要是一动不动,你不仔细看是发现不了它们的。这些土房子修建在环境恶劣的戈壁滩上,它本身就有很深远的意义。住在这些土房子里的人,就是这里的主人,必将以愚公移山之志,彻底改变这里的一切,让戈壁滩旧貌换新颜。

赵红霞一边欣赏着村庄黄昏来临时的景致。此时此刻,忙活完一天工作的队友们在干搭垒里,或者在院子里,三五成群地聚在一起,有的在聊天,有的在下棋,有的在讲故事……整个场所呈现出一派安宁、祥和的景象。

吃完晚饭闲着没事,二十几条汉子坐在帐篷前面的空地上,近处看着干打垒,有点成就感,远处看着不远处黑黝黝的小山丘剪影集体发呆。大家卷着“莫合”烟闷声不响地抽着,那烟头上的火光忽暗忽明地映照着他那冷俊的面庞。

钱小兵唱起了《我为祖国献石油》。其他人也都扯着嗓门陆续加入了合唱,直到唱到“头戴铝盔走天涯,哪里有石油,哪里就是我的家“时,尕娃子悲怆的流下泪来。他好不容易遇到了芳子,那干涸寂寞的心刚遇到知音,得到滋润,尝到了甘甜,上了瘾,欲罢不能。这不又搬家了,相距几百公里,一对野鸳鸯,劳燕分飞,怎能不伤心,不痛苦。

钱小兵的尾音还没有完全唱尽时,尕娃子驴吼似的,扯着嗓子,沙哑地喊着:

“投身石油英勇无畏,

为了生计吃苦受累,

抛家离子到处奔走,

抛家弃业愧对长辈,

四处工地尘土弥漫,

其实生活十分艰苦,

早起晚睡鞍终日疲惫,

日不能息夜不能寐,

领导一叫立即到位,

一年到头加班受罪,

屁大点事反复开会,

逢年过节家人难会,

分分秒秒不敢离位,

上班睡觉下班抢饭,

大干标语随处可见,

这悲抑的声音,粗野、干燥的喉咙,听到这里,好几个人痛苦地闭上了眼睛。尕娃子他的内心和全部情感仿佛都随着这悲凉的歌声遁入了月色笼罩下的戈壁暗夜,化作了对远方芳子的无尽思念。

半空中的那轮皎洁的月亮惨白了许多。大家陆续进到干打垒里刚躺下不久,又起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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