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与独角兕的战斗无疾而终，孙悟空环望被毁坏的山岳，恍然想起什么。
“小白、猪、鱼，你们没事吧？”
他在一片坍塌的土石中挖出几师弟，好在伤势最轻的白龙马用稀薄的法力支撑冰盾屏障，护住了两位师兄。
“我无碍，他俩严重些，好在都死不了。”
白龙马撤去冰盾，萎靡不振。
孙悟空稍稍放下担忧，施法拖着师弟们飞到山脚，唤来土地神，嘱托他帮忙安顿伤员。
随后猴子离开金兜山，漫无目的在雪地里缓步行走。
他的灵台清澈如洗，内心无比安宁。
明知道要去拯救师父，明知道必须打败魔王，可他就是生不出战意。
土地神说魔王会蒸煮吃人，但他从独角兕的气息中能够确定，对方提及唐僧时并无杀气。
“师父应该暂时没危险的，不着急。”
猴子自我安慰，想用蹩脚的理由让内心的安宁不被打破。
记不清走了多长时间，猴子倦了，仰面躺下。
柔软的雪地被压出一个浅坑。
他瞪大眼睛盯着天空，不知在看些什么。
风雪很快将他淹没。
2、
花果山。
历经数十载学道有成的石猴孙悟空，终于回到故乡。
踏上故土，悟空畅怀、意气风发，很想吟诗一首直抒胸臆。
“嘭！”
一只巨大且粗糙、爬满状如蚯蚓蠕动的青紫色血管的手掌猝然从他身后拍来。
悟空偏身躲避：“何方小儿偷袭？”
手掌拍向地面，致其震颤龟裂，形成几道沟壑。
“行不更名坐不改姓，混世魔王是也。”
阴影笼罩猴子，一怪跳将现身：头戴乌金盔，映日光明；身挂皂罗袍，迎风飘荡；腰广十围，身高三丈，端的是浓眉丑脸、凶恶乖张。
“原居坎源峰水脏洞的妖魔，却来我处撒泼？”悟空愠怒。
混世魔王不再言语，手持九环刀朝猴子劈去。
悟空闪过一刀，又迎来一拳；他双臂交叉格挡，被拳劲逼退了数步；一双火眼金睛映照毫光，看穿对方乃槐树成精。
“居然是木族的精怪，火克木，当用烈焰对付！”悟空丹田中激荡妖力，游历经脉后上涌，跨越几个特殊穴位，直达双目。
红芒绽放，演化两条烛龙。
混世魔王偏头一躲，让过了当面袭来的一条烛龙，另一条直奔他肋骨处，他劈手去抓，片晌便被高温灼烧了左掌，仍没有松开。
焦臭味扑鼻。
他右臂猛然发力，九环刀朝着左掌攥住的烛龙砍去，将之断碎。
“鲜血”四溅，零星崩裂的火花粘到他身上，咔呲一下熄灭。
另一条烛龙换个方向又一次咆哮冲来，混世转身挥刀斜切，烛龙被斩成两截。
猴子还想再用双目迸射烈焰，忽然心生困惑：自己这“火眼金睛”，是什么时候练成的？
“还敢分神！”
伴随暴喝，猴子被一脚踹飞。
混世得势不饶，追击而至，九环刀狂砍，势大力沉，一板一眼都有章法，逼得猴子闪转腾挪、狼狈难堪。
“可恶，要不是老孙没有顺手兵刃，何至于被你压制？”
孙悟空想到这，怒吼着激活妖力，施展金刚不坏神通保护躯体，然后硬顶着大刀的砍击，接近混世魔王，一拳拳捣在他的腹部。
混世也是咬牙发狠，干脆不设防，双手握住九环刀全力进击，刀作锤使，猛砸悟空的脑袋。
两位大妖的争斗变成了凡人街头互殴，都奔着对方的某个部位死攻，就看谁先扛不住。
“哗——”
混世的内脏都被震伤，胃部翻涌，哕出一摊呕吐物，淋到悟空头上。
悟空抖了抖，犹如害了恶寒，浑身差点痉挛，忙用法术清洗。
这一松懈，他那金刚不坏的效果弱了几分，混世魔王的九环刀可不会留情，一刀斩下！
猴子的头皮被切开，血流如注。
孙悟空既痛又恨，也不顾伤势，脚掌猛地一踏地面，整个躯体似利箭，欺身而至，撞在混世胸口，探手夺下他的九环刀。
没了武器，混世连连后退，丑脸上写满惊慌。
“还给你！”
猴子把大刀抡圆，不停蓄力，随后一跃而起，朝头劈去。
混世魔王被一刀两断，身躯左右对称，瘫倒在地。
3、
孙悟空睁开火眼金睛。
他从梦中醒来。
分明躺在雪地里，却浑身温热。
梦中他没有金箍棒，是抢了混世魔王的大刀才将之砍杀。
“原来老孙即便没有金箍棒，也具备打架的能力——我还有拳，还有腿，还有头颅，还有牙齿。”猴子喃喃自语，“可为啥丢了金箍棒，我就失了斗战之心？”
仿佛所有与战斗相关的本能、欲望，都寄存在了金箍棒内。
“难道那棒子才是真的孙悟空，我只是假的使用者？”
猴子的脑袋里冒了个荒谬的念头。
“对了，什么是‘火眼金睛’？是指我的眼睛？能看穿万物、能辨别真伪、能迸射烈焰，这样神奇的眼睛，是先天生的还是后天练的？倘若不是天生，又是怎么练的、何时练的呢？”
记忆碎片纷至沓来。
猴子看见了熊熊燃烧的八卦炉，看见了身穿白道袍、手持拂尘的老者……
他头顶的金箍闪耀光华，阻止他继续“胡思乱想”。
4、
西牛贺洲。
天竺灵山鹫峰顶，雷音寺。
如来佛祖、弥勒佛、地藏王菩萨三人坐在一间禅房中。
“这西游取经之旅，明面上安排唐僧带着徒弟护卫从东胜神洲徒步走到西牛贺洲，拜我灵山诸佛，以显诚心，求佛祖赐予大乘佛经；他们再沿途返回，一路讲经论道，将大乘理念传递到南瞻部洲、北俱芦洲以及东土。届时凡间各处都将兴盛佛教。”
地藏王逐字逐句道。
“而孙悟空此行，降魔除妖护送取经人，得功德加身，只要失去自我、神志与记忆，就能被小乘佛法点化，摆脱‘魔相’，封为‘佛’。”
“这是他的宿命，三界会迎接光明之未来。”如来说。
“但‘无我念想’，已被元始天尊抢先埋入孙悟空的魂魄。”弥勒笑眯眯道，“如今太上老君让板角青牛下凡试探，恐怕要从妖王的‘神志’上做手脚了。失去其二，咱们仅余‘记忆’这一块筹子，被动形成了三足鼎立局势，不妙，不妙啊。”
地藏王道：“佛祖当初自断一臂作为两界山根基，才把西游路的终点从昆仑山换成灵山，现在元始天尊和太上老君先后插手，有失公允。”
“断臂，亦如割肉喂鹰，舍身救生，裨于利他，是大乘佛法之理念，是我之大愿，不可一概而论。谛听查明，板角青牛五百年前便下凡，且定居南瞻部洲，是以老君做什么，不做什么，都是天意顺遂。”如来说。
却绝口不提元始天尊一事。
弥勒道：“其实也不难推演，问题还在唐僧。他踏入西游路只是想找佛祖辩论佛法？为什么愿意冒险历经转世，为什么答应带上孙悟空，为什么一路故布疑云，皆不得而知。”
“况且西行不会经过南瞻部洲，这是诸天仙佛达成的共识，那太上，如何在五百年前就算到了未来变数，早早安排板角青牛下凡为妖呢？”地藏王补充。
“西游路由北转南，概因孙悟空与唐僧二者；孙悟空之所以觉醒，除了牛魔王的刺激，还有唐僧替他寻回名字的缘由；故而一切的因果，其根本都绕不开唐僧——曾经的混元金蝉子。”如来说。
地藏王问：“佛祖怀疑，金蝉子早在没有转世之际，就与太上联手布局？可是跨越了漫长的光阴，找仙祖合谋，不惜以身试险下一盘大棋，为的，到底是什么？”
“或许是天道修为，或许是‘完美’大乘，或许只是想让妖类能活在阳光下……我这徒弟和过去佛，都让我看不透啊。”如来长叹，“他历经十世转生，每一世在及冠之年必遭杀害，如此九世，待第十世及冠，恰逢妖王被两界山镇压五百年整。而二百年前，正是当初灵山的降妖大将沙流刚刚下凡的日子。”
5、
西牛贺洲。
灵台方寸山，斜月三星洞。
菩提老祖面向窗棂，读着一本纸张泛黄的古籍。
翻开的那页尽无点墨，却是无字天书。少焉，纸张上浮现了关于沙和尚的画面。
在菩提身旁，站着一位桃李年华的窈窕女子。
“阿翁，美猴王又做梦了。这是他西行做的第二个梦。”女子嗓音清脆，“第一个梦后他想找回自己的名字，第二个梦后他想找回斗战之心。”
阳光通过窗棂倾泻，照在女子身上，将她穿透。
她整个人是半透明的，好像没有实体。
“九儿，你的能力增强了。”菩提老祖合上古籍，“此番你抓到他的影子了吗？”
被菩提称作九儿的半透明女子皱起好看的琼鼻：“他太狡猾了，还是没抓住呢。但第三次我肯定可以抓住他的！”
“没关系，只抓他影子，哪怕触碰到，咱们就赢了。”菩提慈祥地笑，“跟着我沉寂一个半甲子，耽误你了。”
“阿翁你在说什么呀！”九儿嗔怪，“不许再这么说。”
“好好好，以后不说了。”菩提抚须，“太上的板角青牛，天赋差，修为低，却被太上‘培养’得堪比半步混元。没了金箍棒的悟空，会如何应对，老夫很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