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大功告成！”
梦魇魔君愉悦地笑了起来，笑声却像是从被刀切开的喉咙里发出，断断续续，无比诡异。
“只要入我之梦，除非孙猴子摘掉金箍，否则他绝不会苏醒！”
“绝不会苏醒？”罗刹女面色如水，平静地说，“如来佛祖自断手臂化作的两界山都只能压他五百年，你的梦能永远困住万妖之王？”
“咯咯咯……”魔君不以为然地怪笑，他似乎极为畅怀，“最起码十年八载的不成问题。”
罗刹女不再理会他的吹嘘，道：“勿论多久，我只关心一点，他醒来后还留有几成实力？”
“别着急！答应你的事，就一定能兑现。”
魔君悠哉悠哉地自说自话起来。
“四妖中，鱼妖的内心弱点最大，我略微引出他对猴子的恐惧，就是一个完美的梦。不过他心底最深的忧虑，居然还不是被猴子杀掉，而是……规则！他非常渴望三界的规则能够如常运行，害怕规则被打破——某种意义上，猴子如果率领妖族成功推翻天庭，比让他死去还痛苦。啧啧，这样的蠢货真是稀奇，想必是给玉皇卷帘子卷久了，脑子被卷坏了。”
罗刹女眉头紧蹙、朱唇紧抿，许久才道：“神不都是这个德性？！高高在上，俯视苍生。一旦规则被打破，神从高位跌落，降至凡尘，确实会让他们生不如死。其实人类一直也是这样的存在——凡间没有修为的凡人，建立王朝奴役百姓，皇亲国戚做久了的人，就绝不愿意看到跪着的草民直起腰杆站起来。”
“这是一个不公平的三界，或许唯一公平的，就是人与妖都要面对这样的三界吧。”梦魇魔君感慨着，忽然得意地说，“可我偏偏不让猴子在梦里杀死鱼妖，却制造了三界大乱的景象送给他，导致他在梦里精神崩溃、元神瓦解，然后进一步深挖，得知了不少秘密呀……”
等候片刻，见罗刹女没有搭腔，魔君继续道：“明面上，鱼妖受道祖指引加入西游团队，其实背后却站着佛祖，暗地里又收了须菩提的好处，杀掉唐僧前九世，让他在第十世时恰好赶上西游启程。”
“这种两面三刀之辈，自以为左右逢源，殊不知只是大能的棋子。”罗刹女轻哧，“但我却有疑惑不解——其一是因何三位巅峰老祖同时盯上了鱼妖沙流？他又有多少能耐？其二则是，杀掉唐僧前九世，为的是助金蝉子归来？”
“太乙小圆满境自然是不够看的，可他经六道轮回转世为妖，化的是鱼。”魔君不回答罗刹女的第二个问题，他眯起双目，只留出两条细长的眼缝，“北冥有鱼，其名为鲲……”
“什么？太古七凶之一，鲲鹏？！”
梦魇魔君伸出右手食指放在嘴边，吹了下，做噤声状，邪笑着摇头道：“至于那龙妖和猪妖，满脑子儿女情长，都难成气候呀。”
而罗刹女还未从震惊中平复。
“龙妖痴傻，就是条软脚虾。心爱的蜘蛛妖被孙猴子打死了，还心甘情愿跟随他去取经，整日里幻想着猴子摘掉金箍，带他杀向天庭。”
魔君状貌变得凶恶。
“我帮龙妖做了个半截美梦——妖王摘掉金箍，带他杀向天庭——殊不知，天庭的神仙都变成了妖怪，尤其是那个蜘蛛妖，又被孙猴子一棒给打死！”
罗刹女却有些不忍。
早在六百年前神妖两界第二次大战时期，火焰山众妖在牛魔王的率领下，站到了齐天大圣身后与天庭为敌，罗刹女自然就认得白龙马敖烈。
她能看出敖烈对蜘蛛精七妹一片痴心，亦知晓七妹钟情于齐天大圣。
分明注定会爱而不得，但敖烈选择墨守。
这本已够苦；后来七妹又主动找上孙悟空，惨烈地死在金箍棒下，用自己的鲜血化开了掩盖西游长路的迷雾；对于敖烈而言，他的内心必定陷入了暗无天日的泥沼。
现今他却要在梦中再一次体验绝望。
不过罗刹女什么也没说，她只保持缄默。
“那个猪妖倒是性子刚烈些，我让妖王去杀嫦娥，他还敢奋力反抗！”梦魇魔君咋舌，喋喋不休道，“但也难逃一死。在梦里，猪妖也不可能敌得过妖王孙悟空，我让嫦娥先死在他的面前，可他除了无能狂怒，依然奈何不了妖王半分。可悲、可悲呀。”
罗刹女终于不耐，冷言道：“你愿意怎样折磨三个大妖，都随你，我只关心万妖之王！”
“这三妖在梦里的怨和恨燃烧得越旺盛，损失的精气神就越多，‘梦’的力量也就越强。而他们的怨和恨又都和孙猴子有着千丝万缕的‘因果’，不觉间就成为了我困住妖王的助力。”
魔君志得意满。
“孙猴子本身就戴着金箍，且心境有缺，不是完美无瑕的状态。他一旦受到侵蚀，势必雪上加霜。倘若他察觉到异样，想破开梦境，就不得不再自斩一部分修为来破除秘法，届时，他的实力还能留存几分？”
“好！”罗刹女笑道，“全仰仗魔君了。”
“瞧好吧，我这就牵动梦境，给妖王制造一些‘破绽’，引君入瓮。咯咯咯……妖王，也不过……”
话未言毕，魔君犹如被人扼住咽喉，喘不过气来。
“他，他在做什么？！”
听到魔君尖锐且惊恐的嚎叫，罗刹女不动声色，暗自通过窥视之眸观察——
客栈内，唐僧盘腿而坐，口中念诵经文。
不知是不是错觉，罗刹女看见了佛光若隐若现，甚至莫名感受到了能让她心灵安宁的力量。
唐僧妙语连珠。
一道道无色佛文在冲刷徒弟们的躯体与元神。
而罗刹女身边的梦魇魔君，则形态扭曲，异常狰狞。
“快，快去阻止他！”魔君怒吼，显然知道罗刹女在施展窥视之眸，“这个光头和尚不是凡人，他能伤害我！”
2、
牛魔王在禁区内行走着，感受着。
这里缺失了“风”，空气极其粘稠，如果没有修为加身，根本无法正常呼吸。
曾经有不少神和妖闯入禁区，为了一探究竟、争夺伏羲与帝俊的传承——是的，三界有传言，两位大能双双陨落，并留下毕生所学的道之资粮以做传承——无论真相如何，禁区在某段时期，令万千生灵趋之若鹜，一批又一批修士前赴后继、奋不顾身地往里扑。
可惜最后只有寥寥几位大罗境以上的修士活着走了出来。
自此，“禁区”才成为禁忌之地，凶名赫赫。
牛魔王不是莽撞之徒，他的天赋本能一直觉得禁区非常危险，甚至有威胁性命的可能，所以他从来都没有动过想亲自去一趟禁区的念头。
当然，他也对所谓的“传承”不感兴趣。
像他这样的大妖，只相信战斗才是破镜的唯一法门。
“为了防止我冒险，就把我扔到另一个险地。”
此刻虽已经抵达了禁区，牛魔王脑子里想的却仅是如何脱身。
“与其这样，倒不如跟孙悟空放开手脚痛快酣战。”
他嘟囔着，埋怨罗刹女失之偏颇的做法。
禁区自成方圆，这里的法则有别于三界，蕴含一股禁飞之伟力，不知是什么原理，以牛魔王九玄大罗金仙、半步混元的境界，居然也无法抗衡。
他只好迈着双腿一步步深入，探寻离开的法子。
不多时，牛魔王远见视线尽头有两点光芒闪耀，浓烈的、狂野的太无气息从光芒中弥散，让他忍不住加重了喘息。
何谓太无？
空旷、虚无之境。
那是独属混元的气息。
3、
罗刹女不动声色地问：“任由这和尚念诵经文，会有怎样的后果？”
梦魇魔君艰难地说：“继续下去，我的梦境会剧烈波动，产生罅隙！”
“哦？我要的不就是出现这种局面吗？”罗刹女柳眉上挑，“这样孙悟空才能自斩修为，钻出梦境，不是吗？”
“你想黑吃黑？”
“魔君此言差矣。你原本打算牵动梦境，给万妖之王制造‘破绽’，而唐僧念经，不正是相同的效果？岂不还能给魔君省一份力？”
谈话间，梦魇魔君的形态扭曲得越发严重，犹如浑身筋脉尽断、骨骼粉碎似的，几乎只剩残破的皮囊，瘫软在地。
他不再试图与罗刹女交涉，果断地放弃寄居的身躯，化作一缕黑烟就要逃脱。
罗刹女哪里肯如他所愿，当即施展妖法，展开双翅翱翔。
二者一前一后冲出山脚的密室，罗刹女手持两柄青凤宝剑，劈了几道剑气，却击不中那缕黑烟。
她本体乃是只孔雀，飞行速度极快，仍追不上魔君。
数个呼吸的短暂时间，黑烟便已消失无踪。
罗刹女咬牙从空中降落，同时她察觉事有蹊跷——为何唐僧这个凡人能伤到梦魇魔君？而魔君若是真的没有反抗的能力，为何又能轻易逃脱？会不会是为了让她相信他被重创了，从而降低戒备，想达成什么目的？
她思索着，总觉得有种沉闷的忧虑感在心头滋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