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章地下二层

将近黄昏,病房里难得的传出一身呻吟,护工放下了手机,随后听见呕吐的声音。

薛恩扶着床栏杆,床边的痰盂里带着血丝,护工连忙想按响床头的电铃,却被薛恩拦下。

“辛苦了,我没事。”

“你好了?”护工掏出纸巾擦去薛恩嘴角的呕吐物,他的脸色很难看,脸颊凹陷,眼窝臃肿。

“麻烦了。”薛恩打量着周围的环境,他只记得被撞飞时翻滚的天空,还有一幕幕似曾相识的场景,记忆在某个地方出现了断节,他捂着头,表情痛苦。

“阿姨,我饿了。”

护工连忙从床头柜里取出一个保温盒,“我自己煨的鸡汤,还有菠菜粥,还是热的!”

天老爷哦,可总算是醒了!

看着薛恩艰难地用勺子舀起粥送入口中,护工想要帮忙,却被薛恩阻止,她也就疲了,坐在一旁看薛恩进食。

“孩子,没必要勉强自己,阿姨就是做这份工的,拿着工钱不干活,我心里过意不去。”

薛恩咽下口中的食物,淦,原来怎么不知道菠菜粥这么香!

“阿姨,你可能不知道,我是在孤儿院长大的,从小到大习惯亲力亲为。”薛恩放下勺子,桶里的白粥快要见底。

“哦哦。”

屋内再次陷入了沉默,护工简单收拾了一下,薛恩提出想要出去走走,护工从床下取出了一副折叠轮椅。

这么贴心的服务,一天得不少钱,薛恩想了个大概的金额。

他转了转骨裂的右手腕一脸苦笑,这钱,是用自己的身体换来的。

接下来便是漫长的休养时光,薛恩恢复得很快,仅一个星期就能自主下地走动,拍的片子也显示薛恩的骨骼痊愈了个大概,这令所有人感到震惊,期间小女警来看望了他一次,告诉他獬豸在收养所内过的很好,他出院后就可以去领回,薛恩要求见一面车主,女警明白他的意思,这是要私了了。

私了当然是最好的解决办法,不然我凭空被撞了个半死,你凭空坐牢,谁受了益?

谈判很快敲定,车主是个精明的人,在得知薛恩愿意让步之后提着大包小包来了医院,甚至不忘带上他那三岁的女儿博取同情,最终,薛恩的账户里有了五位数,他签订了几张协议,又过了两天,他可以出院了。

出院当时,薛恩摸了摸自己新长出的头皮,心情愉悦,账户中多出来的钱足够他近乎一年的吃穿用度,如果在不伤及性命的情况下,他很愿意多来几次这样的车祸,但在他从护士和医生口中得知自己那天的状态时有些悻悻然。

车主送来的营养品,薛恩转手送给了隔壁病房一位穷困的老人,老人感激涕零,薛恩深藏功与名。

收养所估计也关门了,今晚薛恩并不打算直接回家,他想去找老板聊聊自己身体的变化,顺便看看烧烤摊子是怎么凭空出现又消失的。

护士开始交班,薛恩默默打开电梯的门摁下一楼,下坠的晕眩感传来,薛恩闭上眼睛听着楼层的起落,在经过第三层时,电梯门缓缓打开,进来一个略显佝偻的男人,薛恩自觉挪移到角落腾出一大片位置继续闭眼,那个男人的嗓子似乎有积痰不断发出吭哧吭哧的声响。

三楼,二楼......一楼。

电梯并未发出到达的声音,而是传来一阵齿轮卡合的噪声,薛恩睁开眼睛,电梯的显示屏上始终保持着“1↓”的模样。

他心中顿时毛躁起来。

那个佝偻男人并没有表现出什么,只是一个劲地摁着开门键,薛恩好意提示道,

“大叔,电梯可能是出故障了,你这样一直摁可能会让电梯下坠......”

男人闻言停止了手上动作,却依旧没有转身,薛恩感到一丝不安,后退两步蜷曲双腿,让后背紧紧贴在电梯厢上。

电梯厢内的诡异气氛持续了一分多钟,期间两人都没有发出什么声响,齿轮和履带卡壳的声响叩击着薛恩的神经,最终薛恩按耐不住摁下电梯的报警键,

“害,还是得叫维修人员来。”

男人终于侧身,薛恩不经意间看了他一眼,随即惊出满身冷汗,

这个男人的脸上带着一张没有五官的面具!

被折叠的记忆再度涌上心头,他的脸上开始出现各种负面表情,薛恩两眼一花就要栽倒在地,就在此时,电梯摇晃一下猛然下坠,薛恩贴近电梯厢看着显示屏上的数字猛然从1跳落到-1,这已经是电梯的最底层,而电梯仍在下坠,直至显示出一个红色的“-2”!

负二!负二!

地下一层是停车场,这医院哪有负二!

电梯下坠让薛恩的心提到了嗓子眼,而接下来发生的事更为惊悚,厚重的双层铁门慢慢打开,一阵刺骨阴风轻轻鼓起薛恩的衣袖,电梯厢内上方的灯箱闪烁了几下突然爆裂开来,整个世界仿佛只剩下电梯内的紧急照明灯在亮着。

这里,还有个面具脸!

薛恩默默低下头,他很清楚此时抬头会发生什么,但这样就完全陷于一种被动状态,他率先开口,

“负二层,是显示屏出了问题吧,医院电梯估计用的时间也不短了,一会儿出去跟医院的人说一下。”薛恩嘴上敷衍着,甚至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他的手不断在黑暗中找寻可用的东西,突然他的手指触碰到一块尖锐的灯箱碎片,他的心也咯噔一下,

我是不是太过敏感了?

大爱社会,国泰民安,或许只是简单的电梯失事不小心坠入并不存在的负二层,灯箱年久失修刚好故障,自己又刚好碰到了一个同样有社恐不敢说话,终日只以面具作为遮羞布的男人?

我可去他妈的吧,这怎么会这么巧合呢,医院这种地方整天上演生离死别,阴气太重,薛恩今天才出院......

“吭吭”

男人的嗓子再次发出咯痰似的空响,薛恩紧盯着他的手,预判他接下来会做的所有动作,他抬手了。

薛恩捏住了碎片两侧。

他缓缓转过身来,将那张面具完完全全展示在薛恩面前,他用手指指了指薛恩,又指了指薛恩的心脏摆了摆手。

“你让我......不要害怕?”

福利院中很多儿童都患有先天残疾,为方便交流,大家普遍会一点手语。

他的手指在空中打了个转,指了指电梯,两手做出人走钢丝的动作,又指了指电梯外阴风阵阵的黑暗。

“额,你说电梯里很危险,让我跟你先进去?”

薛恩意识到他是个聋哑人,莫非事情真就这么巧?

男人再次指了指薛恩心脏,仿佛在示意着什么,他慢慢摘下脸上的面具。

薛恩见识到了什么叫做可怖。

他发誓,这是他这辈子见过最为恐怖的脸!

就算是核辐射污染的人类也不可能有如此恐怖的面皮!

看不出年龄,他的鼻子和嘴巴粘连在一起,眼睑丧失大半,耳朵掉了半只,整张脸面目全非,烫伤烧伤的痕迹依稀可见,某些地方还残留着缝针的痕迹,活脱脱像是被缝上去的一张脸!

面具男带上面具调整好位置,薛恩注意到面具后的两根固定用的红线。

是人,薛恩确定,不会错的。

恐惧来源于未知,也来源于自身的弱小,

薛恩畏惧黑暗,这是在福利院生活时留下的阴影,那张漆黑的门后面,似乎潜藏着无数个分尸狂魔。

“我为什么要怕这些东西,我只是畏惧那些比我强大的存在。”

薛恩将碎片握入手中,

“而这里是人间。”

电梯再次开始摇晃,面具男慢慢走进黑暗,嘎吱一声空响,电梯门再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下降,薛恩硬着头皮跟面具男走了进去,正值暖春,零下几度的气温变化让薛恩瞬间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轰!”

电梯再次下坠,薛恩扒住门沿探头看去,一股无力的苍白光芒投射下来,随即传来护士的尖叫声,她立刻给后勤处的人打电话,

“喂,后勤部吗,电梯突然下坠了,里面还有人,你们快点过来救人!”

“下坠?你先不要慌,停到几楼了,我马上过去看看。”

“好像是......负二楼。”

“什么?”

电话另一头,男人翻身站起面露惊恐之色,他拨打了一个没有备注的号码,焦急地等待着回应,突然,电话接通。

“喂,院长,有人去负二层了......”

薛恩想到了一个可能,这负二层可能是太平间,也就是停尸房,男人可能是医院的工作人员。

他跟着面具男走入漫长的夹道,这里一直开着冷气,不仅仅是刺入肌肤的寒冷,就连薛恩的心绪似乎都变得有一些冰寒,眼睛慢慢适应黑暗,薛恩向四面看去,冰冷的铁皮泛着寒光,但薛恩并未找到光源,这光仿佛就是凭空出现,两人就这样慢慢走了一分多钟,由于紧张,薛恩想要记下这里的地形构造,男人没有给他机会,他抓住薛恩的手拽着他向前走。

好粗糙!

粗糙的皮肤,满手的茧子,男人可能常年从事高强度工作。

可在医院工作的人怎么会?

难道他是一个搬运工?

薛恩感受着手掌的温度,他注意到有几处地方充斥着一股像是坏掉香蕉的味道,大约三十秒后,男人停了下来。

“卡啦喀拉”

钥匙碰撞的声音在这黑暗的过道中显得尤为瘆人,像是拴住脚踝的镣铐。

薛恩看着他抬起手,对准前方的黑暗刺去,

“咯吱”

门,开了。

是一段向上的阶梯,面具男伸出手,示意薛恩离开。

薛恩踏上阶梯,是空心铁制。

“大叔,这里是太平间吗?”

男人晃了晃手,返回黑暗之中。

薛恩走了上去,推开面前的一道门,迎面是一辆车的车尾灯。

他回头看,却再也推不动铁门,这里是地下一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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