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十三年前11

云深不知处内,有一堵长长的漏窗墙。每隔七步,墙上便有一面精致的镂空雕花窗。雕花面面不同,有高山抚琴,有御剑凌空,有斩杀妖兽。

蓝启仁讲解,这漏窗墙上每一面漏窗,都刻的是姑苏蓝氏一位先人的生平事迹。而其中最古老、也最著名的四面漏窗,讲述的正是蓝氏立家先祖蓝安的生平四景。

这位先祖出身庙宇,聆梵音长成,通慧性灵,年少便是远近闻名的高僧。弱冠之龄,他以伽蓝之蓝为姓还俗,做了一名乐师。求仙问道途中,在姑苏遇到了他所寻的“天定之人”,与之结为道侣,双双打下蓝家的基业。在仙侣身陨之后,又回归寺中,了结此身。

这四面漏窗分别正是伽蓝、习乐、道侣、归寂。

这么多天来难得讲了一次这样有趣的东西,颇有意韵,虽然被蓝启仁讲成干巴巴的年表,魏无羡却终于听了进去。下学后笑道,“原来蓝家的先祖是和尚,怪不得了。为遇一人而入红尘,人去我亦去,此身不留尘。可他家先祖这样一个人物,怎么生得出这么不解风情的后人?”

众人也是料想不到,以古板闻名的蓝家,竟会有这样的先祖,纷纷讨论起来。讨论讨论着,中心便歪到了“道侣”上,开始交流他们心中顶理想的仙侣,品评如今闻名的大家闺秀们。这时,有人问道,“子轩兄,你看那家大家闺秀顶优秀?”

魏无羡与江澄一听,不约而同望向兰室前排一名少年。

这少年眉目高傲俊美,额间一点丹砂,衣领和袖口腰带都绣着金星雪浪白牡丹,正是兰陵金氏送来姑苏教养的小公子——金子轩。

另一人道,“这个你就别问子轩兄了,他已有未婚妻。”

听到“未婚妻”三字,金子轩嘴角似乎撇了撇,露出一点不愉快的神色。最先发问的那名子弟,不懂察言观色,乐呵呵地追问道,“果真嘛?那是哪家的大家闺秀?必然是惊才绝艳的吧!”

金子轩挑了挑眉,道,“此桩婚事非我本意,以后不必再提!”

魏无羡忽然道,“等等,什么叫做不必再提?!”

兰室中众人都望向他,一片惊诧。平日里的魏无羡,从来都笑嘻嘻的,就算被骂被罚,也从不生气,此刻他眉目之间,却有一缕显而易见的戾气。江晚吟难得没有斥责魏无羡找事,坐在他身旁,面色也是极不好看。

金子轩傲慢地道,“我不想提及此事!有何不可?”

魏无羡冷笑道,“不想提及?你对我师姐,有何不满?”

旁人窃窃私语,三言两语明白过来。原来方才那几句,捅了一个大蜂窝,金子轩的未婚妻,正是云梦江氏的江厌离。

江厌离是江枫眠的长女,江晚吟的姐姐。性情不争,无亮眼之颜色。言语平稳,无可咀之余味。中人以上之姿,天赋亦不惊世。在各家大家闺秀的争相斗艳之中,难免有一些黯然失色。而金子轩与她恰恰相反。他乃金光善嫡出独子,相貌骄人,天资夺目,若是以江厌离自身的条件,照常理而言,确实与他不相匹配。她甚至连与其他世家大家闺秀竞争的资格都没有。江厌离能与金子轩订下婚约,是因为母亲出自眉山虞氏,而虞氏和金子轩母亲的家族关系要好。

金氏家风矜傲,这点金子轩继承了十成十,眼界甚高,早就对母亲给自己擅自定下的这门婚约极其不满。今天逮准机会,恰好发作。

金子轩反问道,“那,她到底何处可以让我满意呀?”

这语气,难说尊重。

江晚吟霍然站起,魏无羡把他一推,自己站到前面,“你以为你就很让人满意吗?哪里来的底气,在这里挑三拣四!”

“也是啊,子轩兄所说的,也是言之有理的。”

唐嘉的耳畔,开始有人议论纷纷起来了。

“我若是子轩兄,我也更喜欢其他姑娘一些!毕竟……那江厌离虽然出水芙蓉,可是她资质平庸,连莲花坞的二师姐唐嘉,也一丁点都比不得。”

原本正在奋笔疾书的唐嘉,抬了抬头,道,“这位公子,此言差矣!金公子刚才所说的,何处有理?”

“难道我说的不对吗?江厌离虽然是江枫眠长女,出水芙蓉,可是却资质平庸!莲花坞的小女弟子魏黎,十二岁便会原创符咒,九岁结丹!二师姐唐嘉原创“吐真音律”,给如何看出谁在撒谎,起到了极大的作用!再看看江厌离,江厌离她会些什么?”

“就是!”

唐嘉、阿黎屈膝而坐,闻言,唐嘉刚要拍案而起,阿黎便一手拉住了她,向她摇了摇头。唐嘉思虑再三,到底还是坐了下来。

因为这门亲事,金子轩对云梦江氏素无好感,也早看不惯魏无羡为人行事,更自诩在小辈中独步,从未被人这样看轻过,一时气血上涌,脱口而出道,“她若是不满意,你让她解了这门婚约!总之我不要你的好师姐,你若稀罕,你找她父亲要去是了,他不是待你比亲儿子还亲?”

阿黎与江晚吟眸色暗涌,魏无羡此刻怒不可遏,飞身扑上,提拳便打。金子轩虽早已有防备,却没料到他如此的迅速,话音未落,便已挨了一拳,麻了半边脸,一言不发地,当即还了手。

阿黎飞快地起了身来。

“这么些日子没用符咒了,还真是有些手痒痒了。如何?金公子,想吃一记我的符咒吗?”

唐嘉一股风儿似的起身,拽住正预备着上去拉架的绵绵,道,“姑娘,你快去将我们师姐和泽芜君、含光君给请来,快去!”

这一架打得惊动了两大世家。江枫眠与金光善二人,当天便从云梦和金麟台,赶来了姑苏蓝氏。

两位家主看过了罚跪的两人,再到蓝启仁面前受了一通痛斥,双双抹汗,寒暄几句,江枫眠便提出了解除婚约的意向。

魏无羡此时还不知他这一架打散了什么,跪在蓝启仁指定的石子路上。

江晚吟走过来,讥讽道,“魏无羡,你倒是跪得老实。”

魏无羡幸灾乐祸道,“我常跪,你又不是不知道,但金子轩这厮,肯定娇生惯养从来没有跪过,今天不跪得他哭爹喊娘,我就不姓魏。”

江晚吟低头,片刻后淡淡地道,“父亲来了。”

魏无羡道,“师姐没来吧?”

江晚吟道,“她来干什么?看你怎么给她丢脸吗?她要是来了,能不来陪你给你送药?”

魏无羡叹了一口气,道,“师姐要是来骂我几句就好了……幸好你没动手。”

江晚吟道:“我和阿黎,原本都是预备着要动手的,若不是以后被你推开了,一个被阿姐给拦住了,现在金子轩另一边的脸,肯定是也不能看了。”

魏无羡捶地笑道,“他这样脸不对称,更丑!哈哈哈哈……其实我应该让你动手,我站在旁边看着,这样江叔叔没准就不来了。但是没办法,忍不住!”

江晚吟哼了一声,轻声道,“你想得美。”

魏无羡这句话不过随口说说,他心中情绪却十分复杂。他心知肚明,这并不是假话。

魏无羡见他面色郁郁,以为他为金子轩不痛快,道,“你走吧,不用陪我了。万一蓝忘机又来了,你就被他抓住了。”

江晚吟微觉诧异,“他来干什么?他还敢来见你?”

魏无羡道,“谁知道?大概是他叔父叫来看我跪好了没有的吧。”

江晚吟道,“那你当时跪好了没有?”

魏无羡道,“当时我跪好了。等他走出一段路,我就拿了个树枝,低头在旁边的土里挖坑,就你脚边那堆,那里有个蚂蚁洞,我好不容易找到的。等他回头的时候,看到我肩膀在耸动,肯定以为我哭了,还是怎么样,过来问我。你真该看看他看见蚂蚁洞时的表情。”

江晚吟道,“你还是快滚回到云梦去吧!我看他是永远都不想再见到你了。”

于是,听学结束后,魏无羡便收拾了东西,滚回云梦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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