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无恙脾气不错，这得益于良好家教。
但并不证明当他听见贺明希这种话时还一点反应没有。
“不然呢？”言无恙问，“你以为就你这种人，如果没有钱谁会看你？”
话不投机，言无恙转身要走，刚迈出一步，就听到贺明希的剧烈咳嗽声。
他回头，错就错在回头，与过往割裂是困难的，他仍旧是言无恙，而不是其他人。
他看着病中的贺明希，竟生起一股无可奈何之感，偏偏做不到一走了之，因为看样子贺明希还有话说。
“是啊，没人看，我除了钱什么都没有……”
这还是贺明希第一次流露出如此脆弱的情绪，他起身往言无恙那里走，也没做什么，只说：“走时把门关好。”随后就噗通一下、砸到了言无恙身前的地板上，像是给他行了个大礼。
言无恙：“……”
我欠你的。
言无恙放平心态，深吸一口气，过去把贺明希搀起来送到他卧室。
生病了的男人格外脆弱，言无恙自己也体验过，但也没大事儿，病好了就不矫情了。但贺明希似乎被反噬得很严重，平日里绷得越紧，现在就越不堪一击，他拉着言无恙的手，一边紧紧握着，一边说：“你走吧，你走。”
言无恙看他神志都不清了，问，“医生来过吗？”
问完后知道多问了，贺明希手上是打点滴留下的胶布，他只好说，“你放开我我才能走。”
贺明希抓着他的手往自己额头上蹭，让他感受温度。
言无恙也被磨得没了脾气，干脆坐在床边，好好看着他。
行，不是不让走吗，就坐着呗，看谁耗得过谁。
言无恙这边用一只手玩手机，刷微博，回微信，被贺明希看在眼里。先前听到的那句还清晰回荡，“如果没有钱谁会看你”，是啊，他有什么，真正属于他的东西几乎没有。
他闭上眼睛思维不受控制，突然又想到了周霁月。
周霁月才是真的喜欢他，不因任何外在条件的喜欢。他在那双眼睛里看到了崇拜，看到了热爱，清澈无暇。他轻飘飘来而又去，在人间走过短暂的一生，年纪轻轻离去，化作天上彩虹。贺明希越想越觉得现在的自己叫什么日子，交往过的人图他钱或图他人，再不就是在他身上找灵感的艺术家，他贺明希算个什么？提款机，素材库，唯独没有爱他自己这个人的。
言无恙又没良心，玩弄他欺骗他，不喜欢他，也是他犯贱，分手后纠缠不清，没事儿还把他叫来公司探讨游戏，和谁探讨不行？缺他游戏能延期上线？他怎么这么不信！
于是，言无恙玩着玩着手机，就感到自己的手被贺明希猛地甩到了一边，还磕了一下床沿。
言无恙压抑的火气窜上来，“贺总，你到底有什么不满意的说出来，别每天阴阳怪气的行吗？”
本以为贺明希还是会让他走，但也许是病中诚实许多，他听见贺明希问，“你听吗？”
“我听，我又不是沟通不了、只相信自己所相信的人。”他说的是贺明希。
贺明希说，“好，你是不是一直在耍我？”
言无恙：“……”
言无恙隐约明白贺明希的心结，但他不能理解，他都解释过很多遍，只是不被人相信。
“这是我最后一次说这件事。”言无恙说，“当时去找你是因为想拿钱给我妈治病，但如果没见到你，我不会找别人……”
“为什么？你不是缺钱吗？不是你说的什么人都行？”
“……那是气话。”
“哦，我当真了。”贺明希看着他，愈发觉得刺眼，言无恙就像心头的刺，□□疼，塞回去更疼，非要掰开了揉碎了化成灰和他彻底融合在一起才好。
贺明希又说，“为什么是我？”
言无恙说的是实话，他说，“合眼缘。”
“那你后来没做过对不起我的事？”
言无恙也认真地看他，“我没有，我对不起你什么？我是出去跟人睡觉了还是养小白脸了？我到底哪点对不起你，你不说我根本不知道。”
贺明希没说话，他继续补充，“至少我，问心无愧。”
“你……”言无恙说的有道理，贺明希认了，“但你不听话……”
一句“我为什么要听话”就要冲出喉咙，但言无恙想明白了，他“哦”了一声，“我卖给你了，就得听你的话是吗？是，天天唯命是从，不过你不是也说过我像狗吗，我那两年还不够听话啊？”
他能怎么办呢？为什么怎么做都不对。在分手又和好的那阶段他确实体验过什么叫做正常的恋爱关系，他有一种和贺明希是平等的错觉，到后来证明是一厢情愿，贺明希从来没有认真地看待过他。
“你要的是个听话的宠物。”言无恙不留情面地指出他们之间的最大问题，“因为你从小顺风顺水惯了，想干什么就一定要干什么，受不了任何忤逆，你不如真的养只狗。”
“……我不想养狗。”贺明希抿了下唇，没有反驳他的话。
人是能看清自己缺点的，只是愿不愿意承认的问题。贺明希说，“我不是那个意思……”他没有再和言无恙针锋相对，是真的想好好沟通，第一次摆出如此柔和的姿态，“因为你总是，惹我生气。”
言无恙都要听笑了，“谁不惹你生气你找谁啊，也没人拦着，你非跟我过不去算什么啊？你要是看我不顺眼就别见我，何必非要这么拧巴？”
“我是想不见你，我能吗？那不是前段时间一直在换身体，天天白天见晚上见，我愿意的？”
“那现在不是不换了吗？”言无恙说，“可以不见了。”
“我不想。”
贺明希情绪平稳下来。
过了这么久，也是第一次在言无恙的问题上面对自己内心。
“我不想看不见你，你能别气我了吗？”
言无恙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还要留在这里，他面对的是与往日截然不同的贺明希。
真话有一定力量，激荡起涟漪，贺明希示了弱，也可能是因为生病后格外脆弱，可有什么用呢。
旧日的爱被消耗殆尽，一点也不剩。本意是想和贺明希划清界限，尽早还钱，谈公事可以，私事免谈。
言无恙说，“贺总这话很容易让人误会。”
说完后意识到自己又完了，泡沫剧女主角上线。
他也不等贺明希说话，继续说，“我觉得我们现在偶尔谈谈游戏挺好，在没有互换的前提下，也不用过多介入彼此生活。”
“你以为我就是想找你谈游戏？”贺明希问，“公司那么多人找谁不好，再说也不是这一个项目，我为什么要花那么多时间？”
“我不知道。”贺明希心想你可别反问我了，每句话都是问号结尾真的很让人火大。他现在心情也平复下来了，感觉到这次谈话可能要聊透，等贺明希先张口。
“我不想分手。”贺明希说结论，没解释。
又来了。
言无恙吃过回头草，不想再吃第二次、第三次，他说，“每次都是分手结尾，分分合合很累。”
“是，但你才多大，还有那么多年。”贺明希道：“我也不能保证以后会怎样，至少现在是在一起的。”
“我不想浪费时间了。”言无恙说，“我是一个没有远大理想的人，有这个时间可以谈一段稳定恋爱、结婚……”
贺明希面色一沉：“你想和谁结婚？”
“我就是打个比方……”
“谁？”贺明希继续逼问。天才一秒钟就记住：
脑海里疯狂闪人。
他挣扎着从床上坐起来，目光要把言无恙洞穿一样，“还是有我不认识的人？是谁？”
“真没有。”言无恙说，“反正不会是你。”
贺明希并没有丝毫放松警惕，狐疑的目光继续打量言无恙，仿佛要从他言语中找出破绽。
提一次复合，已经是放下了部分自尊，在这低声下气，只是言无恙油盐不进。
“你不喜欢我了。”贺明希还是说了出来，这句话就如同一个魔咒，令他每次看见言无恙时都莫名烦躁。这种不喜欢令他泯然众人，产生挫败感。
言无恙很和善地说，“以前喜欢，不，以前也爱过。”也仅仅是以前了。
没有勇气、没有那份心，再去毫无保留地爱着人。
言无恙累了，深感疲倦。
“……”
漫长沉默后。
贺明希说，“我以前，做过一些错事，对你也不够好，现在我……我会试着相信你。”
他语气前所未有的真诚，很有说服力。
只是言无恙不相信。
“算了吧，我在你眼里就是卖身求荣的骗子，骗钱骗感情，这是没遇见什么，以后碰上其他人或事，你还是会怀疑我。”
他太理解贺明希这种心理了。
“曾经的舔狗突然有一天不舔了怎么办？”
“他怎么能不继续舔我了？”
“不可以，我必须给他点甜头尝尝，让他继续舔。”
言无恙看着他，轻松地笑了起来，他说，“狗做久了想做人，同一个坑我不会再跳进去第三次。”
贺明希的表情看起来有些可怜。
他说，“原来在你心里，我就是个坑？”
连提款机都不是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