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泼茶笑谈

一枚铜钱翻转螺旋,上下颠倒,左右反复,悠悠然浮于半空,乾坤未定,正反难料。

待到铜钱起到最高,却听周围几个人高声叫喊:“正!正!正!”

剩下的人也不甘示弱,以声夺势,试图逆天行命:“反!反!反!”

“当啷”一声,铜钱落于一块伤痕累累的木桌之上,滴溜溜的转了几圈,倒了下来,还未等停稳,便听得几人欢呼,几人叹息。

“再来,再来!”猜对的人趁机敛起赌注,猜错的人摩拳擦掌,心有不服。

庄家嘿嘿一笑,又将铜钱掷到了空中。

这个游戏叫做“问天。”即庄家以铜钱为骰,在铜钱抛起的一瞬间下注,铜钱落地,输赢立判。乃是赌术之中最简单,也最为流行的玩法之一。方便、快捷、刺激,常常为赌徒们所津津乐道。

坐不远处,一个岁及弱冠的少年,看着那群喧闹聒噪的人出了神。

可他却不知,在他身后不远处,两张桌子相隔,也有一人望着他出神。

那是一个正值豆蔻芳华的少女。

少女灵目巧眉,一张净如宣纸的脸上点缀着两瓣樱红,额前柳眉做衬,双目闪若星河,长睫弯垂,半遮半掩,更显得几分妩媚。端是这一张脸,便能勾魂荡魄,游魅众生。siwu.org 猫头鹰小说网

偏偏老天仍嫌不够,又取来削皮莲藕接其臂,半截嫩柳塑其腰,天边软云成酥胸,地下水桃落萝柚,微步恐折纤腰,曼舞怯沾凡尘。端的是位仙女降临。

可这位天上的女仙儿却是眉如麻绳乱拧,唇似茶嘴微翘,一只柔荑半托腮,两根葱指转竹筷,半是不悦,半是无以聊赖。

“哼,男人都是一个德行,总是喜欢一些莫名其妙的东西。”少女心中填满了抱怨。

又过了半晌,茶尽意绝,少女终于再也坐不住了,起声叫道:“喂,你看过了没有!”话已出口,便似百鸟齐鸣,清泉撞铃,惹得那些抛家舍业的赌徒都忍不住回眸细瞧。

“当啷”,铜钱落地,庄家长声道:“正面朝天,胜负已定!”

这时那些赌徒又匆匆转身,望向了那枚铜钱,半哀半喜。

可见世间音律种种,却不及金玉共鸣勾人引魄。

少年听闻此声,头也不回,淡淡的说道:“我瞧他,你瞧我,咱们各取所需,互不打扰。”

少女疾走数步,青萝纱裙随风摇曳,到了少年身旁又揉成一团,“只许我瞧你,不许你瞧他。”

少年独斟半盏凉茶,意兴盎然,抬头望向少女,目光灼灼道:“这是为何?”

少女眉梢轻佻,笑意嫣嫣,说道:“因为我喜欢你。”喜欢二字音浓墨重,声调不羞不愧,神色真挚坦然。

少年兀自哂笑,说道:“姑娘,你跟我三天,寸步不离,就是为了逗我发笑吗?”

少女撇撇嘴,说道:“男女情爱,天经地义,有什么好笑的?”

少年沉默不语。

少女继续说道:“三天前,你从一窝横匪之中将我救出,我便心中暗诺,定要你做如意郎君,英雄救美,以身相许,书上不都是这么写的吗?”

少年道:“当日正值我身上缺银少金,偏偏那伙人又没有眼色,劫路抢钱,我这才教训了他们一顿,至于你,是生是死都与我无关。”

“那不管,古语云,覆水难收,你见过谁能割情舍意的?”少女耍个无赖,挨着少年坐在了长凳之上。

少女无心之言,却似乎触动了少年的情感,他忽然沉默了下来,将手中的茶水一饮而尽。

少女见状,开口讥笑道:“只道是一樽浊酒消千愁,你光喝茶有什么用,再者说来,我有那么不堪么,让你如此忧心厌恶?”

少年看了看身旁的少女,她那张俏脸近在咫尺,身上的幽香在自己身边若有若无,惹得他心惆神怅。

少年摇了摇头,轻笑两声,像是在嘲笑,又像是在惋惜。

少女见状,拱了拱琼鼻,不乐意的问道:“你笑什么?”

少年道:“以前酒喝的太多,愁都消尽啦,今后只饮清茶,免得心生芥蒂。”

少女想了半晌也没弄明白他说的是什么意思,不过她天性爽直,想不通便不再琢磨,可她又觉得对方似乎心情不错,若不趁着机会说些什么有些吃亏,便问道:“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呢。”

“苏青黎。”

少年想也不想的便答道。

“苏青黎?”少女挠了挠头,问道:“这名字好像在哪听过,有什么讲究?”

苏青黎道:“老头子给起的,青是万物初生,黎是夜尽日明,意思是我的降临,是好事伊始。”

少女惊叹道:“令尊好文采,这名字的寓意真好。”

苏青黎脸上闪过一丝阴霾,半是耻笑,半是幸灾乐祸道:“只可惜,天不遂人愿,我才临世五六载,他便仙去了。”

少女年幼,不懂慰语安言,又怕自己心大,说错了话惹得他难过,一时之间沉默了下来。

苏青黎自从与少女相遇,便听她在一旁叽叽喳喳说个不停,这会突然沉默,倒是偷得耳边清闲,不再去管她,继续看起了“问天”。

看了一会儿,忽听旁边少女猛地一拍桌子,震得桌上茶碗一个踉跄,里面刚刚被苏青黎倒满的茶水撒出来一半。

“你,你”少女纤指连点,恼火道:“你这人怎么回事?”

苏青黎却不知自己又哪惹到了他,莫名其妙道:“我怎么了?”

少女翻了个白眼,哼道:“你都不想问我名字吗?我都等了大半天了。”

苏青黎偷笑半晌才说道:“我早已知你姓名,又何须再问?”

少女愣了一愣,继而眉头紧锁,尖声道:“你莫不是拿我消遣,咱们萍水相逢,你怎么会知道我叫什么?”

“了了。”苏青黎心有成竹,说道:“对也不对?”

少女奇道:“你是怎么知道的?”

苏青黎忽然露出一个古怪的表情,可表情还没做完,却又忍不住笑了起来。

少女见状,更加好奇了,连声催问。

苏青黎好半晌才止住笑意,说道:“前两日我风餐露宿,你跟在我后面也只能睡在荒野,我见你睡熟,嘴巴却是不闲着,这会打了几个鼾,那会又磨起牙来,好不容易没了动作,却又忽然大叫,‘母亲,母亲,了了知错啦,了了再也不敢啦。’如此这般,我听了半夜,自然知道你叫什么。”

少女见他学自己丑态,不由大窘,满脸霞红,连忙用手捂住了苏青黎的嘴巴,说道:“不许说,不许说!”

苏青黎隔着双手,依旧忍不住发出呜呜的笑声,身子也跟着笑声乱抖,一个不小心,碰到了桌角,木桌咣当一声,掀翻上面那半碗凉茶,茶水四溢,全流在二人腹怀之中。

了了拧着脸皮与他斗气,见了这幅场景,终究也是一个没忍住,噗嗤一下,笑出了声。

两人笑了半晌,终是累了,这才止住笑意,了了从怀里掏出一块白锦绣云手帕,擦了擦身子,紧接着又递给了苏青黎。

苏青黎推开手帕,将胸前衣服半敞,露出麦色肌肤,说道:“不用,这样更凉快。”

这时正值小暑,茶馆人多气热,好多男人都已脱了外衬打着赤膊,他这般也并非不雅。

可了了却犯起了愁,她随身的行李早在一路颠沛中不知道丢去哪了,这里荒山野岭,有间茶馆已是奢求,要想换件新衣裳却是难了些。

了了拽了拽苏青黎衣角,说道:“再往前百十里路,就到了左灵镇,你和干净茶水,能不能陪我去趟镇上,这湿衣服紧贴肉皮,太难受了。”

两人一路走来,尽是些山间小路,苏青黎男儿身倒不觉有什么,可怜了了,平日里沾污染尘便要沐浴更衣的人,这两天热汗落了又蒸,蒸了又下,只叫她心生厌恶,恨不得立马撇了脏衣服,浸在净水中清洗一番。

苏青黎身负要事,本不愿与她同行,但一来自己也要去左灵镇,而来也着实看她可怜,便点了点头,同意了下来。

苏青黎又想了想,从腰间掏出锦囊,分出一半从劫匪手里抢来的碎银子,塞给了了,道:“这钱你拿着,别到时候身无分文,连换件衣服都不成。”

了了衣衫轻薄,本不欲装这些东西压重,不过苏青黎执意要给,自己没了办法,只好揣进了怀里。

二人结了账,刚要出门,迎面撞上一伙手拿钢刀,面容凶狠之人。

了了正要侧身让过,对面走在最前那人看到了了这幅天仙模样,忽然低声淫笑两下,身子一动,也跟着了了来到同侧。

了了见状,又向旁边一挪,那人也跟着一动。

了了眼光一闪,狠狠瞪了那人一眼,说道:“好狗不挡道。”

那人被骂,不气反笑,只不过笑声猥琐,让人听了生恶。

“小姑娘,一人外出,多有不便,不如跟哥几个喝饱了茶,哥哥带你去四处转转,如何?”

了了,低头沉吟道:“书中也是这么写的。”

那人没听出了了说话,问道:“你刚才说什么?”

了了忽然抬起头,笑容满满,语气却变得恶毒起来:“我说,一般书中像你这样的人,接下来就该被打的屁滚尿流,跪地求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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