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6章 番外:情怯

严栩单薄的身体在飘摇的船上东晃西晃,文秀书生,弱不禁风。

他眉眼里尽是怯怯的神色,望着顾时安的目光仍旧闪烁,声音低若蚊呐:“大相公,我有些晕船,想到船头坐坐。”

顾时安对于初出茅庐少不更事的后辈总是宽容的,往旁边挪了挪,让出个位置给严栩。

严栩踯躅片刻,小心翼翼地挪腾到顾时安的身侧。

河面上狂风怒肆,吹动衣袂猎猎作响,在呼啸的风声里,严栩轻声问:“大相公会如何处置许夫子?”

顾时安扶在船舷上的手轻轻转动着扳指,玉上流转莹光,在阳光下幽润如一汪净水。

“此事本相无权做主,要押送金陵交由官家定夺。”他的声音温润柔煦,带着淡淡的冷漠。

严栩面上挂着担忧,脚步颤颤靠近顾时安,叹道:“夫子历来关怀学生,教书育人,未曾想他会做出这样的事,能不能……能不能……”

顾时安问:“能不能什么?”

严栩似是觉得有些难以启齿,犹豫许久,艰难道:“能不能留他一条性命?”

话音落地,顾时安呵呵笑起来,话语中满是嘲讽:“留他一条性命?严栩,这话未免有些太可笑了,因他之故,招来杀手攻袭东临山,致使诸多学生无辜殒命,在做这些事之前,许夫子可曾有过半分怜悯之心,可曾想过饶那些可怜的孩子一命?”

严栩在顾时安的诘问下哑口无言,讷讷许久,终于躬身揖礼赔罪:“是学生无状,失言了。”

顾时安倒不至于真跟个纨绔子弟一般见识,见他怕成这样,反倒和缓下神色安慰了几句。

船上辰光枯燥难捱,总飘在漫漶无边的河面上,永远看不到尽头似的。

黄昏时分,厨差备好了饭食,肉糜的香味飘荡在船上,伴着长河落日,晚霞绚烂,颇有几分温馨宁谧之感。

只是这一顿饭吃下去,船上的官差接二连三病倒,不是身体乏力站不住岗,就是口吐白沫陷入晕厥。

校尉起初没当回事,却眼见倒下的人越来越多,终于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去主舱禀报顾时安。

顾时安心情郁郁,胃口欠佳,送来的酒菜完好地摆放在膳桌上,他自己正伏在案牍上疾笔回复一封书信。

闻言,他搁下笔抬头,秀致的眉宇微蹙,道:“着令医官火速诊治,还有,去查验食材。”

校尉领命而去,恰与前来的严栩擦肩而过。

严栩面上带了几分仓惶,嘴唇不住打颤,像是被吓坏了,瞧着顾时安欲言又止。

顾时安起身走到他身前,关切地问:“怎么了?”

严栩身体瑟缩,连声音都像被风吹乱,透出慌张:“大相公,您走近些,我有话要对您说。”

因船中昏暗,早早燃起灯烛,幽幽光火照耀下,严栩眸子里的惊惧十分生动。

顾时安看了眼守在船舱里的护卫,依言上前。

电光石火间,他耳廓微颤,依稀听见极轻微的尖啸声,像是利刃出鞘,撩起光影明暗交叠,忽闪在眼前。

顾时安身无武艺,反应不是很迅疾,待他回过神来时,已经被人揪住衣领甩到了后边,他踉跄着连连后退,正撞到屏风上。

那急厉刺出来的琴弦落了空,悠荡出一个弧度,又服帖柔软得被收回主人手里。

舱中守卫立即拔剑,齐齐指向琴弦的主人。

严栩此时正不可思议地凝着拦他的人,修长的手指上缠绕琴弦,目光锐利,面含冷煞。

丝毫不见刚才那怯懦惊惧的模样。

舱内静寂许久,严栩冷冷道:“摄政王。”

梁潇一袭墨色窄袖缎衣,挡在顾时安身前,目含几分轻慢低睨严栩,唇角带着几分不屑:“藏得可真是够深的。”

严栩轻笑:“你不也藏得很深吗?不惜把自己演死。”

梁潇轻蔑道:“你这等畏首畏尾的腌臜小人,也配与本王相提并论?真是笑话。”

说罢,他不理面容冷寒扭曲的严栩,掠了眼船外,冲顾时安道:“虾兵蟹将都出来了,迎敌吧。”

船外正有数艘船火速靠近,船上载着黑衣杀手,手中的剑在黄昏暗沉的天色里闪烁着冷幽的光。

顾时安将藏在袖中的瓷瓯狠狠掷到地上。

刚才死寂沉沉的船舫瞬间活了起来,严栩亲眼看见那些本该中毒后身软体乏的护卫顷刻间生龙活虎,搭弓引箭,蓄势迎敌。

严栩脸色大变,缠绕琴弦的手攥紧,道:“不可能。”

“有什么不可能的?”梁潇回眸看了眼顾时安,目中隐有笑意:“顾相心怀天下,不惜以身为饵,引逆贼出来。”

船外厮杀声响起,刀剑相错,噗通落水,可知战况甚是惨烈。

严栩面容紧绷,自牙缝里蹦出几个字:“你们什么时候怀疑到我的?”

梁潇坐到方才顾时安坐过的圈椅,双手搭在扶手上,懒洋洋地抬眸看他,揶揄:“你真觉得自己的手段很高明吗?从许夫子身怀重大嫌疑出现在我们面前时,我就怀疑你了。”

他打了个瞌睡,透出些不耐烦,掠了顾时安一眼,示意下面的话由他来说。

顾时安十分不满他这般使唤自己,却还是乖乖照做。

“案子破得太容易,十分不符合传说中九琴郎的厉害手段。摄政王和我商量过,逆贼为取我性命而来,不可能如此轻易作罢,必有后招。不如我顺势假装要离开槐县,那躲在暗处的人以为自己瞒天过海,一定会有下一步的动作。”

顾时安顿了顿,冷眸看向严栩,道:“起先我不愿意怀疑你,可摄政王对我说,若你是九琴郎,必会寻找借口离开东临书院,想方设法跟着我。白天在书院前见到你,我就知道,摄政王是对的。”

“哦?”严栩面上流转着自嘲:“这么说,你是故意邀我与你同行?”

“是啊,不这样,怎能把你身后的人都引出来?”顾时安看向窗外,战况已逐渐明朗,那些藏匿于人间的杀手不过近百人,怎能和装备精良的数千神卫抗衡?早已死伤无数,溃败落水。

若猜得没错,当夜偷袭东临山的也是这些人。

顾时安眸中闪过凌厉杀意,冷声道:“崔太后已然失势,你本可以在槐县躲藏一辈子,却还要供她驱使,滥杀无辜,严栩,你今日必须把命留在这里。”

“呵……”严栩嘲讽地大笑:“顾相可真是一身正气,你这一路从上京走来,捉拿了许多大娘娘昔日麾下大将,却罕有送回京中受审的,不是就地正法,就是审问后灭口。你到底在遮掩什么?你是怕他们中哪个人回了京中,说出什么不该说的事吗?”

顾时安面容凛正:“本相是奉官家诏令。”

“哦,那就是官家怕他们说出什么不该说的事。”严栩抬起手,把玩着缠绕于指尖的琴弦,慢吟吟道:“看来你们都知道了,大娘娘是眼前这位摄政王的亲姐姐。”

舱内除了顾时安和梁潇,就是几个守卫,那些守卫都是顾时安的心腹,并没什么不妥。即便严栩当众说出这辛秘,两人脸上也没什么表情变化,只是梁潇歪头看了眼放在床榻顶端的楠木柜,浓密的睫毛翩然垂落,遮住了眼底的神色。

严栩唇角噙着怨毒的笑,道:“摄政王啊摄政王,你可真是够狠心,这么对自己的亲姐姐,当真是铁石心肠。”

梁潇抬头,直视他,目光如覆霜雪,半点波澜也无:“那也是我和她之间的事,你算什么东西?轮得到你说三道四?”

“是啊,我什么都不是。”严栩那张温秀清俊的脸上挂着些微笑意:“我不过是一只该烂在泥里的毒蛇,是大娘娘给了我再世为人的机会,我甘愿为她而死。这一点上,我比你这忘恩负义的小人不知强出多少倍。”

伴着话音落下,他指尖那根琴弦再度急促弹射而出,尖头一点淬毒后的暗蓝幽光,猛然袭向梁潇的脖颈。

梁潇坐得稳稳当当,没有丝毫慌乱,那琴弦距离梁潇脖颈一寸时骤然停止,当空一道凛冽剑光,将它拦腰斩断。

虞清从窗外跳了进来,执剑砍向严栩。

两人就在舱内过起了招式。

梁潇向后仰身,又打了个瞌睡,不耐烦道:“虞清,速战速决,这人嘴硬得很,问不出什么了。”

虞清会意,加快攻袭的步伐,逼得严栩步步后退,正当他摸向腰间想再祭琴弦时,虞清轻挑剑尖划过他的手腕,只听一声惨叫,严栩捂着右手轰然撞到船舱上,脖颈上抵着虞清的剑。

舱内胜负已分,舱外的战事已几乎消停了。

梁潇慢悠悠道:“他是江湖中颇负盛名的九琴郎,擅读诗书,擅使琴弦杀人,不得不防。”

虞清会意,抬剑挑断了严栩双手的手筋。

严栩惨叫连连,惨白的额头冒出冷汗珠,狼狈地缩在船舱角落里。

梁潇这才放心,起身走到楠木箱前,低头打开箱子,把藏身在里面的姜姮拽了出来。

姜姮脸上还残存着震惊之色,既为严栩,也为他刚才那句“崔太后是你的亲姐姐”。

梁潇此刻却像做了什么亏心事,目光躲闪着不敢看她,轻声道:“你都听见了吧,她是我的亲姐姐,我们都是从吴江河畔的乐坊里走出来的,我的家人里除了玉徽,就没有一个好人。”

他小心翼翼地问:“姮姮,我都让你知道了,你会不会嫌弃我?看不起我?”

不管他在仇敌面前多么傲慢,蔑视一切,可一旦面对姜姮,就会变得极具敏感自卑。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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