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九十章

朱庭身子泄了力,死死瘫在了架着自己的两名兵士手中,这钟杜武全然没有其他权贵的人情世故,油盐不进先且不说,这寻常的推脱言辞,反而是想要刨根问底,狠狠钻个明白。

心中已是清楚,自己的仕途因今日的自作聪明,算是彻底栽了。

宋明义静看不语,这传闻中的第一征伐将军,这般咄咄逼人的态势,如何成为的常胜不败的将领,如此小肚鸡肠睚眦必报的性子,不免令宋明义对于钟杜武的印象低了许多。

朱庭自然是不愿就此放弃,挣扎说道:“小人我也是为了满洲着想啊,还请将军高抬贵手放我一马。”

钟杜武突然笑出一声,看着乞食摆尾般的朱庭,轻轻说道:“不,你当然不是为了满洲着想,你是为了你自己,你觉得抓了我送给惠政王,是件油水极大的美差事,可是你只是一个小小都使,这等好事又怎能落在你头上,所以你便趁着消息还不曾传开,先行扣了我,关上几日,待放出风后再把我交上去。”

朱庭不可置信地仰头看着带着笑脸的钟杜武,如坠深渊心死如灰。

“算盘打得极好,可你有没有想过。”眼看钟杜武身体绷紧,被铐住枷锁的双拳握起,只是一扭,厚重枷锁发出一声脆响,断作几段,哗啦啦尽数摔在了地上,摔在了朱庭面前。

场上人不少,皆是军中兵士,又如何不知这枷锁的结实程度,沉有数十斤重,若是抓了什么人,莫说这般轻易地挣开,就是带着它行走都是个问题,可这新晋的虎威将军,竟是仅仅扭一下双臂,就将这枷锁生生挣断,简直闻所未闻从未听说过什么人还能够拥有这等神力。

再看向钟杜武是,眼中满是忌惮敬畏流露,默许了眼前人虎威将军的身份。

朱庭低着头,死死盯着地上的碎裂枷锁。

耳畔又穿钟杜武言语,“如果我是故意的呢?”

宋明义愈发皱眉,这钟杜武果真是步步为营,生得极为狡猾的心思,更觉得有些厌恶,身为大丈夫自然需要光明磊落,需要立威也好,需要除蛀虫也好,用这些手段,着实不令人心喜。

文人心高气傲,任何言语皆敢说出口来,所以钟杜武挣开枷锁的震撼手段,镇得住满场兵士,镇不住文人出身的宋明义,凝眉向前半步,正欲开口说道,“钟将军,是不是有些过了?”

一道刺耳的尖鸣声响传来,自酒肆外,透过窗纸而来。

宋明义养尊处优听不出来,可所有久经沙场的兵士听得出,站在一旁的钟杜武与小六听得出。

那是劲力的羽箭割裂空气而发出的声响,是锋利箭头刺破气流发出的声响。

一枝羽箭,直奔被两人架住的朱庭而去。

可与此同时宋明义恰好朝前走了半步,也正是这半步,挡在了羽箭与朱庭之间。

宋明义的话语只说了一半,再也说不出话来,因为他看到了钟杜武扭头投射而来的凌厉目光,直冲自己威逼人心。

书生有胆色,无胆气。

毕竟读了半辈子的书,只觉得那些沙场点兵尽数都是武夫,粗鄙不堪。

钟杜武一眼,瞪得宋明义到了嘴边的话生生咽进了肚子。

可不及宋明义再反应着什么,钟杜武竟是朝着自己冲了过来。心慌不已,根本没有丝毫退却的机会,被钟杜武一掌拍飞了出去。

惊恐的同时,一股恼火意味油然而生,这钟杜武,着实有些张狂了。

竟是这般大庭广众之下,出手袭击命官。

仍在倒飞之时,脸颊一凉,宋明义只隐约觉得有什么东西擦着自己过去,留下耳旁急促的风势以及刺耳声响。

宋明义落地,狠狠摔在一张桌子上,身体羸弱又怎承受得住如此折腾,惨叫出声磕在桌子上又再度弹到地面,抱着身体吃痛扭动着。

那枝羽箭过于突然,连同钟杜武与小六也没能及时发现,好在钟杜武眼疾手快,逼开了撞到箭上的宋明义,可箭依旧不止,射向了真正的目标所在。

钟杜武与小六眼睁睁看着那只羽箭,微微偏斜了些许,刺入了朱庭的身躯之内。

再闻一声惨叫,朱庭身上溅起一抔血渍,当即昏死过去。

兵士亦是大惊,醒过神来冲出小酒肆外。

小六面上阴沉,先行一步冲了出去。

宋明义此时方忍着剧痛站起身来,朝着钟杜武张口便冷声喝道:“钟杜武,尔敢!”

惊神,见方才还好好地朱庭此刻竟已倒在了血泊中,一只羽箭触目惊心,满场兵士蜂涌出去,钟杜武看也不看宋明义一眼,查探了朱庭伤势之后,同样以飞步出去。

面颊瘙痒温热,宋明义愣神中下意识伸手摸去,刚刚便觉得什么与自己擦脸过去,摸了一把粘稠,伸到眼前一瞧,又是惊了一跳,不由得冷汗直流,后怕不已。

手上,分明是湿热血气,脸颊上依旧有道血痕缓缓溢着鲜红。

腿下一软扶住桌子才没有跌倒在地,看向酒肆门外,这一箭,若是刚刚钟杜武没有出手,中箭之人,早已成了自己。

兵士涌出酒肆,茫然四顾,看不得任何嫌疑人

影,只细细搜寻之时,身后有身影跃过头顶。

抬头看去,小六与钟杜武二人,身轻如燕,几个纵跃飞上屋檐,于众人诧异目光中,失了身影。

亦不知再做什么,想起了酒肆内的城守与都使,再度折返回去。

——

满洲城外十数里的地方,道路两旁的林中埋有数道人影,皆是拿着利器,好似在等待着什么。

沉声望着尽头跑马道,逐渐有细碎影动传来,逐渐相近,是为行商车队,向着满洲而去。

直至离近,数道人影涌出,并排挡住前行之路。

车队戛然停止,车队护卫亦是执兵迎了过来。

正中一间马车里,月儿姑娘疑声问道:“怎么了?”

有护卫凝声回道:“来者不善,十有八九是劫货的土匪。”

“多加小心。”月儿姑娘轻声说道。

领队之人看着眼前六道人影,身后数十人挤过来,盯着不远处了六人。见状,领队朗声道:“诸位,行个方便了。”

六道人影,居于最前的一人回道:“若是不呢?”

领队看一眼六人,又朝身旁瞥了两眼,笑道:“阁下,就是再如何不识时务,也应该看得出,哪一方势单力薄吧?阁下区区六人就想劫我这几十人的马队,是不是有些痴心妄想了?”

六人为首的那道身影自身后摸出一杆短槊,轻舞了几下,亦是笑着回道:“我兄弟六人站在这,并不是为了劫货,也不是为了讨财。”

自以为是那六人识清局势示弱,领队之人轻笑一声,亦是不愿多生事端出些不必要的伤亡,问道:“既然如此,那还劳烦诸位给留条道路,让我等通行。”

反观那人,噙着笑意,短槊依旧握在手里舞动着,缓缓摇头。

领队笑意凝固,露出不解神色,出声问道:“这是何意?”

为首那人回道:“不讨财,不劫货,我等六人。”

“只杀人!”

自当为首那人说出“杀人”二字时,领队登时凝起脸色,露出一抹不悦,冷声道:“阁下这话,说得有些重了吧?我等这些人,岂是你说杀就能杀的?”

为首那人将短槊扛在肩头,说道:“没办法,谁在我面前我就杀谁。”

“你们不是流寇。”领队听出话语中的不同寻常,出声说道。

为首那人听闻,颇感诧异,“哦”一声,笑道:“聪明,可惜你活不久。”

领队面露愠色,亦是接过让人递来的长刀,舞了一式踏足正中位置,冷哼道:“看来阁下是打算不死不休了。”

为首之人摇了摇头,回道:“怎么会的?”轻招手,叹道,

“你们死,我们休。”

手势下落,身后五人皆沉声向车队冲去。

见此情形,车队一众数十人的护卫又如何咽的下这口气,气焰如此嚣张的劫匪,怎能留的下他们的性命再在这里为非作歹。

为首之人与领队未动,双方已是几欲碰撞到了一起。

有人早已是看着这六人心烦气躁,非得将这六人除了,算是为民除害替天行道了。

冲来时,也正有一人朝自己冲来。低喝一声,举起手中朴刀便要往那劫匪脖颈上砍去,力求一招毙敌,以图节省最大的力气再斩剩下的几个家伙。

可惜这一刀未能如愿,他看到这名眼看就要被自己一刀砍死的劫匪伸出了双掌,两手空空不见兵刃,却看着腕部带着两柄漆黑的手戟。

还未等看清那手戟的模样,只见劫匪露出残忍笑意,刀还在空中舞动着,朝着劫匪脖颈而去。

刹那间舞动的刀停了,连同执刀的手也泄了力气,但见挥刀之人瞳孔涣散,已是没了生息。

劫匪掌上手戟,于刀之前,刺入了那人胸腹,一招毙敌。

不过是眨眼间,甚至于是双方都还不曾真正交上手,已经有一人倒在血泊中没了呼吸。

可其余人未曾注意,依然凝着心思朝眼前劫匪冲去。

结果出奇一致,待车队护卫与劫匪交上手时,无一例外,皆是顷刻间被转眼击溃,丢了性命。

那孤零零的五名劫匪,衣衫染血静静站立着,身前多了五具温热尸体溢着鲜红。此时其余车队护卫方才惊骇察觉,这几个劫匪所言的“杀人”是为何意。

他们区区六人,真的可以杀自己数十人个片甲不留。

护卫看着眼前方才还活蹦乱跳有说有笑的同行,满是惊惧意味,不由得握着兵刃胆下生怯,不敢再莽然向前。

领队亦是吃惊,这几人的武功,实然不像是流寇应有的水准,纵使这等功夫,放眼望去军中也不多见。

护卫怯了可劫匪不怯,各杀掉一人之后,便又朝着就近之人冲去。护卫一时惧战,又如何施展得出什么手段,只眼睁睁看着劫匪朝自己杀来,拿着手中兵刃胡乱挡了几下,比之之前几人还要快些,连一个回合都没能坚持下来,便被劫匪以兵刃取了性命。

护卫人数虽众,可当着五名劫匪如此凌厉果决的杀势,又见自己同伴一个接一个如豆腐被砍倒在地,乱了阵脚惊慌无措起来。

领队自是看得心惊,本该尚有一战之力,奈何因是猝不及防被劫匪摧枯拉朽折

几人后慌了心神,应付不得,若是这般下去,真的要被这六个劫匪屠灭了车队。

提过朴刀,转身冲向依然杀戮着的五名劫匪,低喝道:“拒敌!”

声如洪钟,传彻众人耳中,猛然惊回身来,也终究是见过世面刀上染血的护卫,遭领队这一声喝纷纷醒转过来,抵住了劫匪攻势,一时稳住了溃散之态。

正当领队冲来之时,身后有急促风声呼啸而来,心中一警忙横刀后身迎了过去。

只见背后短槊砸来,力重势急当头而下。

领队双手持朴刀,硬以刀身接下短槊,顺势借力往一旁去甩,见匪首身形不止,提膝以一脚踢去。

双兵制衡一时间动弹不得,领队踢腿之际,却见匪首同样以一脚迎来。

闻一声闷响,二人小腿对碰在一起,皆是遭重力反弹回去,斜下身来,稳住欲坠身形。领队只觉腿骨阵痛,却不肯退却,脚掌踏于地面,贯出大力又以一脚踢了出去。

见此,匪首又如何肯示弱,以同样动作,屈腿再度踢去。

沉闷声响再次传出,二人这次力道十足,被反贯力道逼退数步,双手兵刃得以分开,各握手中兵,轻舞一下目光凝重盯着眼前人。

领队忍住腿骨愈发剧烈的痛楚,怒喝一声率先而动,舞起手上朴刀,冲眼前匪首纵劈直下,匪首见银亮刀刃,举过手中短槊,自下而上提飞出去。

又是一声刺耳尖鸣,刀刃与短槊擦碰到一起,力道之重,震得手中兵险些脱手,不得不重新握住,强行稳下微微颤抖的手臂。

见匪首冷然一笑,朝身旁一瞥,低声说道:“你再不解决了我,怕是你的小弟都要被解决了。”

领队亦是朝那边望了一眼,极是慌乱不已,数十人的护卫竟已是半数倒在了血泊中,依然还在以不可抵挡的趋势悉数倒地。

看得心紧,不愿与匪首再缠斗什么,几欲脱身去助,可匪首又如何会让其如愿,逼得其逃身不得,只能应战。

心急如焚之下,亦有了些慌乱意味,急于败了眼前匪首,又寻不得丝毫破绽,陷入苦战。

就待所有人拼命应对劫匪之时,仅仅五名劫匪竟还能空出一人,身形一抖向着身后马车队中掠去。

众人焦急不已,奈何抽身不得,只得眼睁睁看着那人飞身过去。

那劫匪似乎目的明确,飞速掠动身形扫过一辆接一辆的马车,视线前移陡然间盯住了位于最里的那辆坐人马车。

不再寻着什么,直奔着那辆马车而去。

一些护卫自身难保,又如何顾得了那些,疲于应对之时,不免急声喊道:“月儿姑娘,事紧!”

声音传过,可惜那劫匪的刀极快,直直劈开了帐幕,露出了马车中的女子。

抬眸望去时,见锋芒利刃。

婀娜多姿的美丽女子,不见劫匪露出什么怜香惜玉的神情,刀上力道不止,已是认定眼前人,不论面貌如何,皆是要一刀劈了了事。

可似乎有道拳风吹面,更快了些。

就待刀刃完全切开马车帐幕之时,有拳头凛至,悍然轰在那劫匪胸口。

劫匪始料未及,瞪大眼睛看着挥来的拳头,来不及反应,接了这拳被打飞出去,摔于地面再无动静。

马车旁,鹤远捂着胀痛的脑袋皱着面孔看模样很是难受。

“娘的,有胆偷袭小爷。”低声骂了几句,睁眼抬头看去,却闻胭脂香气,扭头看到因帐幕被劈开,露出真容的女子,不由得咧嘴一笑,看也不看方才被自己一拳轰飞的劫匪,冲那女子乐呵道:“真巧啊。”

月儿姑娘自是展颜一笑:“真巧。”

就待鹤远与月儿姑娘相逢寒暄的空档,那余下四名劫匪眼看得自己同伙自车队里倒飞出来,摔在地上后呕出鲜血,只挣扎几下便没了动静。

愕然之时,更是猛然间发觉,不仅是没了动静,更是没了气息。

至此,数十人的护卫只剩下了寥寥几人。

见自己同伙身死,心下暴怒,朝着寥寥几人的护卫杀去。

有鹤远缓缓自车队后走了出来。见遍地尸体血流不歇,鹤远径自冷下面目,漠然看向那些依旧是厮杀不止的劫匪,怒喝道:“你们做的?”

无人回应,鹤远亦是生怒,见又有一人血溅倒地,挥拳冲去。

四名劫匪察觉有人冲来,那名执双手戟的劫匪最先临了过去,却看得那人赤手空拳,一脸震怒的朝自己挥拳砸来。

不免有些冷笑,只觉得眼前之人被吓破了胆子,不知死活。

手戟锐利,避也不避鹤远重拳,一戟去接鹤远拳势,一戟朝着鹤远腋下刺去。

待鹤远拳势迎面时,被风吹得面颊生疼,骇然失色,终于是明白方才自己同伙是被什么轰飞出来没了气息。琇書網

眼看得那拳砸在手戟之上,手戟陡然间崩碎,化作无数碎片散去,拳势凶猛,直直砸进了胸口中。

顿时间一股难以言喻的重力传遍全身,喉间酣甜,血涌不止,同样被鹤远一拳轰飞出去,摔在地面时,喉间依旧不住喷涌着鲜红。

战事生变,剩下三名劫匪见棘手角色,暂时丢下几个护卫,一同朝着鹤远杀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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