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章 最后一面

她身边的那老嬷嬷认出了赵溧阳,一看见她便抹眼泪,期期艾艾的叫着“六公主”。

赵溧阳便反应过来,眼前这女人,便是她的母妃。

赵溧阳连忙上前一步,质问道:“怎么会这样?”

她知道母妃被废,日子肯定不好过,可没料到她竟会落魄至此。

她心中又悔又恨,若她肯早些来……

老嬷嬷止不住的流眼泪,“公主有所不知,自从先皇病重后,丽妃那个贱人便想尽了办法折磨风太妃。吃不饱穿不暖便不说,还暗中克扣我们的份例,这冷宫里的其他妃嫔奴才也是见风使舵的玩意儿,一见太妃落魄,人人都恨不得踩上一脚。”

赵溧阳急声道:“难道丽妃娘娘连先皇的旨意也不顾吗?”

她说完这话才幡然明白,父皇病重,大哥去世,赵贞如继位,这宫里的大事一茬接一茬,谁还会在意一个早就被废的前皇后。

丽妃在母后手里卑躬屈膝讨活了这么多年,如今母后大势已去,她肯定要趁机落井下石。

老嬷嬷也道:“宫里发生这么多大事,这些大人物们都自顾不暇,哪里还会理会娘娘的死活。我们真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啊,可怜娘娘这辈子十指不沾阳春水,临老了却要遭这么大的罪过——”

老嬷嬷说着又哭了起来。

哭声惊扰了风容,她微微睁开眼睛,看见赵溧阳,眼中露出欢喜的神色,拉着她的手嘘寒问暖道:“小六,你来了……”

她的手冰冷冷的一片,不过几月,手掌已经粗糙得不成样子。

她说罢这话,下意识的往门口看去,嘴里还不住的呢喃着:“你大哥呢,他怎么没来?”

老嬷嬷泪水涟涟的对赵溧阳道:“先皇去世后,娘娘便开始神志不清了,好的时候还能认出老奴来,不好的时候谁都不认,来一个打一个。”

赵溧阳心中悲恸万分,眼泪差点流了出来,她本以为他们母女两个情深缘浅,互不相见才是最好的结局。

更何况,她实在是没有脸面来见母妃。

管风容结局如何,她装聋作哑便是了。

可是,心中究竟是放不下。

她是个人,做不到赵贞如那么理智和绝情。

风容做了再多的错事,可对她却是做到了一个母亲的所有。

赵溧阳问:“母妃知道大哥的事情吗?”

老嬷嬷面容扭曲,气道:“先皇驾崩,宫里丧钟长鸣,娘娘就已经知道了。更何况后宫里的那些人又怎会放过娘娘,一个个的都恨不得到娘娘跟前来耀武扬威一番。老奴没防住,叫二公主带来的人泄露了消息。娘娘听了之后当场昏死过去,醒来后便成了这幅样子。”

“树倒猢狲散,墙倒众人推。”赵溧阳低低的说了一句,“这皇宫里的人啊——”

“你大哥怎么不来?”风容似乎完全听不到他们两人之间的对话,扯着她的衣袖,笑得干净,“他昨日说了,今天这个时辰要来看我。”

赵溧阳蹲下身去,很温柔的解释着:“母后,大哥临时被父皇叫去了勤政殿,怕要好一会儿才出来呢。”

“是吗。”风容有些将信将疑,随后又露出慈爱的笑来,“对了,你马上就要十六了,母后给你挑了几家合适的男儿,你且看看画像。”

老嬷嬷唉声叹气,在旁道:“公主,娘娘已经不记事了。”

赵溧阳很是配合,“母后挑了哪些男儿?长得不好看的女儿可不要——”

风容爱怜的刮了一下她的鼻头,“傻孩子,看男人怎么能只看皮囊?总得挑个性情好的才是,毕竟是要过一辈子的人。身份地位什么的不重要,重要的是有才情,有人品,对你好。我看那个罗家的儿子罗千青就不错,长得一表人才,性情也够温柔,为人没什么城府,以你的身份嫁过去,没人敢欺负你。”

赵溧阳眼眶微微一红,她握住风容冰冷的手,心里想着赵贞如说过的那句“最后一面”,不由得悲从中来。

无论风容做过多少错事,无论风容是不是她的母亲,如今人都要去了,还要在乎些什么。

就让她真的当几天六公主尽孝吧。

“母后说得是,儿臣见过罗家公子,看起来是个品行好的。”

风容又细细掂量了一番,像是个孩子暗自嘟囔着,“罗千青是好,可他那爹却是个死板迂腐的,还有他那娘,据说年轻时候也是个张扬跋扈的主儿。母后怕你受不得这委屈——”

嬷嬷一边听着,一边止不住的抹着泪。

她听见六公主轻轻柔柔的声音,很是耐心的陪着风太妃说话,心里想到六公主不能常伴在太妃左右,便不免感伤。

毕竟风太妃看起来隐隐有油尽灯枯之感,怕是也坚持不了多久了。

两母女说着话,不知不觉天就暗了。

宫女来催促该回了。

赵溧阳看了一眼风容住的宅子,已经快十二月了,屋子里半点暖气也没有,中央只点着一盏煤油灯,冷得渗人。

她临行前那老嬷嬷步步紧追,直送到冷宫门前,方才道:“公主……怕是不方便来这冷宫吧?”

赵溧阳自然不会觉得老嬷嬷是在兴师问罪。

这老嬷嬷是母后出嫁时从娘家带来的丫头,跟着母后几十年,最是忠心无比。否则也不会执意跟着母后追到了冷宫。

赵溧阳点了点头,“是四……陛下开恩,才允许我来探望。”

老嬷嬷面露感伤,本欲说些什么,如今却知道那些话不该说了。

这六公主虽是赵贞如的妹妹,可却也是风家的人。

老嬷嬷喃喃道:“也好,见了这最后一面,娘娘就算是死,也瞑目了。”

赵溧阳看着她,老嬷嬷苦笑一声,“别怪老奴说话不好听。小姐…小姐怕是捱不了多久了……太子殿下已去,娘家人又全都不在了,她清醒的时候最是痛苦,夜夜嚎哭,还不如这样了断了,算是痛快。本想着公主若是能日日来,兴许小姐还能好点,但公主身份敏感,想必在宫里的日子也不比小姐好过。今日见了,就算是了了这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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