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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凝儿发动冷府势力也没找着这个黄粱人在哪。

书斋掌柜只说他消失好几日, 就连下册也非本人送来。

冷府的人离开后,掌柜的擦了擦脸上的汗。

他看着?外头大太阳,满脸忧虑:“这可如何是好。”

他们这间书斋与?其他书斋不同之处, 便是慧眼识人,发掘了微末之时的黄粱人。

这人是个落地秀才,屡次不中?, 愤而放弃, 改写话本。

跑了好几家, 没人愿意收他这没名气之人的。

只有?他们净土桥看中?故事精彩, 同意收。

这才有?了前几本卖得颇好的故事。

黄粱人这个名号, 也在华亭乃至扬州传扬开来。

好端端的, 这人怎么自砸饭碗。

正抱怨,一道黑衣身?影晃进来。

“啪。”这人将一册书往桌上一拍。

“《春风缠》第三册, 黄粱人写好了, 尽快抄录卖出去。”

掌柜的吓了一跳。

他记得这人。

上次也是此?人送来的。

“黄粱人在哪里,我要见他。”

“他已不在此?地。”

那人说完就走了。

掌柜的忙打开稿本, 越看,眉头皱得越紧。

“咱们真要卖?”手下看着?内容, 一脸忧虑。

“卖!”

掌柜一咬牙,一跺脚,“哪有?放着?钱不挣的。黑名也是名!不但要卖, 还要轰轰烈烈地卖!骂的是黄粱人, 又不是我。”

陶姜又一次被接到暖香院。

“黄粱人出第三册了!有?大结局!”冷凝儿举着?书冲出来。

陶姜扭头就走:“不看。”

“万一第二册出了岔子, 不算呢?”

陶姜瞥了一眼封面, 偌大的《春风缠》完本几个楷书颜体?。

……

春喜沏茶。

陶姜跟冷凝儿一人倚着?软榻一边, 奋力捏着?书页使劲翻。

那阵势,跟书有?仇似的。

春喜失笑, 自己也拿了一本,坐在门槛上,一边看人一边翻书。

许久,屋子里传来打砸声。

春喜咬着?牙,捏着?书册,忍不住狠狠摔地上踩了两脚。

陶姜后槽牙都咬碎了。

她真傻。

她单是以为第二册已经够崩了。

她不应该对结局抱有?期待。

她真该死啊!

她将书丢了。

冷凝儿一字一句:“让我抓到这个黄粱人,我要宰了他!”

“竟敢让我的将军攀附权势,落井下石!他竟然亲手施刑,断小姐一指!我要杀了他!”

她回头愤怒地看向陶姜。

陶姜望天:“你哪有?我惨,状元郎成了个歹毒阴险小人,利用小姐感情,让她家破人亡,简直是畜生!还好死了,马上疯,真有?他的。”

“我更惨!我的将军!”

“我比较惨,状元郎完完全?全?变了个人。”

“我惨!”

“我更惨!”

两人又挣得脸红脖子粗,就差扯头发打起来。

春喜的声音插进来:“我觉得我最惨,小公子做错什么,竟然让他押小姐流放。他还不给小姐吃饭,折磨她,太过分了。”

陶姜、冷凝儿齐齐回头,异口同声:“你走开!”

陶姜回到家中?,找来一块木板,写了黄粱人三个大字,钉在桂花树干上。

衷哥儿站她旁边:“嫂嫂,何物?”

陶姜一字一句:“此?人欺骗我的感情。衷哥儿,你记住,以后遇见这个人,你一定要把他带来见我。”

“为何?”

陶姜阴森森一笑:“它?与?我有?夺夫之恨!”

“可是你的夫君,不就是哥哥?哥哥没被人抢走。”

他小小的脸上是大大的不解。

陶姜哼哼一声:“你不懂,这个黄粱人,乃我平生最恨之人,它?毁了我的感情!”

顾平章方进门,听到这句,停下来,视线落在她脸上:“感情?”

“别误会,是对话本里人物的感情!”

她立即转移话题,殷勤地从他手中?接过书,放在书桌上。

“顾剑,还不快倒水,给大哥沏茶!”

顾剑:“……”

他绷着?小脸走开。

顾平章瞥了一眼桂花树干上钉的“黄粱人”三个字的木板:“何物?”

一说到这个,陶姜撸起袖子,忘记的不愉快又冒出来。

她满脸愤慨:“一个没有?职业操守的写书人。”

“不提也罢。”她一个侧转身?,飞起一脚,狠狠一击,踢在木板上。

顾剑惊讶抬眸。

木板裂开了。

陶姜拍拍手,提起茶壶,倒水,递给顾平章,狗腿:“夫君,你喝。”

她真该死啊。居然为了这劳什子的话本得罪自己的顶头上司。

哎还是顾平章靠谱。

顾平章伸手,视线在茶碗上一顿,淡淡看了她一眼。

“没毒,放心!”

顾平章接过,喝了。

“夫君,我再也不看话本了!”

“为何?”

陶姜深沉状:“我是干大事的人,怎么能沉迷这种情情爱爱的话本子呢。话本只会影响我赚钱的速度!我以后努力赚钱,再也不搞斜的歪的!”

她端起茶碗,一饮而尽,“啪”一声拍桌子上。

不巧的是,碗裂成了两半。

顾平章看着?碗,陶姜看看自己的手,尴尬嘀咕:“这碗质量不好。”

她掩饰性地将碎片往桌下一丢,毁尸灭迹。

桌边两人:“……”

顾平章拿出一本书,递给陶姜。

“什么?”

顾平章示意她看。

陶姜一接过来,脸色顿时铁青。

书面上《春风缠》完本五个大字。

“你不是爱看,我特意给你买的。”顾平章含笑。

陶姜拿着?话本子,感觉这东西?烫手。

她跟扔烙铁似的丢到顾平章怀里,结结巴巴:“我,我不爱看,我都说了以后再也不看了!”

“当真?”

“比金子还真!再看我是小狗!”

顾平章拍了拍书面上落下的桂花,将书丢到一边,嘴角往下一压:“行。”

陶姜发现他心情挺好的,不由问:“书院里发生了什么事?这么高兴?”

顾平章静静看她一眼:“你如何觉得我高兴?”

说到这个,陶姜可就来劲了。

她伸手,食指指到他嘴角,一触即离:“你刚才嘴角是不是想扬起来,又偷偷压下去了?”

“想笑就笑呗!”陶姜指着?话本子,“你是不是早知道这书出了问题,特意来看我笑话?”

顾平章不语。

陶姜哼哼:“不说我也知道!少装了,刚才我可是看见了,你就是想笑!”

“想笑又如何?”

“笑呗。”陶姜扭头,“反正我以后再也不看了,就让你得意这次好了。”

桂花掉进茶碗里,掉到石桌上,也掉在她头发上。

陶姜双手托腮,盯着?他打量。

顾平章招手:“过来。”

陶姜扭头:“不要!”

顾平章就着?碗里的桂花喝了茶。

他垂眸,伸手将那本书褶皱的部?分抚平,轻轻放到她面前桌上。

陶姜瞪他。

他伸手过来——

陶姜吓得闭上眼睛,睫毛乱颤。

顾平章手在她面前一顿,抿紧了唇,手指拂过刘海儿,取下落在头上的一支桂花。

“放心,不打你。”他的声音清润,如山谷清泉。

陶姜睁开眼睛,立即为自己的反应懊恼。

她皱着?脸,对自己害怕的行为很?是不满。

顾平章见她这副模样,笑了一声:“胆小鬼。”

他将那枝桂花轻轻放到书上,指关节轻点:“桂花落在你头上,犹如鲜花插在——”

“闭嘴!”

顾平章慢悠悠道:“榆木脑袋上。”

陶姜:“……不要有?点文采就卖弄,欺负我算什么本事,哼!”

婶娘路过,大声道:“这算什么文采,这话我都知道,鲜花插在牛粪上。”

陶姜深吸口气,龇牙威胁:“婶娘!”

“谁鲜花插在牛粪上?”明笙和小鲵都从店里出来,正好听到这句,八卦的眼睛瞬间就亮了,全?都凑过来。

陶姜:“……没有?谁。”

“不能说?”明笙娃娃脸满是暧昧,“咱们认识的?难道是冷小娘子?”

她自顾自分析:“嗯,冷小娘子被关在家中?,听说她不想嫁给李家公子。你何时见了李家公子?长得丑?个子矮?酒糟鼻?”

小鲵恍然大悟:“难不成是这两日?怪道小娘子往冷府跑呢!”

陶姜总算知道谣言为何能传成谣言。

“没有?的事,都散了散了!”

大家用一副你真不讲义?气,有?八卦居然自己独享,一点都不懂分享的眼神看着?她,哀怨离开。

陶姜扭头:“顾平章!”

顾平章慢悠悠喝茶。

她愤愤不平:“本姑娘容貌倾城,国色天香,你再仔细看看,你是不是眼睛近视了!”

她猛地凑近,不提防冲得太猛,脑门一下子撞在顾平章脑门上。

“砰”地一声。

跟鸡蛋敲石头似的。

“嘶!”她手忙脚乱地揉脑袋。

顾平章捂着?额头皱眉。

陶姜额头上红了一片,她不死心地再次凑过去,瞪着?眼睛非要他瞧个清楚不可。

“我告诉你,以后不许诋毁本姑娘容貌和才智。”

顾平章嘴角微抽。

“智慧?”

“对!”

顾平章点了点她额头。

陶姜“嘶”了一声,皱着?脸:“干嘛!”

“才智?”

陶姜闹了:“就是才智怎么了!”

顾平章笑了一声:“行。”

他递了一碗水过来。

陶姜狐疑。

“怎么,下毒?”

“杀你还用不上下毒。”顾平章淡淡道,“毕竟,过桥也能掉河里,洗衣服也能掉河里,只需等着?收尸便可。”

“!”

陶姜手指颤抖:“真心话是不是?”

“嗯。”

陶姜端起茶一饮而尽,“啪”一声将茶碗拍在桌上。

“算你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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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叶黄了, 秋草枯了。

转眼至冬。

中华炸鸡店除了青浦,扬州,华亭三家?分店, 又另外增加了苏州分店。

陶水冬至回来一趟,又忙着四处巡店。

俨然是老板模样了。

眼看到了年底,陶姜几个忙得脚不沾地。

几家?店一年的账本?堆满了桌子, 大家?埋头苦干, 要给员工发年终红利。还要统筹盈利, 分析市场, 定明年的计划。

院子里人来人往。

每家?店的掌柜带着两个得力手下坐在?下首等, 陶姜接过明笙递上的账本?, 向所有人公布各店经营情况,盈利情况, 成本?情况。

再给他们报出分红。

婶娘拿出银票, 用红纸包着。

掌柜的谢过,要磕头, 被?婶娘拦住了:“我们家?不兴这个,好好做事, 比什么都重要。”

这几个掌柜的都是?老熟人,青浦分店是?陈宁带着荣哥儿和云姐儿。

陈宁壮实了许多?,俨然成熟了, 很稳当。

荣哥儿和云姐儿非要给陶姜磕头。

陶姜将两个小家?伙揽过来, 一人给一块糕点。

“磕什么头, 你?们好好长大, 长大了也帮店里的忙, 就算报答啦!”

荣哥儿绷着小脸:“荣哥儿长大一定好好给小娘子干活。”

铱驊

旁边的小丫头也忙点头。

云姐儿被?养得很好,小脸红润, 穿一件红色兔毛领褙子,喜庆可爱。

她活泼了一些,虽然还害羞腼腆,但?是?软软地待在?陶姜怀里,很亲她。

陶姜走的时候,她刚死了娘没多?久,整日呆呆的,不会说?话,经常连饭也不吃,得让人追着喂。

现在?除了不能说?话,已经跟普通小孩没两样了。

荣哥儿小小年纪,跟个小大人似的。

他跟云姐儿同病相怜,木匠从小儿不管他,他又亲眼目睹亲爹被?流民砍死,比起云姐儿,他从小没被?人养过,早早自力更?生,更?稳重些。

陶姜招手,让小鲵拿来一个盘子。

上头盖着红布。

陶姜掀开。

两个小孩子看过去,睁大眼睛。

陶姜取了盘子上的长命锁,一个给云姐儿戴上,一个给荣哥儿。

长命锁是?她特意?让人去打的,银的,比不上金的贵,但?普通人家?小孩儿,太贵了遭贼惦记。

“这个呢,叫长命锁,希望荣哥儿和云姐儿平平安安,健健康康长大。”她摸摸小孩子的头发。

小家?伙摸着脖子上的长命锁,稀奇,喜悦。

荣哥儿拉着云姐儿从她怀里溜到地上,大人模样地规规矩矩给她行礼:“谢谢小娘子。”

又赏心悦目又好玩。

一屋子人都被?逗笑了。

陶姜笑眯眯道:“真?乖!快去吃果子吧!”

陈宁领着两个小孩坐下了。

他也年幼失怙,将这两个小孩儿当弟弟妹妹养的。

陶姜给他包了大红包。

扬州店来的是?高海,高野。

苏州店是?穗子和两个新人。

他们三个都是?陶姜和婶娘在?青浦县牙行雇来的难民。

踏实肯干,聪明伶俐,如今将两家?店经营得很好。

可能是?因着熟识,这两家?店竞争营业额的意?识最强。

三个人见面也是?火花四溅。

陶姜设置了各家?店铺营业额展示激励项目,每月都要展示,前三名都有奖励。当然,第一名奖励最为丰厚。

苏州和扬州处繁华之地,生意?最为火爆,第一第二在?这两家?之间换来换去。

陶姜给他们发了红包,“明年好好干,争取拿更?多?!”

“谢谢小娘子。”

他们也坐下了。

华亭店掌柜是?翎儿,小鲵,明笙和顾爷爷在?盘账这段时间展现出不俗的财务能力。

顾爷爷虽然六十多?了,打起算盘来那?叫一个快。

明笙和小鲵聪明机灵,很会举一反三。

陶姜教他们的,很快便能领会。

给他们发完红包,便剩下陶水,陶山,婶娘了。

他们算是?领导层人员,负责统筹和高层管理。

陶姜作为老大,给他们也发了红包。

本?来应该有顾薇的一份,但?是?顾薇如今人在?边关打仗,传来的消息,她一身蛮力发挥了巨大作用,已经升了千夫长。

只是?她女子的身份,如今成了机密。

大业律,女子不许从军。她隐瞒身份,若是?暴露,是?要问罪的。

给骨干们发完红包,大家?举杯畅饮。

今日是?店里头等大事,算是?一个小型年会,只有店里人员,家?人都不在?。

陶姜平日看一眼酒坛子都要被?警告,这次,她举起酒杯,在?婶娘他们惊恐的眼神中一饮而尽。

“我干了,你?们随意?!”

陶水:“完了。”

婶娘睁大眼睛。

他们还不待上前,陶姜起哄:“大家?多?敬这几个一杯!下次可没有这么好的机会,大家?抓紧时机,好好在?几位老板面前表现一下!”

众人一听?,立即一哄而上。

陶水,陶山,婶娘喝了一杯又一杯。

陶姜幸灾乐祸,抱起酒坛子,兴奋地往碗里倒。

这是?米酒,甜甜的,根本?不会醉人好嘛!

那?几个人平日里防贼一样防她,太过分了!

荣哥儿和云姐儿很是?见过大场面,他们脸上露出笑容,也端起碗要给陶姜敬。

陶姜:“来尝一口我这碗!”

两个小孩儿傻傻地贴着碗口,被?她一人灌了一碗,脸蛋红彤彤的,眼神呆呆的。

陶姜眼神迷离,抱着小家?伙,吧唧嘴:“真?好喝!”

“我们来唱歌叭!”

婶娘耳朵尖,敏锐地抓住唱歌二字,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冲过来捂住她的嘴。

“啊哈哈哈陶姜喝醉了,我将她扛回去。”

她瞥见靠着桌角脸蛋发红的两个小孩子,暗骂一声:“我的祖宗!你?又骗小孩喝酒!”

眼见陶姜又要张嘴,她一把捂住,将人扛到后院,放到椅子上。

旁边,顾平章正披着鹤氅看书。

婶娘纠结地看他一眼,最终还是?没有提醒。

她还得回去收拾残局呢。

如今她很有作为老板的意?识。

陶姜呢,嘴巴被?人捂住,她想唱歌,却怎么都唱不出声,她可着急了。

憋着劲努力半天:“是?谁在?唱歌!”

啊!唱出来了!

她晕晕乎乎站起来,脸蛋红彤彤的,眼睛迷迷蒙蒙,世界都是?迷幻的,还有幽幽香气。

她使劲嗅啊嗅啊,“哎!抓到了!”

她摇啊摇,摸啊摸,一股清冷幽香,“什么东西?”

她仰头,好多?精致漂亮的脸!

“啊!帅哥!亲一口!”

她使劲蹦跶了一下,那?帅哥的脸明明就在?眼前,却怎么都亲不到。

她着急了:“亲一口嘛,就一口!”

嘴没亲着,人是?累了。

估计是?做梦。

她只能眼馋地看着帅哥,口水直流。

“我们来唱歌叭!”

她趴在?帅哥身上,扯着嗓子吼:“亲爱的!你?慢慢飞!小心前面带刺的玫瑰!”

“亲爱的!你?跳个舞——唔唔唔?”

她瞪大眼睛,嘴巴张不开,给人捂住了。

“不要捂窝椎叭!”

顾平章叹了口气,将她从身上提溜开,放到一边:“乖一点。”

陶姜得了空:“死了都要爱!不淋漓尽致不痛快!”

顾平章:“……”

一家?子人都探出头瞧热闹。

小孩子跟着她吼,各种调都有,各种词都有。

鬼哭狼嚎。

正是?圆月,更?夫敲着铜锣走过这条街,猛然听?见狼嚎,吓得打了个哆嗦,四处看了看,黑暗里隐蔽之处似乎处处杀机。

“救命!”

更?夫扔了锣和锤,屁滚尿流地跑了。

顾剑卧在?屋顶上,瞧见这一幕,嘴角抽了抽。

院子里,陶姜还在?闹腾。

顾平章抓了手脚,她就扯着嗓子吼。

捂了嘴,她便动手动脚又亲又抱。

陶童:“笨蛋!”

陶姜被?这一声吸引了注意?力,向她看去。

好漂亮的小家?伙。

她一把逮住,抱在?怀里,揉揉脸蛋儿,扯扯鼻子,咬一口肉嘟嘟的脸:“宝贝儿,你?真?可爱!”

活脱脱一个吓人的会吃人的模样!

陶童傻眼,呆呆地被?她咬了一口脸蛋。

月亮圆圆的,陶姜说?有的人月圆的时候会变成狼。

小姑娘越想越害怕。

陶姜咬了一口不够,还要咬她鼻子。

童姐儿“哇”一声哭出来。

“狼!”

顾平章额角青筋跳动。

他将陶姜抓过来。

他坐在?椅子上,陶姜倚在?地上抱着小孩儿。

顾平章将人拎起,陶姜便扑到他怀里。

嘴巴张着,一口咬下去,正好咬在?喉结上。

她又嗅到那?股清冷的幽香。

“好香!”

她钻进脖子里使劲嗅。

被?捏着脸仰起头的时候,她看见一张漂亮得让人吃惊的脸。

“美人儿。”

她张着嘴巴,傻傻发呆。

口水都流出来了。

“美人!”她一把抱住,使劲蹭来蹭去。

“呜呜呜好好看!我一定是?做梦!”

她想,好不容易梦到了,不能放过这个机会!

说?不定以后都见不到了。

“亲一口嘛~”她撅着嘴巴,往美男脸上凑。

越靠近,她心跳越快,眼睛越兴奋,脸蛋越红。

狐狸毛领毛茸茸的,衬得她的脸白里透红,美得不似真?人。

噘着嘴的样子,傻憨傻憨的。

顾平章懒洋洋坐着,以逸待劳,在?她凑上来的时候,伸出两根手指,将她的脸拨开。

陶姜懵了一下,不死心地继续凑上去。

帅哥穿着鹤氅,一截下颌利落干净,莹白如玉。薄唇给那?白衬得近乎是?红的颜色。

贵气逼人。

这就是?她做梦也想遇到的帅哥啊。

好好看呜呜呜!

她今儿非要亲到。

她努力了很久很久,眼睛都快睁不开了,都不能成功。不由垂头丧气,闷闷不乐。

“让我亲一口会怎么样呢?做梦也欺负人,可恶。”

她开始一抽一抽地哭。

只不过光有哽咽声没眼泪。

很难说?没有做戏的成分。

因为她一边哭一边偷偷瞧顾平章的脸。

发现对方无?动于?衷,更?气馁了。

“算了。”她咕哝着闭上眼睛,在?他怀里找了个舒服的姿势,打起小呼噜来。

夜已深,大家?都睡了。

月亮不知什么时候躲到云身后,天昏沉沉压下来。

北风呼呼吹响窗纸。

墙角积雪里,一枝梅凌寒独放,清冷的幽香若有似无?。

顾平章伸手,触及她的脸,抿紧了唇,收回来,解开大氅,盖在?她身上。

他起身,弯腰,准备将人抱回屋里。

陶姜嘴角微勾。

等人弯腰,视线落在?她脸上,唇近在?咫尺,呼吸交融可闻。

她突然睁开亮晶晶的眼睛!

噘嘴准确无?误亲到对方的唇上。

一股冷香从对方身上传来,连呼吸里都是?。

对方长长的睫毛颤动,蝴蝶羽翼一般漂亮,触在?她脸上,让人心里发痒。

她激动得小脸通红,忍不住吮了吮。

香香的,凉凉的。

她忍不住又舔了舔,想要获取更?多?香甜,向更?深、更?神秘处探去。

顾平章眼神一凉,骨节分明的手指掐住她下颌。

陶姜张着嘴巴,嘿嘿傻笑:“亲到啦!好甜!”

说?完,她一头栽进顾平章怀里,发出轻微呼吸声,睡着了。

顾平章静静盯着她看了半晌。

他抬头,院子里静悄悄。

一片漆黑中,只有桌角这一处在?八角灯的笼罩下发出昏黄的光。

梅花香气幽幽袭来。

他伸出一只手,天上不知何时下起了雪。

羽毛大的雪花落在?他掌心,很快融化。

雪花悠悠扬扬,不紧不慢地飘,很快,地上浮起一片白。

他穿着单衫,一身雪。

脸也近乎雪的颜色,与白茫茫融为一体。

“冷。”

怀中人如火球般滚烫,热意?源源不断传来。

顾平章沾满雪白的睫毛一颤。

他抿唇,回过神一般,抱起怀中人,离开了雪的世界。

07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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陶姜被鹤氅包得严严实实。

她亲完了那一口, 酒突然醒了。

脑子里晴天霹雳炸响。

心慌意乱下?只能一头扎进顾平章怀里装睡。

她怕顾平章弄死他。

天,怎么办,她轻薄了男主!

她一边胡思乱想, 一边偷偷睁开眼睛。

呀,下?雪了!

雪落在她的脸上?,冰冰凉凉的。

夜那么黑, 雪在天上?跳舞。

她呆呆看着。

大地一片宁静, 连雪簌簌的声音都听?得见。

顾平章不知是不是也?看呆了, 一动不动。

雪落了一地, 落了一身, 落了一脸。

落满了屋檐。

再不进屋, 她非要穿帮不可。

顾平章好像跟雪融为?了一体,身上?冰凉, 如?同?雪做的人, 寒气透过他直往她怀里钻。

她才想起这人将大氅给?她披了。

他只穿着单衫!

鼻子里呼出的气都是冷的,这个人傻了吧。

她装作呓语, 嘀咕:“冷。”

顾平章总算回过了神。

她紧闭着眼睛装睡。

别发现千万不能发现!

顾平章抱着她回屋。

屋子隔绝了寒气,陶姜长舒口?气。

火炉中炭火烧至余晖, 几许微微的透明的红,夹杂在灰烬的白之中。

顾平章将她放到炉火前?,拿起鹤氅, 抖了抖雪, 复又盖在她身上?。

陶姜心里提了口?气。这人怎么回事呀, 不睡觉还要干嘛?

多待一分钟就多一分钟危险, 快把她放到床上?睡觉吧。

他蹲下?, 查看炉火。

丢了几根细细的木柴,那些干松的柴借着炭火余热渐渐燃烧起来, 发出“噼里啪啦”的声音。

火光映在脸上?,照得她的脸发烫。

顾平章拿起小木铲,舀了几块炭,放进燃烧的柴火中。

这些黑色的东西会?借着柴的焰火渐渐燃烧起来。

陶姜感觉他起身,坐在椅子上?。

那股梅花的清幽香气若有似无飘在鼻端。

她心想,这人干什么了,沾染了一身梅香。

好半晌没听?见动静,她不由偷偷睁开一只眼——

“额——”

顾平章视线跟她对?上?。

或者这人本来就在看她?

她立即打出一个连环拳,先是捂着嘴巴打哈欠,接着伸懒腰,然后站起来,居高临下?,占领有利姿势。

“好困。”她装作左右环顾,避开那双仿佛能将她整个人都看透的眼睛。

“我怎么在这里?我不是在喝酒?婶娘呢?”

装醉,没有人比她更懂。

顾平章弯腰,伸手拿起木铲,又往炉子里添了一些炭。

不紧不慢做完,他才淡淡道:“装够了?”

陶姜惊恐地看向他。

顾平章缓缓站起身,看她那副傻样子,微笑:“谁给?你的错觉,能骗过我?”

陶姜结结巴巴:“这个,那个,我,我也?是刚醒!”

“自?己做了什么不记得?”顾平章静静看着她。

陶姜想到自?己在他嘴上?亲来亲去,又是咬又是吮,不由一阵心虚。

她小脸涨红,立即否认:“我什么也?没干,我就喝酒来着,我干什么了?”

说到最后几个字,声音渐渐弱下?去,心虚地移开视线。

顾平章冷冷地盯着她。

陶姜脚底发凉,挺了挺小胸脯,虚张声势:“你说呀,你不说我怎么知道?”

顾平章伸手。

陶姜:“做什么?”

“邦”地一声。

这人在她额头狠狠弹了一下?。

“嘶!”

陶姜捂着脑袋抗议,“不许弹我脑门?!会?变笨的!”

顾平章不屑:“呵。”

陶姜睡得迷迷糊糊,觉得什么东西晃眼睛。

她掀开眼睑,窗纸被照得发白光。

坐在床上?,脑袋里一片空白。

外头洒落一地小孩银铃般的笑声,她才猛地清醒。

“下?雪了!”

她一个鲤鱼打挺爬起来,快速穿衣穿鞋,连头发也?顾不上?梳,便迫不及待跑出去。

路过火炉,她瞥了一眼,红红的炉火“噼里啪啦”烧着,跟昨晚入睡前?没有两样。

仿佛一直保持了原样。

她知道,这是顾平章早上?起来生的。

打开门?,寒气拂在脸上?,院子里热火朝天。

小孩子们跑来跑去,举着雪到处扔。

大人们拿着铁锹和笤帚,一边夯吃夯吃干活,一边指挥小孩子:“去去去,那边玩去。”

衷哥儿带头,后面?跟着楼哥儿,童姐儿,荣哥儿,平安,呼啦啦——从这边跑到那边,又呼啦啦——从那边跑到这边。

后边还追着一条黑眼圈的小白狗,兴奋地呜呜直叫,扬起四条小腿奔来奔去。

大人们刚扫完的地,他们打上?一番雪仗,又变得一片乱糟糟。

陶水提溜起楼哥儿,哈基米兴奋地跑过,也?被他抓着后颈拎起来。

左手一个小孩,右手一只小狗。

他板着脸:“你小子,捣乱是吧?”

楼哥儿跟小狗面?面?相对?,狗“汪汪”两声,楼哥儿也?“汪汪”。

一人一狗对?着叫了起来。

陶水无语,拎着小孩晃一晃:“你是人呢,怎么学狗叫。”

小孩“咯咯咯”直笑。

小狗也?兴奋地“汪汪汪”叫。

陶水这厮,平日里招猫逗狗,狗见了都躲。

在小孩子面?前?根本没有威信。

就没人怕他。

衷哥儿举着一团雪跑来,使劲往他脸上?一丢。

小孩子力气小,没砸脸上?,但也?扬了他一脖子。

陶水冰得直哆嗦。

他丢了楼哥儿和哈基米,抓了一把雪,追着衷哥儿跑。

小孩子们一见,更兴奋了。

追着他跑。

吴翠、陶苏民和婶娘都在前?头铲雪,好不容易铲到门?口?,回头一看。

“要死啊陶水!你这兔崽子!”

吴翠扛着笤帚就冲了过来。

陶水正抓着衷哥儿,拿雪威胁他:“再往我身上?扔雪不?扔不扔?扔不扔?”

衷哥儿皮得很,“咯咯咯”直笑,一边笑一边跟个乌龟似的在他掌心挣扎:“要扔!”

一群穿成球的小孩儿围着他笑,楼哥儿趁他不注意,立即扔了个雪球,正好砸在脸上?。

“呸呸呸!”陶水低头,楼哥儿一点?儿都不怕他,还笑。

陶水一只手抓在他那塞满了棉花的厚袄子背上?。

他趴着在空中挣扎,四条小胳膊小腿,活脱脱一个小乌龟。

“放开窝放开窝。”

陶水冷哼一声:“你们两个小子调皮捣蛋,今儿我非得给?点?颜色瞧瞧不可。”

他正大言不惭,吴翠提着笤帚到了。

“啪”一声打在他屁股上?:“要死,你这小子!”

陶水手上?拎着两个,吓得一个激灵:“娘,干什么!”

“你瞧瞧这地,我们刚扫过,你小子就在后头捣乱。多大人了!”

说着,又是几个连击打下?去。

陶水拎着两个小子满院跑。

两个小家伙“咯咯咯”的笑声洒落一地,将树枝上?的雪都震了下?来,落了底下?大人一脖子。

那个冰!

陶姜就在受害者之列。

她弯腰低头抖了半天,雪点?点?散落在温暖的体温上?,很快便融成了水。

她冻得打哆嗦,将后槽牙咬得咯咯响:“陶、水!你死定了!”

吴翠被陶水满院子溜着跑,地上?又滑,根本追不上?人。

直把自?己跑得气喘吁吁。

陶水嘻嘻哈哈笑。

把吴翠气得。

兔崽子!

陶水将两个小家伙放地上?,他们跟土行孙似的,扑通爬到雪堆上?,圆滚滚,傻憨憨。

兴奋得小脸红彤彤的,一溜烟就滚不见了。

他刚要转身,陶姜从后面?举着两把雪冲过来!

不待他反应过来,陶姜猛地一个飞扑,直接跳到他背上?。

陶水没站稳,给?她扑在地上?。

陶姜披头散发,拉开他领子往里塞雪。

陶水冻得直吸气:“别!冰!”

陶姜龇牙,笑得像个小恶魔,手上?毫不马虎,将两把雪结结实实塞进他领口?里。

陶水被冰得直打哆嗦。

他牙齿打着颤警告:“陶姜,我劝你善良。”

陶姜不屑:“呵。”

她瞅准时机,将雪塞完立即就跑。

临走前?贪心,又给?他扬了一脸雪。

就是这点?贪心贻误了时机。

她跑没两步就给?奋力飞身而起的陶水逮住了。

陶水举着一把雪,拎着陶姜,大笑:“你跑啊,这回落我手里了,看我怎么收拾你!”

陶姜看着那一大捧雪,害怕得直咽口?水。

好汉不吃眼前?亏,她立即求饶:“好哥哥,我错了,饶了我吧!”

陶水:“说什么都没用。”

他狠狠举着雪,要往她颈子里怼。

陶姜吓得打哆嗦。

“呜呜呜哥,哥哥,亲哥!我错了!别生气嘛!有话好好说,君子动口?不动手。”

她一边抓着他的手挣扎,一边可怜兮兮求饶。

陶水这厮,毫无人性。

他很是得意地将雪拍到了她脸上?。

陶姜:“……”

她双手握拳,嘴巴里含着雪,气愤地大吼一声:“啊啊啊啊啊死陶水我跟你拼了!”

陶水跟玩儿似的拎着她,看她左右扑腾,跟只小鸡崽似的,光有阵势了,威力是一点?也?没有。

“顾剑!”陶姜眼角余光瞧见顾剑跟着顾平章进来了。

“给?我抓住他!”

她一喊顾剑,陶水心道不好,立即丢开手,扑棱蛾子似的逃跑了,转眼不见了人影。

陶姜浑身狼狈栽在雪堆里,还压住了拿着小铲玩雪的童姐儿。

童姐儿记着这人昨晚咬她了,警惕地盯着她。

陶姜一张口?,小丫头立即扬起一片雪,从她身下?爬走了。

陶姜:“……呸呸呸!”

顾平章拧了眉看她这副模样。

头发也?没梳,满头满脸满身的雪。

给?人欺负惨了。

陶姜:“咳咳,夫君,你回来啦!”

她试图挽回一下?形象:“我们玩雪呢!你不懂!这是最时兴的游戏。”

“鞋呢?”

陶姜一看,一只鞋也?跑不见了,瘦削的脚丫冻得发红,踩在雪里,红得刺眼。

她往回缩了缩:“忘,忘记了。”

顾平章伸手将一物?往她脚下?一扔。

陶姜一看,可不就是她丢的鞋!

她立即弯腰穿上?,颤颤巍巍站起来,狗腿:“夫君你真厉害!哎呀,夫君你真好!”

“呵。”

“还不回屋梳洗。”

陶姜立即狗腿地跑在前?头:“这就去!”

07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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陶姜店里?这些人, 大都是些离家逃难之人。

年底盘完账,店铺歇业,陶姜便留他们在?一处, 租了隔壁院子,大家热热闹闹一起过个年。

大家聚在?一起,也算是这个大家庭里的一份子。

陶姜跟大家游览了华亭十景:九峰环翠、三泖回澜、蒲江落照、海门晴眺、学潭夜月、孔宅寻梅、生春待渡、漕浦归帆、夹桥双刹、东谿秋泛。1

过了正月初七, 大家陆陆续续离开, 回去?准备开店事宜。

衷哥儿和几个小伙伴玩得好, 童姐儿和荣哥儿几个走的时候, 他哭得震天响, 死活不让走。

婶娘差点制不住他。

顾平章拎着颈子将他放地上, 他蔫了,不敢嚎哭, 改为一抽一抽地啜泣。

陶爹他们上了船, 挥手告别。

他们要回青浦去?。

陶水和陶山在?县城里?置办了庄子房屋,使他们不再为温饱担忧, 可以安心侍弄花草田地。

这回来,两个人气色红润, 身?子结实?许多,精气神完全?不一样。

陶姜总不是他们的女儿,总是有一层心虚, 不敢跟他们接触太多。

不知道是不是这样, 两个人也有些不敢跟她走近似的。

江天一色无纤尘, 水边积雪泛白, 天地孤寂。

离别让人难过, 陶姜走到水边,挥手大喊:“爹!娘!再见!明年来京城!”

“知道啦!”吴翠声音洪亮, 群山都是她的扩声器。

衷哥儿也跟着大喊:“明年!来!”

楼哥儿立即回应小伙伴:“来!”

船越来越远,只剩一片缩影,如?一叶扁舟,在?江上飘荡,飘着飘着连那一小点影子也瞧不见了。

衷哥儿红着眼睛,又?开始一抽一抽地哭泣。

顾平章牵着他,淡淡道:“哭什么?”

衷哥儿一听,被他的冷漠伤到,“哇”哭得更大声:“他们走了!”

“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你要接受事实?。”

衷哥儿转而扑到婶娘怀里?。

婶娘抱着他哄:“别听哥哥的,他是大人,咱们小孩儿想哭就哭。”

陶姜狠狠瞪顾平章一眼:“就是!”

她红着眼眶,被陶水取笑了。

“多大的人了,羞不羞。”

陶姜:“陶水!”

“没大没小,叫哥!”

“切!你哪里?有哥哥的样子,滚!”

陶山失笑,他拍拍陶水肩膀:“你多大了,何时能沉稳一些?”

陶水嘴里?叼着根稻草,吊儿郎当:“已经沉得不能再沉,稳得不能再稳了。”

他指了指陶姜:“那个丫头才要沉稳些呢,世上就没有她这样的小娘子。以后到了京城,见的都是心思多的人物,她那个傻样子,被人卖了还帮着数钱呢!”

陶姜气愤:“你才傻样。”

陶山做和事佬:“好了,你们俩都是大人,都该稳当些才好。”

陶姜、陶水齐齐抱臂扭头,嘴撅得能挂油壶:“哼!”

日子就在?陶姜教唆衷哥儿干坏事,——一般是些爬别人家墙,偷吃过年祭品一类的事,被顾平章抓到,两个人一起受罚,衷哥儿越来越失去?对大人的信任中度过。

开春,雪化了,华亭的花儿、树儿陆陆续续发出新芽。

稻田里?满是农人忙碌的身?影,一个个扬着鞭,捉着犁,跟在?水牛后面,慢悠悠却又?坚定?地划过一道道弧线。

吴均送来了去?年的稻种,陶姜自己留了一些,大部分叫他继续种。

授花授粉之事她写了一本册子,原原本本教他怎么做。

于?种地一途,吴均比她能干。

专业的事交给专业的人。

吴均虽然不懂陶姜为何要将这种稻子的花粉授给另一个稻种,陶姜无法向他解释现代?生物学微观上的研究成?果,只告诉他,这样子种出来的稻种会?结合两者的优点。

就像生孩子,小孩可能像父亲,也可能像母亲,也有可能谁都不像,或者谁都像。

她要种的,便是兼具了两个品种优点的稻种。

这样一说,吴均立即明白了:“小娘子真乃奇人!我们祖祖辈辈种地,却从没有人发现还可以这样改善稻种!”

他已经预感到自己正在?进行的,是一件了不起的事业,他看待那些稻种,就像一颗颗有生命的东西。

他下?定?决心,不能辜负小娘子对他的信任。

他更想看到世上再没有他们这样的难民。

如?果真能种出陶姜说的那种稻子,他这辈子也算值了。

祖祖辈辈面朝泥泞,侍弄庄稼,他没有教祖宗失望!

陶姜给吴均水稻杂交手册时,顾平章就在?一旁看书。

陶姜说那些话也没有避讳。

临走前,她交代?吴均:

“这个册子的重要性可想而知,我让你做的事情,若是教心怀不轨之人知道,定?会?引来祸端。你要将上面的内容记住,万万不可教外人知道,即使是你家人也不行。”

“小人一定?谨记。”

陶姜让小鲵端来给他家两个小孩的长命锁,明笙捧着给他家娘子的一匹布,并封了一封红包银子。

吴均诚惶诚恐给他们鞠了躬,“谢小娘子,谢郎君。”

人走了,陶姜有些忧虑。

她问顾平章:“不会?出事吧?事情进展太顺利,万一被人知道——”

顾平章写字的手停下?。

他嘲讽道:“难为你还会?动脑筋。”

陶姜瞬间就领会?了他的意思,闹了:“少?瞧不起人!”

她气呼呼地跑走了。

顾平章道:“顾剑。”

顾剑抱着竹棍进来。

他递给顾剑一卷字条:“让他去?办。”

顾剑点头,一个飞身?翻出窗外,消失不见。

顾剑到了孙家在?华亭的四时棺材铺。

掌柜的是孙柳卿心腹。

孙柳卿这些年表面上给吴国?公?府经营情报,暗地里?将许多孙家不重视之地换上了自己的人手。

他在?经营这方面是个人才。

只除了性格诡谲,随时会?背叛。

主子说过,他若无用,可杀之。

掌柜的认得顾剑,孙柳卿将他奉为上宾,交代?过他们,此人是他重要朋友,若有事来办,必要满足。

顾剑要他们办的事,之前孙柳卿便已经派了人。

那郊外庄子乃是孙柳卿置办的产业。周围几户也全?都是他的人。

顾剑要掌柜告诉孙柳卿,庄子上再加派人手,如?有任何意外之事,都要立即传信通知。

掌柜的当然是恭恭敬敬应承下?了。

顾剑一走,他立即给孙柳卿去?信。

时值暮春三月。

孙柳卿醉卧美人膝,举杯畅饮。

席位上首,乃病了一个冬天,大病初愈的吴国?公?世子孙学桉。

下?首除了孙柳卿,其余都是三卿九公?和王公?贵族家的纨绔。

他们揽着美人喝酒调戏,淫词艳曲唱遍,无所顾忌。

忠义侯府的李世子压着个唱曲儿的火急火燎就解腰带,被孙学桉一个酒杯砸醒。

“滚出去?,脏眼。”孙学桉懒洋洋道。

李亭望那一张脸纵欲过度,眼下?泛着青,对着孙学桉谄媚道:“亭望知错,一时情急,忘了你的规矩。”

说着,他一脚踢在?那唱曲的心窝上,将人踢得当场咳出血来:“滚!叫你勾引本世子!”

“世子饶命!世子饶命!”

那女子抖着身?子,颤颤巍巍往外爬。

其他人调侃:“亭望兄,听说你那江南的未婚妻长得姝美,今年便要过门了吧?怎还如?此火急火燎,见着个美人就要往上扑,那江南的美人可怎么受得了,你这好色的毛病该收敛收敛,若是岳父进京一瞧,东床快婿是这么个货色,不得晕过去?啊,哈哈哈哈哈哈!”

大家抚掌大笑,当个乐子。

李亭望咬牙,眼神阴翳:“他敢!”

“人家冷家,好歹也是伯爵府出身?,进了你那蛇狼窝,啧啧啧,可惜啊。”

“你们一说,我倒是真期待了起来。”他笑得猥琐下?流。

孙柳卿打开字条看了一眼,丢到烛火上点燃。

孙学桉揉着额头,视线扫来,淡淡道:“何事?”

孙柳卿抬起眼眸,懒洋洋摇了摇洒金扇:“鸡毛蒜皮的小事。”

孙学桉看着他,半晌,才移开目光。

李亭望谄媚地凑上来敬酒,被孙学桉一脚踢飞。

“世,世子?”他趴在?地上,浑身?在?发抖。

孙学桉懒洋洋起身?,一脚踩在?他脸上,漫不经心道:“刚才就让你滚,碍眼。隔着老远闻到你身?上那恶心的气味,熏到本世子了。”

他一变脸,其他人也不敢笑了。

孙柳卿饶有趣味地打量着李亭望的丑样。

地上传来淅淅沥沥的声音。

孙学桉皱眉,满脸厌恶。

其他人立即上前:“这就将人丢出去?,世子息怒。”

李亭望哭得鼻涕眼泪都是:“世子,我错了!我错了!饶了我!”

其他人头皮发麻,立即将人从楼上扔了下?去?。

大街上一片喧哗。

很快,忠勇伯父来人,一开始吵吵嚷嚷要收拾人,一听是被吴国?公?府世子扔下?来的,立马夹着尾巴将人拉走了。

孙学桉厌恶地看了眼地上湿痕,修长的手指一招。

门外立即进来八个人,抬着步辇,将前头倾斜,压在?地上,恭恭敬敬在?他面前跪下?。

其他人也立即起身?,躬身?相送。

这辇是皇后娘娘自他受伤后特赐的,抬辇的人也是宫内专门拨的。

连太子都没有。

孙学桉以手支颌,侧倚着龙凤缎软靠,冷目轻扫,离开了凝香阁。

孙柳卿跟在?抬辇之人身?后,像个随从。

步辇行至大相国?寺,与?一青顶软轿擦身?而过。

风吹动轿帘,孙柳卿视线微微一扫,一张脸在?帘子一张一闭间闪现。

色若春晓,眼若秋水。

那双眼睛目下?无尘,轻飘飘扫过,什么都没有入眼。

端的是贵气逼人。

“往旁边让一让吧。”

音如?玉石之声,世所罕见。

步辇上,孙学桉冷目掠过,侧着头若有所思。

孙柳卿摇了摇洒金扇,勾唇笑得意味深长。

075

075

开春府学教授考核, 顾平章拔得头筹,被选拔出来,进入国子监学习。

与他一同?进入国子监的, 还?有各府州县学选拔出来的人才。

陶姜他们于农历正月十一日动身,去京城。

陶水、陶山等人提前几日出发,前往京城勘察铺子, 采选人手, 准备新店事宜。

陶姜算好了?日子, 等他们到京城, 还?能赶上正月十五元宵灯会。

她可是听说了?, 汴京城的元宵灯会, 可是热闹非凡,非常值得一见!

他们从华亭渡口乘船出发, 沿江北上。

走之前问?过翎儿和?明?笙几人的意愿, 他们是更愿意留在江南,还?是想去京城。

翎儿更愿意留在江南。

她说她想离姐姐近一些, 她更熟悉江南的生活,也更有把握将这里的店铺经营好。

小鲵则要去京城。

用她的话说:“我是没有根的人, 跟着主子长了?不?少见识,我还?有好多东西?没学呢。”

陶姜看到了?她的野心。

留在华亭,她比不?过翎儿。去了?京城, 可以走得更远。

这小丫头打一留下来, 就?非常有眼力见。平日里都是第一个起, 最晚睡的。

每日在店里跑堂, 喜庆的小脸乐呵呵的。

干活抢着干, 不?怕苦不?怕累。

包括婶娘在内,就?没有人不?喜欢她的。

就?是顾剑不?知为何, 总是没好脸色。

小丫头见了?顾剑扭头就?走。

他们是正月十四到汴京城的。

远远的,就?瞧见了?一座城的轮廓。

宏伟磅礴,如庞然大物。

随着船只靠近,城也渐渐露出真面?目。

明?笙和?小鲵睁大眼睛,千言万语汇聚成一句:“好气派!”

它得有华亭县城轮廓好几倍那样大。

方圆四十余里,宏伟壮观。

城外护龙河宽十余丈,河两岸种植杨柳。

粉墙朱户,禁人往来。1

巍峨高?大,庄严雄伟。

陶姜扬着头看城门楼上,“东水门”三个大字,古朴厚重。

它位于东城墙,是汴河下流的水门,各地运粮和?辎重的大船都自?此门之下的运河进入。

他们的船在下头经过,可以看到人们通过行人路来来往往。

修整城墙的士兵“叮叮当当”忙得热火朝天。

光从城门一角,已经窥到了?京城繁华。

穿过城门楼,一幅锦绣画卷在他们眼前展开?。

今儿是正月十四,还?有一日就?是元宵佳节。

集市上已经卖起了?各色灯笼面?具。

桥上行人熙熙攘攘,桥两边都是铺子。

放眼望去,卖胭脂水粉的,金银首饰的,各色粿品的,开?茶寮的,当垆卖酒的……应有尽有。

他们走的是水道?,船上的人说光这条河道?,穿过京城就?有十四座桥!

好多!

他们的大船在码头就?靠了?。

城内很多桥不?通大船,过不?去。

船上有许多准备寄籍京城参加科举的文人。

这样就?相当于用京城户口参加科举招生啦!考中概率大大滴增加。

每年京城都有很多这样的人。

没办法?,谁让京城录取名额多呢。

这群人都要去牙行租赁住处。

陶姜他们一行人则换了?小船。

还?是陶水来接人。

他到一个地方,三天就?能摸透街街角角。

如今俨然一副城墙根底下住了?几辈子的模样。

穿一袭藏蓝色如意纹道?袍,外罩白狐狸领大氅,俊秀高?挑,端的是人模狗样。

靠近一座看不?见木结构的红色桥,陶姜伸长脖子。

“这是虹桥。像不?像一道?飞虹横跨水面??”

“看见了?,桥上写着呢。”

“这个叫做相国寺桥。”

“猜到了?。”

陶水:“怎么猜到的?”

陶姜眼睛示意他看对面?。

偌大的“大相国寺”。

“……还?挺聪明?。”陶水清了?清嗓子。

陶姜趴在船头,看见前头那座桥。

“这个桥厉害了?,这是舟桥。”

“是吗?”

“正对着的,是御街,皇帝就?打那过。”

听他这么激动,陶姜却是头也不?回?:“哦。”

“那可是皇帝哎!皇帝走过的路!”

大家都挺激动的。

陶姜不?为所动:“哦,皇帝嘛。”

皇帝的墓她都从小去呢。

挖得明?明?白白,供人参观。

节假日进去人山人海,她挤在中间尽看人头了?。

说出来吓死你。

她冲陶水做了?个鬼脸。

把陶水气得哟。

精心准备了?半天准备取笑她。

她完全不?接招。

顾平章看了?她一眼。

陶姜有点心虚,立即龇牙笑:“啊哈哈哈,哇哦!皇帝走的!真厉害!”

顾剑不?忍直视,扭过头去。

从没见过演戏这么差的人。

就?差没将敷衍写在脸上。

陶水决定不?理她了?。

陶姜看见一个地方,立即拉着陶水晃,满脸激动:“那是什么?”

陶水差点被晃下船。

“象苑!象苑!”

“我就?说!我听到了?大象的叫声。”

“吹牛。你哪见过大象?”陶水没好气道?。

大家齐齐看向陶姜:“那是什么?”

“啊,额,一种很大很大的畜牲,做梦梦见的!”

“能梦见叫声?”大家不?可思议。

“长什么样?那么大的地方,都给畜牲住了??”婶娘指着象苑那条街,眼睛都红了?。

嫉妒的。

“那是皇家的东西?。猫狗都比人精贵。”

“我要有这么大地方,给人住多好。”

“那可是大祭用的象,一共九只,每只都有单独的屋子。”

“我滴乖乖。”婶娘惦记上了?大象的屋子。

尤其她知道?京城租金多贵以后,更加羡慕大象了?。

07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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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婶娘的大嗓门穿透了影壁, 穿透了大门,直直传到了街上。

陶姜晃了晃大门上的铜环,足有碗口大呢。

轻轻扣在黑漆大门上, 发出厚重?的闷声,像是穿过?岁月,才传到了耳边。

“这么个破宅子, 要一百两黄金?怎么不去抢!”

“吱呀——”陶姜推开大门。

首先映入眼帘的, 是一面梅兰竹菊影壁。

穿过?影壁, 墙角种一丛湘妃竹, 地上点点未融化的白雪。

北风呼啸, 竹影惶惶。

垂花门在竹影中若隐若现。

青石板路边, 融雪的土地湿润,柔软。

上一年的绿意在寒风中枯萎。

婶娘的声音就从那路消失的地方传来。

陶姜脚踩在青石板上, 新买的鹿皮小靴子是她?的心头爱, 鞋子上两个小铃铛,跑起来叮叮当当。

她?一跳一跳地在青石板上跳房子, 荣哥儿在屁股后?面学她?。

垂花门边有副对联:

向阳门第春常在,积善人家庆有馀。1

对联不是红纸贴的, 是刻在石门上的。

字体浑厚,力道遒劲,朴实质卓, 颇见?风骨。

陶姜站在那里看?了半天。

顾平章走?来, 问:“看?什么?”

陶姜道:“好字。”

顾平章看?着字, 道:“字好, 寓意更?好。”

陶姜又看?了看?那副对联, 问他:“这对联有甚稀奇?”

看?起来平平无?奇。

“不稀奇的未必不是好的。”顾平章又看?了一眼那对联。

陶姜念了一遍,嘀咕:“很像你。”

顾平章看?向她?。

陶姜又不说了。

她?也说不上来, 这两句话,就像顾平章给?人的感觉一样,朴实,稳重?,本身就是一种美?好希望的化身。

门内,婶娘的嗓门又升高了一个调:“什么!店铺竟还要另收租金!”

陶姜回头,冲顾平章一笑,颇有些幸灾乐祸的意思。

这宅子,她?可是知道的。

当初陶水传消息来,顾平章拍板要这个。

当时婶娘恰好不在。

她?探头一瞧,从垂花门出去是一个天井,天井是小花园,遍植花草,即使是冬日,即使满园白雪,这园圃依旧郁郁葱葱,绿意盎然。

她?认识的,不过?中间一颗柿子树,一些松柏,虎皮剑兰,仙人掌,仙人球,蔷薇一类的,更?多的是她?叫不上名字的花草。

过?了天井,是正堂。

这个宅子很大,正堂是七根柱子的,足足六个阔间。

这里是平日里男主人接待男客的正式场所。

正堂里摆着十二张椅子,全?是红木。

怪不得贵呢!

正堂两侧出去,连接着抄手游廊。

陶姜从右侧穿出去,过?了第二重?垂花门,是个看?起来很规整的院子。

绿竹掩映,梅香幽幽,窗前一株西府海棠,右侧是一丛芭蕉。

她?抬头看?了眼,黑底金字,上书“慎思园”。

好家伙,书房叫这么个名字。

她?看?得直摇头。

顾平章敲了敲她?脑门。

“干嘛!”

陶姜捂着额头恼怒。

顾平章:“为何摇头?”

“夫君呀,这书房真是为你量身定做的了!慎思慎思,明辨明辨,你说是不是?”

顾平章嗤笑:“你便?知道了?”

陶姜一副得意模样:“我就知道!”

她?小跑上前,推开门,显眼包地做了个“请”的手势:“夫君,您请,接下来由导游小姜带大家参观。”

她?一会儿跑到墙上雕花窗格边:“请看?,此乃前朝园林大师所做,看?到这五个小蝙蝠没??这代表五福临门,吉星高照!”

她?没?忍住,偷偷摸了摸窗沿上那些可爱的小蝙蝠。

雕这窗扇之人想必很有童心,蝙蝠个个圆头圆脑,憨傻可爱,一点也不比迪士尼差。

明笙和小鲵笑得直不起腰。

陶水起哄:“哦,那这些花花草草都叫什么?都是哪一年种的,有多久了?”

陶姜瞪他一眼,自动忽略他,小跑到正房前:“接下来咱们参观书房,您请——”

她?显眼包地躬身做了个请的动作,一只手推开门。

“嘎——”一道凄厉的长?啸自头顶飞过?,就差贴着陶姜的脸。

她?脚下发软,连退数步,直到身后?一直手将她?撑住。

“什么东西?”

她?穿一袭月牙白狐狸毛领披风,头发攒起来梳了元宝髻,斜插一根朱钗。

素净,好看?。

这会小脸煞白,脖子追着去看?那只跑出来的怪东西。

顾平章将人提溜起来:“站好。”

原来陶姜腿软,就差趴在顾平章身上了。

她?清了清嗓子,一挥衣袖,假装镇定:“我就是不小心崴了脚,才不害怕呢!”

“哦。”

顾平章淡淡道:“那进?去吧。”

闻言,陶姜立即跳到他身后?。

顾平章看?她?。

“走?,走?呀!”陶姜推了推他,“我才不害怕呢,君子不立危墙。”

顾平章嗤笑。

陶姜恼了。

还好,顾平章不算非常没?有眼色。

他推门进?去,月牙白衣摆在门槛上滑过?优雅的弧度,温润的声音传来:“那便?是蝙蝠。”

“蝙蝠?”

陶姜压根没?看?清那玩意儿长?什么样。

她?扭头去瞧,灰暗的天低沉沉的压着,柿子树光秃秃的树干上依稀有黑色影子在上面。

“为何会有蝙蝠?”陶姜长?这么大,从来没?见?过?,她?嘀咕,“一点也不如窗子上好看?。”

书房里自然都是书了。

陶姜很是稀奇地四处打量:“这里怎会有这样多的书?谁留下来的?”

“宅子主人。”

“主人是谁?”陶姜早就想问了。这宅子历久弥新,大开大合,寻常小官都住不起。明显是祖上富贵的人家。

“前朝的一位状元。”

“前朝的?”陶姜瞪大眼睛,她?看?着四周,“这,这,这——多久没?住人了?”

顾平章微微一笑:“也是本朝太祖登基后?杀的第一人。”

陶姜脖子一冷,忙缩了缩头,假装不经意抓住他袖子:“那,那不是不吉利。”

她?眼巴巴看?着顾平章:“别人都不住这,怎么你偏要住?”

“心正则天地正,我不惧。”

顾平章抽出长?颈瓷瓶里的一幅画,打开看?了一眼,随手阖上。

“这些书,这些画,不应该还在啊。”陶姜不可思议。

但凡抄家,必然一片狼藉,怎么可能保存完好。

“有人替他保存了下来。”

“谁?”

陶姜探头探脑。

顾平章没?说。

陶姜环顾了一圈,感叹:“真是个好书房。夏日必定绿竹掩映,满目翠色,犹如置身幽篁,心静而凉。”

她?看?到屋里竟然还有一架古琴,不由跑过?去,坐下,轻轻将手放上去,随意拨弄了一小段练习曲。

等她?抬头,发现顾平章正静静看?着自己。

“你会弹琴?”

陶姜:“……”

该死,从小养成的习惯。

她?眨巴眨巴眼睛,心虚:“随意拨弄拨弄,见?这琴好看?。”

顾平章缓缓走?过?来,在她?身边坐下。

他身上冷香幽幽袭来,陶姜反应过?来的时候,顾平章修长?的手指轻轻在琴弦上抚弄,平和悠扬的曲子自他指尖倾泻。

那弦音似天外之音,飘在上空,其中广阔无?垠,其中飘渺如尘,都让人如置身苍茫沙漠草原,渺小如尘埃。

陶姜缓缓扭头看?向这人。

顾平章薄唇微抿,表情平静,垂了眸,不紧不慢地拨弄琴弦,浑身出尘的气质与那曲子的广袤无?垠融为一体,让他整个人恍如在九天之外,遥不可及。

但他又实实在在就在眼前。

陶姜不由伸手,轻轻在他眉心一戳。

琴音戛然而止。

顾平章抬眸,平静如泉的眼睛看?向她?。

陶姜尴尬,脚趾抓地。

她?没?事干什么好端端要戳他。

“啊哈哈哈,有蚊子,蚊子。”声音越来越小。

顾平章平静道:“蚊子?”

陶姜清了清嗓子,拍马屁:“夫君啊,你这个琴弹得了不得,你什么时候学的呀?你教教我,我肯定也能弹这么好,真的!”

她?外婆是民族乐器演奏家,她?从小在一堆乐器里泡大的。什么古琴,古筝,琵琶,长?笛,二胡……她?都能拨弄两下。

但是顾平章他弹得极好,用外婆的话说,那就是:“好苗子,好功夫。”

她?是自愧不如的。

可这顾平章上哪学的古琴?

原书在搞什么,怎么从没?有提过?。

“我怎么从来没?听你提过?呢?”陶姜道,“家里也没?见?过?琴。”

顾平章拿出手帕,轻轻擦拭琴弦,眼睫半垂,安静地擦拭,淡淡道:“世上之事,你不知道的多了。”

他挑眉:“你想知道?”

陶姜点头。

顾平章一笑。

那张脸啊,就像芙蓉花开了一样,让整个屋子都亮堂了。

陶姜都看?呆了。

“你先说,你弹的小调从何而来。”少年在她?耳边道。

像是风轻轻诱哄。

陶姜是那种轻易被美?色所迷的人么?

她?还真是。

她?毫不犹豫卖了外婆:“我外婆教给?我的。她?从小哼,是江南小调,流传好久的。”

“外婆?”

“嗯呐。”

查去吧,原主外婆也故去多年,能查出东西来才怪。

她?装作不经意地偷偷瞥一眼这人的脸。

一定要不经意,不然让他得意?

那不行。

“咳咳,说吧,你怎么会弹琴?”

“一个和尚教我的。”顾平章垂眸,轻轻擦拭着琴弦。

“和尚?!”

“嗯。”

“和尚为何要教你?”

“要我静心,止杀。”

陶姜:“你,你开玩笑吧?”

顾平章停下手,琴弦在他手下颤抖。

他垂眸,静静看?着陶姜,视线里深不见?底的情绪让人害怕。

陶姜想退缩。感觉触碰到了不得了的东西。

顾平章嗤道:“陶姜,你以为自己有多了解我?”

陶姜有点不服气,她?想,她?了解顾平章可能比了解自己都多好吗。

要不是因?为看?这本书,她?也不会穿进?来。

她?可是熬了几个通宵才看?完顾平章的一生的。

她?不了解他?

那世上没?有人了解了。

可紧张的气氛让她?不敢张口。

顾平章有点吓人。

她?习惯性?打哈哈:“啊哈哈,你又怎么了?”

说实话她?很冤枉嘛,她?又没?招惹他。

顾平章平静道,“静心,止杀,这便?是我习琴的原因?。”

陶姜竟从那张精致的脸上看?不出玩笑痕迹。

“为,为何?”

“和尚说我心不静,杀气重?。”

“哎这有什么!”陶姜大声道,“那是和尚没?见?过?我!等他见?了我,肯定不这么说你了!”

她?越想越是这么回事,不由乐滋滋:“哈哈哈下次我让他见?识见?识什么是心不静。杀气重??谁要是惹了我,我杀气超重?的好吗!”

顾平章看?着她?,半晌无?言。

“对吧?!”陶姜得意。

爷爷从小说她?心不静,说她?像个土行孙,下地就不见?,根本静不下来。

顾平章跟她?比,差远了好吗!

顾平章嘴角往下压了压,淡淡道:“胡搅蛮缠。”

陶姜:“说好了啊,你要教我弹琴的,我有预感,我一定是个学琴天才,一教就会。”

是时候立个天才人设了,让顾平章大吃一惊,一雪前耻!

077

077

两人正说话呢, 屋外传来声音。

陶姜不由起身,趴到窗子?上,盯着外头瞧。

慎思园外头是竹林, 方才陶水他们还在院里,估计对?书房不感兴趣,跑到其他地方看了。

明笙的身影从竹林里?出来, 朝她招手:“小娘子?!”

陶姜扭头冲顾平章道:“我去?其他地方看看!”

顾平章挂好了琴, 缓缓朝她走来。

陶姜已经迫不及待跑了出去?。

鹿皮小靴上的铃铛叮叮当当一路响。

陶姜嫌弃碍事, 跑到明笙跟前, 就蹲下来开?始扯。

明笙脸蛋红彤彤的, 脖子?上一圈兔毛衬得她可爱又活泼。

她一见, 忙道:“小娘子?当心手,我来!”

她拿出随身携带的小剪子?, 蹲在她身边, 有点可惜地看着小铃铛:“还怪稀奇的呢?何必剪了它呢。”

陶姜拿过剪刀就剪:“吵人,我又不是荣哥儿?, 怕丢不成?”

明笙捂着嘴笑,视线从缓缓走来的顾平章身上收回:“可不是, 有人怕小娘子?丢了。”

陶姜将小剪子?还给她,站起来跺了跺脚,咧嘴一笑:“这样好多了!”

“你找我做什么?婶娘他们到哪去?了?”

“哦对?, 他们在那里?分院子?呢!小娘子?你快去?看看吧!”

陶姜一听, 这还得了!

“快走快走!”她见顾平章慢悠悠的, 急得不行, 拉着他就跑。

这宅子?真大!

过了竹林, 是一个大花园。

有山有水,有楼阁, 有八宝亭。

婶娘正在那里?指挥。

“正好你们来了,这是正院,去?看看喜不喜欢。”

“我——”陶姜张口就要拒绝,她还想单独一个院子?呢!

可一看大家都?盯着她。

好像没有什么正大光明的理由。

说?了大家也不会同意?。

好端端的夫妻分两个院子?,不像话。

她只得老老实实跟在顾平章身后。

主院位置很好,是个端正大气的院子?,朝南。

院子?很大,东西?厢房□□间,正房是二进的,连着抄手游廊。外头是抱厦,掀开?帘子?进去?,首先是个小花厅。

花瓶里?插着梅,淡淡的香味飘浮鼻尖。

陶姜里?里?外外看了,对?其大小勉强满意?。

趁人不注意?,她用肩膀碰碰顾平章胳膊,压低声音道:

“我看外头这榻不错。”

顾平章:“哦?”

陶姜:“你睡。”

顾平章深深看她一眼,淡淡道:“我住国子?监。”

陶姜喜形于色,顾平章似笑非笑看着她。

她立即清了清嗓子?:“咳咳,我是说?,夫君你真厉害,那可是国子?监哎,全国多少人想去?还去?不了呢!”

“呵。”

分房的事就这样定下来了。

婶娘给荣哥儿?分了离前院最近的“皓月轩”。

给薇姐儿?留了最简洁干练的“常月阁”。

她自己住皓月轩旁边的“暖春园”,方便掌柜的进进出出。

明笙和小鲵都?跟着婶娘住。

陶水和陶山住“风雨楼”。

附近还有两个院子?空着,他们打算等稳定下来将陶家人接来。

分完院子?,天色愈暗。

听闻元宵这几日京城里?都?极热闹,大家便不准备在家吃饭。

准备到外面去?见识见识京城的吃食。

大家穿上新?衣服,还未出门,便看见了隔壁人家高?高?悬挂的花灯。

“陶姜,快些!”婶娘在院外喊。

“哎!马上!”

陶姜拎着两件披风,问顾平章:“穿哪件好看?”

顾平章伸手一指右手边大红猩猩毡那件。

陶姜果断将那件丢进箱笼中,披上另一件藕粉狐狸毛领的。

顾平章:“……”

陶姜抓着他:“快走快走!肚子?饿扁了!”

刚走到门口,忽闻大街上一阵喧哗,长鞭鞭打在青石板上的声音响起,让人一个激灵。

顾平章伸手,抓住她:“别动。”

大家都?安静下来,不敢动了。

透过门缝,街上飞奔来几个骑着骏马的青年。他们头戴官帽,身穿红锦团答戏狮子?衫,身姿矫健挺拔,威武神气。

陶姜伸长脖子?,透过门缝盯着这些人看。

很快,长街另一头来了仪仗队。

一群身穿鲜花袍,背弓挎剑,骑一色红马鞍,手执拂尘的官员在最前头策马前行。

马儿?的脑袋上也装饰了锦缎,很是漂亮神气。

他们后面又是两列手捧物品的人员,穿红色方胜锦袄。

再后面,是身穿铠甲的禁军。铠甲的寒光在冰雪中冷得刺眼。

再往后,足足占了一条街那样长的队伍,手提红沙贴金灯笼,灯笼金黄的光照亮了长街,漂亮极了。

再后面还是两列老长的人头,看模样是大大小小的官员,陶姜都?看不过来了。

大业朝的官都?在这儿?了。

顾平章说?那是皇帝正月十四驾幸五岳观迎祥池,在那里?赐宴群臣,这叫“对?御”。

御驾后面还跟着乐队,他们骑在马上,奏乐行马。

顾平章抓着她,不叫她乱跑。

她特?别问顾平章:“吴国公是哪一个?”

皇帝御驾两边有两个大腹便便的官员,她想吴国公应当就是其中一个。

顾平章却说?:“都?不是。左边乃文武百官,宰相为首;右边乃亲王和宗室,吴国公每年不出席。”

还挺狂。陶姜嘀咕。

御驾走完,乐声远去?,他们才出门。

陶姜也知道顾平章为何要抓着她。

因为就在方才,离他们大门不远处,几个喝醉酒的醉汉大声喧哗,被禁军拖到一边打到头破血流。

陶姜看着那个惨样,缩了缩脖子?。

街上很热闹。

人头攒动,如?水鼎沸。

大家分散开?来,陶水、陶山和明笙小鲵,婶娘、顾剑和荣哥儿?。

陶姜被推给了顾平章。

说?到这个她也很生气的!

她要跟着婶娘,被婶娘一把?搡了回来:“你们夫妻两个,就别祸祸其他人了。平章,你好好看着陶姜,别让她丢了。”

顾平章淡淡道:“嗯。”

陶姜抗议:“我怎么就丢了!我不服!”

婶娘才不管她呢,早带着大家溜了。

剩下陶姜嘀咕:“可恶!”

顾平章:“走吧。”

陶姜还是有些怕丢的。

虽然她脸皮厚,那也不能承认这事。

她踩着小鹿皮靴跟上去?:“我饿了!”

他们走了没多久便到了御街上。街道两边是鳞次栉比的摊子?。喧哗声,音乐声,十几里?外都?听得到。

有卖吃食的,有表演五花八门的杂技的,有算卦的说?书的,简直应有尽有。

陶姜站在一个炸元宵的摊子?前。

一柄青纸伞上架着竹架子?,炸元宵摆在架子?上,随着鼓点敲击,元宵在架子?上转圈儿?,顾平章说?这叫“打旋罗”。

陶姜买了一份,便走边吃。走了没几步,又见一个“打旋罗”的,每隔几步就有。

元宵跟后世的差别不大。

糯米粉裹着黑芝麻花生馅儿?。

她不爱吃花生。勉强吃了两个,还剩下三个。

她眼珠子?一转,拿起一个递给顾平章:“夫君。”

顾平章狐疑。

“好吃,给你吃!”陶姜塞他嘴里?不说?,还将手上纸包里?剩下的都?给他。

顾平章深深看她一眼。

陶姜有些心虚。

京城人家很注重元宵节。街边店铺彻夜不歇,家家户户挂了灯笼,争奇斗艳,各出心裁。

除了本地人,还有很多外地游人,专门跑来看灯。

当然了,听说?皇帝会驾临宣德楼与民同乐。

在这里?,能瞧见皇帝,可谓很大的噱头了。

陶姜一路跟着人流走,一路见着好吃的都?要尝尝。

有一条路上全是吃食,听说?皇帝还买过呢。好多人挤在那里?。

其中最出名的是一家卖牛肉羹的店。

皇帝在城门楼上看灯,看饿了,打发人来买了这家的牛肉羹,还给了赏赐。

这家的牛肉羹一百二十文一碗,普通摊子?上十文一份。

陶姜到的时候,店门外人山人海。

顾平章拒绝:“不去?。”

陶姜:“我要尝尝!”

她钻了个空子?就挤进去?,土行孙一样不见了。

顾平章抿唇,只得跟上去?。

人群挤来挤去?,陶姜踩了这个的脚,扯了那个的衣裳。

她自己也一样。

明笙给她梳的灵蛇髻歪七扭八,心爱的鹿皮小靴子?脏兮兮的。

顾平章叹了口气。

陶姜挤到了一个妇人,对?方大嗓门:“谁啊!哪个不长眼的挤老娘——”

妇人扭头瞧见顾平章的脸,嗓子?里?的声音一下子?细下去?,柔情似水:“郎君请——”

陶姜一看这座山终于移开?,立即趴到柜台前:“给我来一碗牛肉羹!”

顾平章缓缓站在她身后,挡开?故意?挤来的人。

那几个人被他眼神一扫,立即心虚地缩到了人群里?。

陶姜抹了把?汗,掌柜的将碗端上来,她低头便贴着碗沿轻轻啜了一口。

“哇!”

她眼睛亮晶晶地抬头。

顾平章:“好吃?”

陶姜猛点头,她将碗推过去?:“你尝!”

顾平章视线在店内一扫。

他垂眸,拿起勺子?,安安静静吃了起来。

陶姜四处张望,等她回头一看,眉头一跳。

她立即拿过勺子?:“你怎么吃这样快!不能吃了,剩下都?是我的!”

她端起碗,咕嘟咕嘟将大半碗都?灌了下去?。

“啊!好好吃!”

顾平章拿出帕子?,嫌弃:“擦。”

陶姜将碗放下,狠狠拿过帕子?,在脸上一通胡擦:“哼!”

她气呼呼扭头往外走。

街上的人流全都?是往宣德楼去?的。

陶姜不由也开?始好奇。

方才在门缝里?看不太清,听说?宣德楼上届时赏赐不断。

她也想看看了。

街上搭了很多乐棚,还有皮影戏棚子?,陶姜在那里?看见好多走丢的小孩子?,家长一路跑来找。

一路上乐声不断,人声鼎沸,隔着好几里?,都?能听到城门口乐棚的奏乐声。

简直是全民同乐。

顾平章说?元宵城门通宵不闭,不宵禁。

宝马香车,火树银花,人流如?织。

好些穿绫罗绸缎的贵族子?弟,边走边唱,左右门户笙歌起舞,往来人群提着花灯,满面春风,兴致盎然。

陶姜走啊走啊,小腿肚都?酸了。

“宣德楼还没到吗?”她问顾平章。

顾平章淡淡道:“到了。”

随着他话音落下,远处山呼万岁,地动山摇,如?雷震响。

陶姜立即踮起脚,伸长脖子?,可是什么都?瞧不见。

她急了,抓着顾平章:“是不是皇帝出来了?”

“嗯。”

“我看不见!”

“你矮。”

陶姜急得热锅上的蚂蚁一样,她转了两圈,一个劲拉顾平章。

顾平章不得不低下头,问她:“做什么?”

陶姜羞涩对?手指:“夫君,那啥,你能不能,能不能——”

“不能。”

顾平章直起身,目视前方。

不知道皇帝做了什么,前方人群传来山呼海啸的万岁。

陶姜急死?了。

她仰头看顾平章,嘀咕:“小气鬼。”

她看到旁边有个大哥,身强体壮,个头比顾平章还高?。

她鼓了鼓勇气:“这位大哥!”

对?方被她吓了一跳:“小,小娘子?,有何指教?”

“劳烦将——唔唔!”

一只手伸来,将她的嘴巴捂住。

陶姜瞪顾平章:“放开?窝!”

顾平章在她面前蹲下。

陶姜还是瞪他。

“不是要背?”顾平章的脸隐在灯晕中,声音很平静。

陶姜立即顺杆爬到他背上。

顾平章缓缓直起身子?。

“再往上一点!”

她说?着,很是不客气地往上爬了爬,就差爬在顾平章头上了。

旁边的壮汉默默往后挪了挪,将自己藏起来。

方才那郎君看他一眼,眼神好可怕。嘤嘤嘤。

陶姜终于看清了城门楼上的情景。

皇帝戴着纱帽,身穿红袍,身前一张桌子?,桌子?两旁是侍卫。前方一道帘子?遮住大半身形,外面站着手持伞和扇的侍从。

宣德楼上不时飘下“金凤”,据说?上头写着皇帝的赏赐,金凤飘到哪家的帐幕里?,哪家就得赏。

“金凤”每飘下一次,百姓就山呼万岁,声势浩荡,地动山摇。

城楼下各家大臣的帐幕里?笙歌乐舞不断,简直像是比拼现场。歌姬放声高?歌,此起彼伏,人群山呼喧闹,如?沸水蒸腾。

热闹极了。

华灯初上,火光遍地,街巷亮如?白昼,灯火满城。

陶姜就这样爬在顾平章背上,跟着人群大喊万岁,跟着人群尖叫,跟着人群高?歌。直喊得嗓子?发哑,冻得脸都?僵了,城门楼上升起小红纱灯,人群开?始往外移动。

顾平章道:“皇帝回宫了。”

陶姜听见大街上一阵甩鞭子?的声音,紧接着彩山上数十万盏灯全都?熄灭。

人群开?始往南。

陶姜不想走路了,她假装迷迷糊糊爬在顾平章背上:“我们去?哪?”

顾平章竟也没将她丢下来。

他缓缓跟着人群走,慢悠悠道:“大相国寺。”

“不回家吗?”

“你想回?”

陶姜摇摇头:“不回,要去?大相国寺。”

于是顾平章就背着她走。

陶姜打定主意?,要赖到顾平章将她丢下去?为止。

她等啊等,一路上好些贵族的马车越过他们哒哒哒往前。

顾平章竟一直没开?口。

就在她都?有些不安,觉得自己是不是过分了的时候,顾平章开?口了。

他抬头看着眼前,道:“到了。”

陶姜才注意?到这里?也是极热闹的。

大殿前有官家乐队吹拉弹唱,丝竹管弦之声不断。

她假装不经意?地从顾平章背上滑下来,仰头张望。

“好漂亮!”

寺里?游廊上挂着“诗牌”灯,牌子?是木头的,镂空刻字,外罩轻纱。

有点类似后世西?安大唐不夜城写满了诗歌的牌子?。

“火树银花合,新?桥铁索开?。”1

“天碧银河欲下来,月华如?水照楼台。”2

……

后世在木牌上挂了小彩灯,而大相国寺的诗牌,则是在木牌里?放了烛火。

用诗歌刻字的木牌做成灯,一排排悬挂在游廊中,美不胜收。

听说?达官贵人的家眷都?提前占好了席位观赏水灯。

九子?母殿,东西?塔院各色灯争奇斗艳,光彩夺目,通宵不歇。

一晚上来上香的人络绎不绝,陶姜拉着顾平章这里?要看,那里?也要看,跑来跑去?,将自己跑累了。

最后放完一盏水灯,她趴在栏杆上,脸蛋红彤彤的,缩在雪白的狐狸毛领中:“顾平章,好累哦,走不动了。”

顾平章:“所以?”

陶姜张开?手,厚着脸皮:“为了锻炼你,你背我回去?叭!”

顾平章嗤笑一声:“我拒绝。”

陶姜:“夫君~~”

顾平章直起身,淡淡道:“起来,自己走。”

陶姜扭过头:“我不回去?了,反正这里?管斋饭,一晚上也不关门,我就睡这儿?了!”

她潇洒挥手:“你走吧,我不会跟婶娘打小报告的。”

只留下个圆圆的后脑勺,一顿一顿地在打盹儿?。

顾平章抿唇。

陶姜撑着下巴,眼睛半睁不睁间,一只手抓住她的胳膊。

然后她整个人就到了顾平章背上。

她懵了,半天没反应过来。

等他们出了大相国寺,她才惊呼:“顾平章!”

“还记得那个送我珠串的和尚吗?”她说?着挥了挥手腕,上头念珠被她盘得光可鉴人,足见喜爱。

顾平章嗤笑一声。

陶姜缩了缩脖子?:“他说?是大相国寺的和尚,别是骗人吧?”

顾平章:“闭嘴。”

陶姜果断闭嘴,嘀咕:“小气鬼。”

顾平章的背真宽啊。

她脑袋一点一点,不知道何时睡着的。

一轮圆月高?悬,满城灯火。

月光洒在地上,寒气自地面浮起,笼成薄雾。

顾平章缓缓走在热闹的街巷,走过人声喧哗,走过笙歌乐舞,走过人间烟火……

他背上的重量很轻。

压在心上,却是沉重的。

少女的呼吸撒在颈间,甜甜的香气萦绕鼻端,那是桂花糕的味道。

他呼出一口白气,看向东方天际。

红霞既出。

他的眼睫、眉毛上结了冰霜。

他走了一夜。

“吱呀——”

推开?家门。

“郎君和小娘子?回来了!”

他轻轻将人往上揽了揽。

过完了元宵,就得忙招人。

这么大的地方,总得有人打扫。

开?店的事也要提上日程。

陶姜在院子?里?鼓捣新?品事宜,其他人进进出出忙得脚不沾地。

土豆短时间内供应不上,薯条只能搁浅。

光卖炸鸡奶茶,品种有些单一,陶姜思考了很久,做了个决定。

明笙和小鲵给她打下手。

终于在做了无数碗面,家里?的老鼠见了面都?躲着走以后,陶姜成功了。

她黑头土脸从厨房跑出来:“成功了!哈哈哈哈哈我成功了!”

大家看着她手里?的碗。

“面?”大家怀疑。

陶姜道:“这可不是普通的面!”

她拿来一只海碗,将一块邦邦硬的面饼放进去?,眼睛亮晶晶的:“看好了啊——”

她跑去?提来一壶开?水,往面饼上一浇,拿盘子?盖上碗口。

大家面面相觑:“为何要泡?不煮能吃?”

陶姜得意?洋洋:“能!”

大家隐约闻到了香味,纷纷凑近:“当真能吃?面没有煮,那不是生的么?怎么吃?泡这样久,面都?坨了,化成面糊了。”

陶姜等时间够了,将盘子?掀开?。

那一瞬间,面和调料的香气溢出。

陶姜给每人分了一筷子?。

她自己迫不及待,立即嗦了一口。

面条经过油炸,不失筋道与香浓,牛肉粒入口即化,浓汤鲜香。

一口下去?,陶姜简直要落泪。

“呜呜呜我终于吃上泡面了。”

其他人只分了一口。

荣哥儿?都?要哭了:“嫂嫂,还要。”

“陶姜,这面太好吃了!”婶娘发现了商机,“只用开?水便能冲泡,这玩意?能发大财啊!”

她立即开?始盘算:“走南闯北的商人需要,赶考的士子?需要,我们可以大量做!”

“陶姜!我还想吃!”婶娘一脸馋。

“我也想吃!”

国子?监周围很热闹,是个繁华商圈。

他们的店铺,就在国子?监朝南一里?处拐角,占了两个门面。

这家店很大,乃至于有些气派。

毕竟要作为总店,得有总店的气势。不能让人看扁了。

这样大家到了别处,说?起中华炸鸡店,会说?,那家店东西?很好吃,京城的店很气派。

陶姜他们花了些日子?装修,桌椅板凳,柜台匾额,一律是统一配色。

陶姜还收购了个倒闭的粮店,专门负责生产方便面。

这里?没有大机器生产,方便面价格一下子?没办法?打下去?,生产成本在那放着。

一块面饼经过人工捶打,拉扯,切割,油炸,烘干,包装,目前只能供应本店需求。

陶姜画了一页宣传图,去?书斋请人印了一千份。

花的钱不少,但打广告是必须的。

他们备足了原料,培训好了人员。

终于,二月二龙抬头这日,京城总店开?业了。

做宣传还是有必要的。

前一百人免费试吃的吸引力是巨大的。

这不,一大早还没开?门,店外已经挤满了人。

全都?是拿到了免费试吃的传单,跑来试吃的。

比起旁边一家新?开?业的炙鱼店,他们家太热闹了。

人都?是爱热闹的,瞧见这里?聚集了许多人,不禁停下来观望。

陶姜一一核对?传单号码,按号码分发木牌。

“大家别急,前一百个都?是免费的,每人送本店招牌炸鸡,奶茶,或者红烧牛肉面一份。”

店里?有五十桌,可容纳三百人。

这一百人坐下,就占了一小半。

后面又涌进来一大批人,又占了一半。

一下子?都?没地方坐了。

店员带着黑底红缘的帽子?,穿着围裙,在顾客中间轻手轻脚跑来跑去?。

他们拿着顾客的单子?,按桌号传到餐口。

配餐人员配好餐,喊桌号。

前面十几个人大都?选了一样自己最感兴趣的。

最受欢迎的莫过于炸鸡了。

毕竟是鸡肉,看起来性?价比最高?。

尤其炸鸡的香味那样霸道嚣张,闻见的看见的就没有不受吸引的。

大家都?跟风点炸鸡。

陶姜笑眯眯介绍道:“本店三个招牌,每一样都?很好吃,保证您没吃过,尝了绝不会后悔。”

这桌坐的是个富贵人,拿着菜单看了半晌,看样子?很难抉择。

她看看炸鸡,再看看菜单上那花里?胡哨的奶茶,和写着当面泡的泡面。

每一样都?很新?奇。

在陶姜信誓旦旦的推销下,她下定决心:“三样我都?要了!”

“好嘞!三十号桌,炸鸡奶茶泡面!”

陶姜很快给她端了来。

这是第?一次有人点奶茶和泡面,大家都?好奇地看过来。

“您的炸鸡和奶茶!”

陶姜向她介绍了一番蘸料和奶茶吸着喝的方法?。

然后,她从托盘里?拿出一个敞口海碗,里?头一块干干的面饼,桌上,仅一壶热汤而已。

“这便是泡面?”

“是的,各位瞧好,我把?这热鸡汤浇上去?,泡一会儿?即可。”

说?着,她拿起壶,果真倒出滚烫的热汤,将面饼没过,然后盖上盖子?。

客人已经吃了炸鸡喝了奶茶,满面惊叹,根本停不下来。

“太好吃了!”

“这奶茶好好喝啊!”她闭着眼睛,细数嘴里?的味道,太丰富了,牛乳的鲜香混合芋泥的清甜,茉莉的浓郁,还有茶的香,果酱的酸甜……简直回味无穷。

许多人围在这桌旁边,等着那碗泡面。

“我不信,这世上哪有泡一泡就能吃的面。”

陶姜将面端来时大家都?瞧见了,硬邦邦的,根本不可能熟。

陶姜依旧笑眯眯的。

她计算着时间:“好了。”

大家来了精神。

陶姜示意?客人:“您可以揭开?了。”

让客人自己揭开?,更有参与感,吸足了噱头。

客人吃了炸鸡喝了奶茶,满意?得不得了,浑身熨帖,正是对?这家店好感爆棚的时候。

闻言,对?这碗面也期待了起来。

她将盖子?拿开?。

那一瞬间,一股从未闻过的香味袭来。

所有人:“好香,什么味道?”

大家都?盯着那碗面。

“请您搅拌一下看看,这些小料请加进去?。”

陶姜从盘子?里?摆出牛肉粒,清烫蔬菜,油炸花生米,木耳丝,豆腐丝等配菜,当然还有可单独调味的辣椒油。

女人拿筷子?拌了一下,她惊了:“面变软了!”

她感觉这碗面必定给她惊喜,于是立即将小料都?倒进去?,迫不及待低头吃了一口。

面的柔韧筋道,鸡汤的鲜香浓郁,牛肉的软糯入口即化,辣椒油的香,全在嘴里?化开?。

她不可思议地盯着碗。

围着她的人急了:“怎么样?熟了吗?”

“熟的!好好吃!比煮的面好吃!”

这下子?,店内沸腾了。

早有人飞奔去?,奶茶和泡面的销售量一下子?上去?了。

店内人员早已受过培训,全都?有条不紊地点餐送餐,遇到客人情绪激动,马上安抚。

陶姜松了口气。

隔壁炙鱼店同样新?开?张,眼看这边红红火火,他们店里?却人影零落,不由有些羡慕。

陶姜站在门口疏散拥挤的人员,给大家搬出凳子?坐着排队,没有位置的可以打包带走。

她抹了把?汗,旁边声音道:“你们生意?真好。”

陶姜回头,一个妇人正羡慕地往他们店里?看。

陶姜笑笑:“您可以尝尝,我们店吃食味道特?别好!”

07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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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子监是古代的大学。

陶姜挎着篮子, 站住看了半天。

国?子监大门——集贤门上匾额,顾平章说乃太祖皇帝亲笔手?提。

这是一座黄色琉璃牌楼。

宏伟高?大,气势磅礴。

再往里, 是一座更加华丽壮观的建筑——辟雍。只要打这条路上过,就不可能注意不到。

它是国?子监最显眼的地标。

隔着老远,只要看见那?华丽的辟雍, 大家都知道国?子监就在那?。

辟雍建在好大的一个池子上。

四周是水, 中间四方空地上拔地而起一座重檐大殿, 两层廊柱, 黄色琉璃瓦覆盖, 鎏金顶, 描金画彩,四面?开门。

池上栏杆是汉白玉的, 有石桥通向四面?。

水池四个方向有四个龙头, 龙嘴里喷出水来,跟现?代的喷泉差不多?, 其中工艺却更复杂。

平地里当然没有水,顾平章说那?下面?打了四口井。

好大的工程!

皇帝来了, 坐在上首讲学,学生?们就跪在水池桥边听讲。

再往前,有一座钟楼, 殿前有四个大香炉, 点着香。

顾平章说, 太祖皇帝很爱到国?子监来。

国?子监的学生?不能夜不归宿, 平日考核也极严格。

皇帝每年带领学生?拜孔子, 就是在钟楼前。

辟雍后?面?,是彝伦堂。祭酒和国?子监官员平时?在这里上班。

国?子监祭酒是京官中, 唯一四品却掌印的。足见太祖皇帝对国?子监的看重。

现?任国?子监祭酒是孟庭湘她爹。

顾平章说,国?子监祭酒是个清贵的官,一般任满三年便会升迁。

陶姜算了算,孟祭酒今年任满,官职又该往上升一升了。

再后?面?,还有四厅六堂,敬一亭,东西厢。

四厅乃进学之所。

六堂则是学子住宿之处了。

顾平章也住这里。

她挎着篮子,走得累了,将篮子放下,打发家里人去?六堂找顾平章。

国?子监跟府学不一样,不明晃晃让女子禁步。

一路上过来,她瞧见好些石刻、碑文。

最显眼的,是门口太祖皇帝的训导。

太祖皇帝名声大,但是文化水平着实不咋地。

死板规整的馆阁体,写的是“恁学生?听着”这样的大白话。

陶姜一边踢着脚下的小石子,一边无聊四处张望。

她瞥了眼篮子里的东西,嘀咕:婶娘干嘛非要她送来呀,家里人那?么多?,打发谁来不行?

她探头瞥了好几次,怎么还不出来?

“小娘子?”她正等得无聊,几个看起来像纨绔的人围过来。

“小娘子找谁?”

陶姜今日穿了那?件大红猩猩毡披风,帽子上一圈兔毛,衬得她唇红齿白,一双眼睛灵动?漂亮。

“等我夫君。”她扭开头,挎起篮子准备先行离开。

“哎小娘子别走啊!”

这几个人穿锦衣狐裘,非富即贵,只是语言轻佻,令人憎恶。

陶姜将自?己的披风扯了扯,扯不动?。

“放开!”

“哎,你那?夫君太不知情趣,竟让小娘子一个人在寒风中等这般久。我乃刑部尚书之子金宵,小娘子不如?跟我去?吃酒?”

“不去?,我与人约好了。”陶姜脑子急速运转,想着脱身之策。

“难不成是与公?子我约好了?哈哈哈怪不得昨儿梦里我听见有人叫我呢。”

几人一哄而笑:“哈哈哈哈哈。”

“金兄艳福不浅哈哈哈哈。”

陶姜气得脸一阵红一阵白。

她看到路过的学子,还不待张口,那?些人也害怕这几个混世魔王,立即躲远了。

陶姜抱住一颗柏树,道:“我与孟祭酒家的庭湘小娘子是手?帕交,我们约好了一会儿要去?听戏。你们不能带我走。她在等我了。”

几人迟疑了下。

金宵道:“你认识孟小娘子?”

陶姜立即点头:“我们今日约好一起去?德胜园听戏,听的是宋柳声的《锁麟囊》,她有事要我帮忙,我昨日便回了帖子,不好失约的。”

几人面?面?相觑,渐渐松开了抓着她的手?。

陶姜心提了起来。

为首的金宵道:“真?是唐突了佳人,小娘子夫家贵姓?”

陶姜退后?一步,警惕道:“姓顾。”

“怎么又是姓顾的?”几人嘀咕,“晦气。”

“小娘子既与孟小姐有约,我们不便叨扰,唐突了,还请见谅。”几人还装模作样拱了拱手?。

陶姜:“哪里哪里。”

眼看就要摆脱了,她远远瞧见顾平章捏着一本书疾步走来。

衣袂被风荡起,浑身气势极冷。

连披风也没穿。

他三两步走到陶姜身边,一把抓住她的手?,垂眸:“有没有事?”

陶姜摇头:“没事。”

金宵脸色一变:“顾平章!”

顾平章这才?抬头,平静的视线落在几人身上。

一个寒门学子,却眼高?于顶,看他们的眼神像看蝼蚁。

真?让人生?气。

“你这种精打细算连饭都吃不起的穷鬼,不应该在敬一亭通宵背书争那?几斤癝膳?还有闲心四处跑?”金宵双手?环胸,高?高?在上。

陶姜懵了,饭都吃不起?谁?顾平章?

她撸了撸袖子,指着金宵:“说谁呢?”

顾平章淡淡道:“不要与他们计较,在国?子监十年都升不到率性堂,这辈子都得领癝膳了。”

他拿起篮子,抓着陶姜的手?离开。

金宵等人脸上一阵赤橙黄绿,气得捶墙。

“该死的顾平章!”

“金兄,这个顾平章太嚣张了,南学那?帮人本来就难治,如?今来了个顾平章,简直要无法无天,都要骑到我们头上来!”

“找机会收拾他们。”

陶姜跟在顾平章身边,见他满身冷气,自?己也很气愤:“他们怎么骂人呢!他们才?是穷鬼!我们家钱多?着呢!”

她骂骂咧咧,没顾上看路,顾平章不知何时?停下的。

她一头撞上去?:“哎哟!”

“怎么了?”陶姜抬头。

顾平章道:“下次让顾剑跟着。”

他伸手?,陶姜缩了缩脑袋,往后?一躲:“干嘛!”

顾平章一只手?扣住她后?脑勺,另一只手?从她头上拿下一片柏树叶子,在她眼前晃荡。

陶姜讪讪:“知道啦!今日店里有急事,顾剑脚程快,前脚刚打发他走,后?脚婶娘想起你没带换洗衣裳,让我给你送来。”

她摸了摸顾平章的手?臂,薄薄一层单衣,不由打了个哆嗦:“我滴乖乖,你不冷啊?你从哪里来的,怎么也不披个披风?”

顾平章扬了扬手?中的书。

“真?从敬一亭来的?你的鹤氅呢?”陶姜道,“我亲自?选的呢,大冷的天你就穿个单衣?”

顾平章抿唇:“忘记了。”

“大哥,你看——”她哈出一口气,都是白的。

顾平章将视线从她红彤彤的脸上移开,道:“带的什么?”

陶姜立即掀开他手?上的篮子,拿出一件叠放得整整齐齐的山海纹曜石黑大氅。

“低头。”她吃力地抱起衣服。

顾平章听话地弯下脖子。

陶姜踮起脚尖,将大氅披在他背上,站在一边端详,一边点头肯定,得意道:“一点也不差,我做的衣裳真?好看!里头是一整个的虎皮呢!”

顾平章:“嗯。”

陶姜将篮子里的其他衣物和一些吃的用的指给他:“我随意收拾了一些,你都没有带。国?子监晚上不让回家,你好好读书。”

“嗯。”

陶姜握着拳头:“那?些瞧不起你的,你别放在心上,你比他们强多?了。日后?也会很厉害的。”

“嗯。”

顾平章眼睫低垂,浑身宁静,漂亮的脸不论放在哪里都掩不住贵气。

陶姜稀罕地瞧了两眼,挥挥手?:“那?我走了?”

“等等。”

“啊?”

陶姜被勒令站着等顾剑。顾剑来了她才?能走。

顾平章已经打发人去?找了。

陶姜还怪难受的,她摸了摸脸,抬头问顾平章:“我的脸是黑的吧?”

顾平章眼睫半垂:“是。”

陶姜叹了口气:“什么时?候不用涂脸就好了。真?烦人。”

她都把脸涂黑了好多?,这都能招来麻烦。

一张漂亮的脸蛋真?是令人发愁啊。

她托腮蹲在地上,姿势不雅观,顾平章难得没说她。

他道:“会有那?一日。”

陶姜眼睛立即亮了,她当然知道有了。

等顾平章发达,谁还敢觊觎她的美色?

她有了大腿,就可以在京城里横着走,像今日那?个金宵,腿给他打断!

“我等着啊,你说话算话,我要恣意潇洒,无拘无束,你要好好读书啊!”

顾平章抿唇:“嗯。”

今天还怪好说话的。

陶姜偷偷笑。

顾剑很快赶来,显然已经听说了,小脸绷紧:“谁?”

陶姜呼噜一把他的头,冲顾平章挥手?:“走啦!”

然后?头也不回地走了。

顾平章目送他们的背影远去?。

柏树上,乌鸦叫声尖锐凄厉,给黑沉沉的天空披上一层阴霾。

国?子监里,一群书生?闲聊。

“听说了吗?京城新?开了一家店,卖的吃食个顶个稀罕,全都是没见过的。”

“是那?家中华炸鸡店吧!我回回都赶不上,每日人群拥挤,真?佩服那?帮人!”

“怎么样?当真?那?般好吃?”

“特?别好吃!我阿姐的丫头认识店里当值的,买来一份,好吃极了!”

“有这渠道你不早说!快快快帮我买一份!我馋好几日了!”

……

李亭望听了,不屑,“嗤,真?是丢国?子监的脸。”

“亭望兄,以忠勇伯府地位,想必已经吃过了吧?我等还排不上队呢,听说这家店跟吴国?公?府有关。”

大家都是官家子弟,通过荫蔽入监的,谁也别看不起谁。

再说了,李亭望出糗,谁不知道啊。有什么好神气的,一个破落户。

他们彼此递眼色。

果?然,一听吴国?公?府,李亭望脸色当即阴沉。

“君子不好口腹之欲,一帮蠢材。”他一瘸一拐走路,那?日被孙学桉从楼上扔下去?后?,全京城都传开了。

李亭望摔断了腿,缩在忠勇伯府上不敢出,如?今几月过去?,见孙学桉不再追究,才?出来大摇大摆过市。

国?子监里帮派林立,文官子弟看不上武官子弟,王公?贵族看不上官员子弟和穷书生?。

清高?的贡监士子也看不上这帮荫蔽入监的。

反正就是彼此看不上,时?常擦出火花。

李亭望属于名声在外,纨绔子弟。吃喝嫖赌样样俱全,七八年都没从国?子监毕业。

都是混的,谁也别笑谁。

“快快快!让你阿姐的小丫头帮我带十份!”

“别开玩笑,我阿姐如?今自?己都吃不上呢!”

“这是为何?”

“人太多?了,认识老板也没用。”

“老板真?是吴国?公?府的人?”

“前几日店里出了事,你们没听说?”

大家摇头。

“刑部尚书小妾的兄长闹事,你们猜,是谁出面?解决的?”

“谁?”

“是孙柳卿!”

“他?”

“那?定然跟吴国?公?府有关了。”

正说着呢,一名秀丽青年手?摇洒金扇,身披狐裘,从前头走过。

大家立即噤声。

等人走远了,才?彼此使眼色:“他怎么来国?子监了?”

大家摇摇头:“都小心点,别犯到他手?里。落那?位世子手?里,还能痛快一点,落这阎王手?里,当真?是别想好。”

“咱也没招他惹他!一个青楼妓女生?的下贱胚子,他就这样横?”

“嘘!闭嘴!”

孙柳卿笑眯眯地站住。

跟着他的人脸色煞白。

方才?那?人说的话,一字不落,全听在耳朵里。

他们只暗恨这人找死。

“去?,太子养的猫儿死了,正缺个摔盆的。”

“是。”

孙柳卿溜达了一圈,嫌无聊。

正思索找谁的麻烦,突然瞧见顾剑和陶姜走过。

陶姜一蹦一跳,一副无忧无虑的模样。

顾剑抱着竹中剑,板着脸,看似不耐烦,实则陶姜每一句话他都回应了。

“那?个金宵,上学十年,归来仍是正义堂生?,哈哈哈哈笑死。这不就是幼儿园水平?”

“他竟然瞧不起顾平章?”陶姜啧啧,最新资源都在疼训裙期六陆伍零叭巴而五真?是不知天高?地厚,在男主面?前耍大刀,肯定都是男主脚底下的炮灰。

“顾平章秒了他们好吗!全方位的!就算不比文才?,光比脸,也甩出八条街。真?不知道谁给他们的自?信!梁静茹吗?”

顾剑忍不住:“梁静茹是何人?”

陶姜摆摆手?:“这不重要。”

顾剑绷着小脸生?闷气。

孙柳卿忍不住笑出声来。

顾剑警告地看他一眼。

“顾小娘子,真?是有缘,我们竟在京城又见面?了。”

“你——”陶姜立即跳到顾剑身后?。

“是我,小娘子竟还记得我,真?令人感动?。”

陶姜:“啊哈哈哈真?不巧啊,我还有事!先走了!”

她抓着顾剑一阵狂奔。

孙柳卿摇着扇子,笑得直不起腰。

他抹了抹眼角笑出来的眼泪,出了国?子监。

身后?下人面?面?相觑。

不知这位主子又是哪一出?

前头还生?气呢,这会又快活了?

“跑快点跑快点!”陶姜抓着顾剑直奔出半里地,跑得上气不接下气。

顾剑:“你怕他?”

陶姜抹了把汗,“笑死,怕他?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她一边说,一边后?怕地越过顾剑向后?看,瞧不见人,她狠狠拍了拍胸脯,长舒口气:“吓死我——额——哎呀,我跑得真?快!跑步真?舒服!”

她一边舒展双臂一边远离顾剑:“啊哈哈哈。”

一边往院子里挪,趁顾剑不注意,一下子跑回家里。

差点说漏嘴了。

顾剑:“……”

他望天,跟墙上的哈基米对视。

07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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陶姜也不知道为何那么怕孙柳卿。

大概书里这人实在太疯了。

国与家?, 亲人与朋友,于他都可以抛弃。

这人还总是跟她套近乎。

一张清秀的脸,笑眯眯的, 看起来小猫一样无?害。

她这人很容易上当受骗。

孙柳卿以前?又实在太惨。

她只得躲着一点。

她以为国子监遇到是?偶然。京城那么大,肯定没那么容易遇见。

吴国公府如今忙着呢,太子跟武王争斗, 吴国公府事情那么多, 孙柳卿在吴国公府庶子的身份, 不过是?个卑微的打工人。

上头那些嫡子嫡女使唤他可毫不客气。

没想到, 不久后?, 店里出了事, 竟然还跟这人扯上了关系。

眼看店里生意越来越好,陶姜当即拍板将二?楼也租下来, 设置包间, 供贵客消费。

每个包厢以花命名,如:蔷薇, 月季,玫瑰, 绣球,素馨,含笑, 茉莉……

并?配以专门的人服务。

渐渐的, 来的人名头越来越大。

京城随便掉下块砖, 都可能砸着个官家?公子小姐。最差也是?七品官。

那王公贵族更是?多如牛毛。

因着泡面的噱头, 这些天来店里瞧热闹的人也很多。

京城习俗, 大多数酒楼里是?不惧什么人都能进?的。

客人坐下吃饭,会有跑腿的, 唱曲的,乃至耍杂技的进?来表演,贵客看完都会赏几大枚钱。

陶姜觉得这样太乱了。

人本就多,大家?一看这有钱可赚 ,都往这扎堆,环境乱糟糟的,实在拥挤。她便挂出牌子,表演的跑腿的都不让进?。

这样一来终于规整了。

店里工作人员福利好,奖金高,每日工作热情高涨,每位客人都能宾至如归。

楼上包间的服务员都是?竞争上岗,表现好的,可以往上升。

店里是?婶娘在管,小鲵是?她的小助手?。

一应突发事件,陶姜全都做过排练,至今为止都处理得很好。

说到突发事件。

这一日,大家?忙得脚不沾地,排队的客人从?店里一直排到大街上。

陶姜店里店外跑,安抚客人情绪。

她站在门外,跟客人聊天的时候,听?到店里传来喧哗声。

她知道京城的生意不好做,这里没点权势,很容易受欺负。

她安抚了客人,打发顾剑找顾平章,立即往店里跑。

一进?去?,便看见一个锦帽貂裘的肥胖男子,抓着小鲵的手?。

桌上一片狼藉。

泡面打翻,热水浇在小鲵裙摆上,炸鸡和奶茶撒了一地。

“这位郎君,请好好说话。”陶姜将小鲵的手?扯过来,“衣裳沾了水,影响客人了,快去?换干净。”

小鲵临危不乱,镇定地向她说清楚情况:“这位客人不满意食物,我已经道歉了,并?为客人免单,但是?客人不满意。”

“我知道了。”

她扭头,对男子笑道:“您好,您不喜欢本店这些吃食吗?”

“对,不喜欢!”

陶姜笑道:“可以理解,每位客人都有自己的品味,那么为表歉意,这一顿我替您免单,将钱退给你。客人还有问题吗?”

“有问题。”男子上下打量陶姜,“你是?老板?”

“是?的。”

男人一听?,面露得意之色。

“是?这样的,这家?店原本是?本郎君看中?的,只待签契。你们不懂京城规矩,坏了本公子的好事。你们立即从?这里搬走,将地方让出来,我便既往不咎。”

陶姜算是?听?懂了,这是?让她出租金,给他腾地方呢!

再往前?,估计就要?压着她交出方子了。

够横的。

陶姜道:“抱歉,这位郎君,店铺租赁契约已在官府衙门盖过章,全是?按规矩来的。您要?是?有疑问,劳烦跟老板到衙门争断清楚。如若老板当真违了规矩,我们自然听?官府评判。”

那男人开始不耐烦,扯了扯衣领,趾高气昂:“我说,你们不懂规矩,这是?京城,你可知道我是?谁?”

陶姜老实摇头。

“我妹夫可是?刑部?尚书,正?三品大员!专管刑事,你今日是?搬也得搬,不搬也得搬。这么跟你说吧,这地方爷我看上了,你——”

他拿扇子戳陶姜肩膀,蔑视:“这种贱民,拿什么跟小爷我横!不想死的话,识相点!”

陶姜捏了捏拳头,深吸一口气,暗道忍着,谁让人家?是?刑部?尚书小舅子呢!

“也不看看自己几斤几两,就算我把你弄回府里,别人也不敢放个屁。趁着爷我心情不错,这店就算你们拜了码头了。”

陶姜:喝,好大的口气,连店都要?呢!

就在她对着那副嘴脸快要?忍不住时,顾剑带来了个穿黑衣锦服的人。

“刑部?尚书是?你妹夫?”青年上下打量着男人。

“正?是?。”

“据我所知,刑部?尚书夫人乃义勇侯府郡主,您是?义勇侯府哪位小公爷?我怎么没见过?”

“你,你是?何人?”

“我?我是?吴国公府的。”

此言一出,瞧热闹的人发出一声惊呼。

男人肥胖的脸上满是?汗,拿个帕子擦个不停。

“您还未说,您是?义勇侯府哪位,若是?假冒义勇侯府名义欺行霸市,我少不了要?帮侯府正?一正?名声。”

他招手?,两个侍卫打扮的人立即上前?。

“别别别,我,我妹子是?刑部?尚书金大人的妾室,我没骗人。”

众人唏嘘:“竟是?妾室。”

男子落荒而逃。

陶姜越看这穿黑袍的男子,越觉得好像在孙柳卿身边见过。

他总是?形影不离地跟着孙柳卿。

陶姜有点子慌,不知道怎么就跟孙柳卿扯上关系了。

她立即上前?拱手?:“多谢这位郎君解围。”

并?不主动?提孙柳卿。

“小娘子不必客气,在下亦是?奉命行事。”

说完就潇洒离开了。

陶姜问顾剑,顾剑只说顾平章托同窗找人帮忙。

顾平章这几日都在国子监,国子监晚间不许外宿,顾平章好像忙着学?业,都见不到人。

陶姜推测,应当是?顾平章那位同窗找孙柳卿帮忙。

自那以后?几日,到处都在传他们店跟吴国公府有关系,再也没人找麻烦。

连一些试图闹事的,也歇了心思。

他们店离着国子监近,每日都有很多国子监学?生来买吃食。

这日,陶姜带着上菜人员给楼上一间包厢送菜。

这间房里十个人,点了二?十份泡面。

她将泡面口味升级了,有红烧的,酸辣的,酸菜的,泡椒的,番茄的五种口味。

包厢里十个人,每人都点了两个口味。

光是?泡这二?十份泡面,都要?一番功夫。

陶姜带了五个人上菜。

奶茶也给每个人定制了详细的口味和小料。包厢是?算额外费用的,且费用足有一两银子,跟吃食的价格比起来也不差什么。

服务当然也是?顶级的。

“这家?包厢也难订,听?说都排到半月以后?了。是?也不是??”为首的青年问陶姜。

陶姜笑道:“是?的,都要?多谢各位客人捧场。”

大家?盯着她泡泡面,稀奇不已:“当真这样泡一会儿就可以吃了?”

“是?的。这是?本店特意研发的新品吃食。”

大家?吃着炸鸡,喝着奶茶,纷纷面露满意:“嗯,味道不错。当得起这样多人等待。”

陶姜安安静静计算着时间。

这帮青年开始议论起国子监的事来。

说着说着,竟然说到了顾平章。

“听?闻此人文理兼具,经史俱通,入学?一月,正?义、崇志、广业三堂儒学?博士当堂考问,竟无?一人能问住他。”

“他还放言秋闱前?要?在率性堂拿到八分,参加秋闱。此事惊动?了祭酒,祭酒出题策问,儒学?经典他竟信手?拈来,正?逢太傅与太子在国子监对弈,闻言亦来,太傅考问后?自言学?问不如此子,当场摘掉纱帽,称无?颜当太子之师。”

“太子禀告圣上,圣上亦吃惊,喜我大业竟有此等人才,太祖皇帝苦心建立国子监,终于可告慰太祖,当即下令,若顾平章熟习儒经,文理顺畅,经史俱通,可破格升学?。”

“不过一月,他升入修道、诚心二?堂习史,又一月,他升入率性堂。当月考试,他拿到两分。”

“如何是?两分?每月考试,最优秀者不过一分,良好者给半分,差劣者不给分。我怎么从?未听?过两分之说?”

“这便又是?顾平章创造的记录了。”

“这事我知道!刘兄,你没去?看这场考核,真是?可惜啊!”

“有何可惜?不过一场小考而已,每月都有。”

“这场考核,顾平章以十七岁之龄,辩倒了国子监数位博士,乃至祭酒,以及当代大儒,他们没有一个人能辩过顾平章!”这人越说越激动?,脸色都涨红了,甚至站起来,“你不在,不知道当时多么令人激动?!我简直要?站起来鼓掌!顾平章牛逼!”

“大儒?哪位?”

“翰林院那几位高龄大儒,人称活的经史子集,皇帝和太子时常被他们骂没学?问。顾平章当时站在那,英气逼人,有条不紊,引经据典,毫不客气将一众大儒全都辩倒了,说得他们哑口无?言!”

“太子带头夸赞!”

青年站起来,负手?而立,学?着做出顾平章的样子。

“谁不说一声牛逼!不要?说祭酒同意他破格升学?,我当场献上膝盖!我宣布,从?此以后?,顾平章便是?我的老师!”

“可如此一来,他一年拿到八分,不就显得我们在国子监三年像个笑话?”

那圆脸青年怜爱地看着他:“承认吧,顾平章是?文曲星下凡,与我等有差异。人跟人是?有差距的。”

陶姜失笑。

她都不知道顾平章干了这样出风头的事情。

这小子平日里最冷静,稳扎稳打,一点不像这样冒险的人。

大家?说得情绪上头,还沉浸在顾平章那场前?无?古人的精彩辩论中?。

“哎你们没看到真是?太可惜了!我这辈子没佩服过谁,顾平章以后?在我这儿,就是?这个!”青年举起大拇指。

“咱们要?不要?打个赌?”

“赌什么?”

“就赌他今年能不能下场参加秋闱!”

“我赌不可能!就算率性堂拿到八分,还要?历事,六部?三法司可不一定吃他那一套。”

“我赌一定可以!我无?条件相信他可以!你们没见过他辩倒大儒的样子,从?容不迫,不骄不躁,那一身气度,没有什么不可能!”

大家?争得面红耳赤,纷纷下注。

陶姜手?有点痒痒。

她都想下注。

顾平章一定可以!

“面泡好了。”她掐着时间道。

大家?这才回过神。

陶姜指引大家?掀开碗盖。

各种口味的香气袭来。

大家?惊奇地盯着碗:“当真熟了!热水一泡就能熟!当真稀罕!”

大家?都是?官家?子弟,不缺吃的。

就这个噱头,也值得一看。

所以对味道倒是?没什么期待。

等到吃进?嘴里,顿时吃惊。

“好吃!”

大家?惊奇地互相看对方碗里的味道。

“我这口味又辣又酸,让人欲罢不能。”

“我这碗面条柔韧弹牙,汤汁番茄味鲜浓,好吃!”

“这面条比宫里做的还好吃!牛肉入口即化,软糯入味,真是?奇了!”

陶姜笑眯眯地端着盘子下去?了,只留下包间的专属服务人员。

但凡吃过他们店里食物的,就没有说不好吃的!

08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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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娘子。”小鲵正要端起一份餐, 陶姜蹭到她身边。

“这桌我来送吧,你去忙其他的。”

“哦。”小鲵纳闷地瞧了那桌上的青年一眼,没多想?, 正好新?来一桌客人,她立即笑?脸迎上?去。

他们的店正门临街,背靠运河。

靠运河的一面, 四?面开窗, 雕花窗格, 框着河中画船, 别有一番意境。读书人很喜欢靠窗的位子。

陶姜端了这位客人点的方便面和炸鸡, 雀跃地?走到窗户边, 青年正在看河中画船,侧脸轮廓清晰, 气质温和。

“客人, 您的餐!”陶姜清脆的声音打?断了金溪云的思?绪。

“这是您的炸鸡!”陶姜一字排开几个蘸料碟,将热喷喷、香酥酥的炸鸡摆在他面前。

“我给您泡泡面!”她麻利地?从盘子上?端下海碗, 里头搁着面饼和干调料。

金溪云仔细盯着她的动作。

陶姜一边提起水壶往碗里倒汤,一边向他介绍:“我们这面饼是特?质的, 您若是想?买些回去自己泡也是可以的。”

陶姜盖好盖子,笑?得乖巧,站在一旁掐时?间?。

“您可以先吃炸鸡, 要趁热才好吃呢!”

“好。”金溪云点点头, 用筷子夹起一块炸鸡, 放进?桂花酱里蘸了一下。

一口咬下去, 他眼睛略微睁大。

陶姜偷偷看了两眼。

这青年长得清隽, 气息很干净,温温和和的。已经连续两日这个时?候来店里了。

“真好吃。”金溪云赞叹。

陶姜笑?:“咱们家的吃食, 大家都说好吃呢。好吃您常来!”

金溪云温和一笑?:“泡面还没好吗?”

陶姜指着桌上?沙漏:“沙子都漏下去便好了。”

青年看起来不吃辣,炸鸡蘸酱也都点的甜口的,泡面是红烧牛肉味的。

她将泡面小菜摆上?桌子,道:“好啦,您可以揭开盖子了!”

金溪云看她一眼,失笑?。

这小丫头活泼得很,说话脆生生的,仿佛有用不完的力气。

他揭开盖子,油炸面的香味飘来,混合了秘制红烧酱料,当真好闻。

他依着陶姜说的,将小菜倒入碗里。

吃一口面,面条劲道,油炸后香味更浓,牛肉块卤制入味,牛肉汤鲜浓。

再?配以爽口腌萝卜等小菜,滋味无穷。

辅以炸鸡,这一顿面味道好得出奇,不怪大家排队也要买。

“劳烦帮我外带两份炸鸡、两份泡面。”金溪云吃完,递给陶姜一块碎银。

“好嘞!”陶姜立即跑去打?包。

她提着打?包好的纸包来时?,青年又在看窗外画船,显得格外安静温和。

“郎君,您打?包的好了!”

金溪云回过神,起身,从她手里接过。

陶姜伸出白嫩细瘦的手掌,掌心躺着八枚铜板:“给您找零!”

她扬起脸,一双眼睛干净灵动。

金溪云失笑?:“赏你。”

他提着纸包走了。

小鲵路过,顺着陶姜视线看了一眼:“”小娘子,瞧什么呢?”

她都来去三趟了,陶姜还看着外面发呆。

陶姜红着小脸喃喃:“看帅哥。”

小鲵立即张望:“哪里?!”

陶姜回过神,清了清嗓子,点点小丫头额头:“快去干活!”

接下来几日,那青年没来。

陶姜无精打?采的。

哎早知道先问清楚名字,家住何处。

现在好了,打?听也不知道上?何处打?听去。

她虽然?爱看帅哥,但也不是什么帅哥都能入她的法眼。

孙柳卿好看吧,可惜是个疯的。

孙学桉也不差吧,可这位也够疯的。

欧阳桐也好看,都惹得他们家顾薇跑到边关去打?仗了。

几日见?不到,陶姜也将这事抛到了脑后。

帅哥嘛,能看就看,不能看就拉倒呗。

不过总归还是有点失望。

有的人一见?就会心动。

虽然?钟的是脸,那也是钟情!

可就在她快要将这事忘掉的时?候,青年又出现了。

那一日的所有事都很巧。

京城东富西贵南贫北贱。

他们的店在城西。

陶姜喜欢东城那家牛肉羹,想?吃的时?候,宁愿跑几条街,也要吃到。

这日她就格外想?吃,于是乎,一大早包得严严实实跑去买。

虽然?已是三月,春风却如刀子,割人脸。

陶姜穿着大红猩猩毡披风,帽子上?一圈白兔毛。

小鲵心灵手巧,给她梳了俏皮可爱的灵蛇髻。

“张记的包子,刘记的馃子,路过针线行?买几根针,买一捆棉布!路过猪羊铺买点肉!”婶娘追在她屁股后面交待。

陶姜一边往外跑一边喊:“知道啦!”

她带着顾剑和一个小厮,三个人直奔张记牛肉羹。

——就是元宵节那天晚上?她跟顾平章挤进?人群去喝的那家。

到了张记,他们三人每人来一碗,陶姜喝得肚皮溜圆,脸蛋涨红,心满意足打?道回府。

一路上?又是买针线买布,又是割肉买馃子,三人六只手,拿得满满当当。

陶姜这个体力不行?的,快到最后一条街,说什么也要歇息。

她打?发顾剑和小厮先将东西送回店里。

顾剑看了一眼前头的店,嘱咐她有事往店里跑,这才抱着东西走了。

陶姜答应得好好的:“放心,我就站在这儿等你回来,哪都不去。”

她也没想?乱跑。

她正在歇息,听见?旁边巷子里一道温和的声音。

很好听,还有些耳熟。

她探出头,看见?对方,眼睛微微睁大。

不是多日未见?的那个青年是谁?

青年掌心朝上?,手里躺着一枚糕点,半蹲在墙边,正耐心哄一只白色黑眼圈的小狗。

“吃吧。”

小狗一身泥,脏得看不出原样。

看起来可怜兮兮。

小狗呜咽一声,蹭蹭他的脚,湿润的鼻子嗅了嗅他的手,乖乖低下头,狼吞虎咽吃了起来。

青年温和一笑?,伸出骨节分明的手,轻轻摸了摸小狗脑袋。

陶姜趴在墙角,一动不动盯着看。

真是温柔。

她红着小脸发呆。

吃完糕点,小狗突然?抬头,朝陶姜“汪汪”两声,然?后疯狂摇着尾巴跑过来,在她腿边打?转。

“啊?”陶姜懵了。

她拎起小狗脖子,打?量了半天。

金溪云缓缓走过来,视线落在小狗身上?。

“它认识你?”

陶姜尴尬挠头。

这要怎么说,说这狗是她养的?

谁连自己养的狗都不认识啊!

“啊哈哈哈。”陶姜尬笑?两声,“有没有一种可能,它是我的狗呢?”

“你的?”青年惊讶。

陶姜点点头,举起哈基米,试图挽回一点形象:“你别看它现在脏,它洗干净了可漂亮了!你要不要去我家看看?”

“你家?”

“对!我家就在旁边,诺——”陶姜用手一指,“炸鸡店对面那间?宅子,写着顾府的便是了。”

金溪云失笑?。

哪里来的小丫头,随意请陌生男子去做客,主?家知道了怕是会训斥一番。

不过,能养这样活泼天真的小丫头,顾府这家人应当不坏。

他拱手:“多谢邀请,只是多有不便。”

“好吧。”陶姜有些失望。

她无意识摸着哈基米,摸到一手泥点子,不由嫌弃,“哈基米!你越来越调皮了!跑哪里去了,沾一身泥,小心我揍你!”

“它有名字?”

“对呀,它叫哈基米!它的兄弟姐妹都死了,只它一个活了下来。”陶姜怜爱地?亲了亲哈基米的鼻子。

金溪云视线落在她脸上?一瞬,立即礼貌移开。

“哈吉密,何意?”

陶姜哈哈大笑?:“这是外藩语,意为可爱。”

“原来如此。”

“当真哈基米。”

说完,金溪云也笑?了一下。

“在下还有事,先行?告辞——”他心情甚好地

铱驊

?跟小丫头道别。

“对了,我叫陶姜,顾魏陶姜的陶姜。”陶姜立即道。

金溪云一顿。

“按我们那里的习俗,我说了名字,你也要说名字,礼尚往来。”陶姜乘胜追击。

青年失笑?。

按礼,他不会跟一个陌生小丫头说名讳。

“金溪云。金子的金,苏轼‘对一张琴,一壶酒,一溪云’。”说出口,自己都觉得意外。

陶姜歪头道:“叹隙中驹,石中火,梦中身。”

“你知道?”

他自觉失礼,立即道歉:“抱歉。”

陶姜摆摆手:“很好的名字。那我叫你金溪云,可否?”

感觉有点冒昧,她立即挽回道:“不好不好,直呼大名太冒昧,我叫你溪云可行??”

金溪云:“……”

他张口无言,与她怀中小狗四?目相对。

可能这个小丫头本身跳脱,连带着做出什么不合规矩的事情都不令人奇怪。

“溪云公子可以吗?”

她眨巴眨巴水汪汪的大眼睛。

金溪云觉得勉强可以接受。

但还是有些怪。

“嗯。”

“溪云公子,你这几日怎地?不到我们店里来?”

“平日忙于读书,并不经常有空。”

“哦,那今日得空啦?”

“嗯。”

陶姜拐着弯打?听:“敢问公子家住何处?可有婚配?”

感觉太过冒昧,她立即道:“我有个朋友,她托我问,拜托告诉我好不好?”

她双手合十,满脸无辜。

金溪云:“……”

这种张口无言的感觉……

他失笑?,忍不住笑?出声。

这小丫头真有意思?。

“家住西城金梁桥西,尚未婚配。”他用玩笑?的口吻道。

陶姜狠狠松了口气。

“告辞。”金溪云拱手。

陶姜立即学他,举着哈基米也做出拱手的姿势。

青年笑?,清隽的脸上?干净清澈,走出好远,还能听见?他笑?。

陶姜挠头,嘀咕:有那么好笑?吗?

她摸着哈基米,复盘,感觉自己表现还行?啊。

“应该没有什么不妥当的地?方吧?”

“你在跟谁说话?”顾剑抱着竹棍,不知何时?来的。

他在巷口没看见?陶姜,心里一紧,迅速飞奔而来,却见?她红着小脸,痴痴看着巷子自言自语。

他顺着陶姜视线看去,只看见?一个男子背影。

“咳咳,没什么。”陶姜抱着哈基米,立即心虚地?扭头走了。

两只脚倒腾得那叫一个快,丝毫看不出片刻前说累得一步也走不动的样子。

顾剑又回头看了眼巷口,若有所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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