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安脸色一变，陡然跃了起来，掀开布棚。
蓝色的天空中，一个黑色的影子，盘旋在每个人的瞳孔里。
“娘的，叫你放哨，干什么吃得！”陈安一脚将那个出声报警的手下踢了个跟头，转身拎起长弓，摆开姿势，就要弯弓射鹰。
鹰在头顶盘旋，说明已经发现了自己一行人，沙匪转眼就会跟来！
所有人一跃而起，各自拾起武器打算拼命。
“慢！”曹正略显嘶哑的声音让所有人的动作微微一顿。
“这只鹰跟刚才的不一样，这是只秃鹫。”众人狐疑的目光中，曹正指着空中的影子，提醒道。
众人一愣，纷纷抬头。
“刚才那只鹰，我要是没看错，是一只游隼。可这只，是专门食腐的秃鹫。”曹正眯着眼仔细辨认着，转回头指向布棚外的死马：
“估计是为了它来的。”
秃鹫是一种大型鹰类，日常恰饭手法就是在半空盘旋，寻找地面上的动物死尸饱腹，家族里最著名的成员就是非洲沙漠里眼神凶狠的秃脖子。
曹正只知道青藏地区有秃鹫，没想到在气温和湿度高于现代的唐代，新疆地区也会有秃鹫出没。
那匹死马，安西汉子们是打算将它拖进沙坳埋起来以免暴露行踪的。没想到因为挖沙坑没顾上它，却歪打误撞地把秃鹫引了过来，搞出一场虚惊。
“就算不是，也得把它揍下来！”陈安依旧拉圆了弓。
他的主张非常实际——让这么个玩意盘旋在自己头顶上，很容易吸引附近沙匪的注意，最终还是一场祸事。
“不行。它这么飞着，别人只是怀疑。你要是真把它射了下来，敌人可能马上就会拍马赶过来了。”曹正出言反对。
陈安一愣，一方面知道曹正说的是实情，另一方面脸面上又有些挂不住，手里拉着弓弦，左右为难。
一只手伸了过来，牵住了弓弦。郭司马不知道什么时候走了过来，看着陈安缓缓摇了摇头。
陈安低头避开了他的目光，松开了弦。
郭司马走向曹正，头一次露出和蔼的表情：“像你说的，不射不妥，射又有风险，你可有什么办法？”
曹正想了想：“挖坑。”
“挖坑？”
“挖坑把死马埋起来。秃鹫看不到吃的，自然就会离开。”
“嗨，俺咋没想到！”有人拍着脑袋低声叫道。
人突遇异变，头脑难免会暂时宕机。安西众人此刻精疲力尽，平时难得深入沙海，对秃鹫习性不熟悉，急切之间，愣是没一个人想到这个简单的法子。
当下众人一共动手，三下五除二将死马掩埋起来，又挥着布条驱赶已经飞低的秃鹫。
秃鹫见美食没了指望，恋恋不舍地又绕了几圈，终究还是慢慢飞走了。
众人松了一口气，再次坐下，只有曹正久久望着秃鹫飞走的方向，沉默不语。
这一天剩下的时间里，再没出什么纰漏。
陈安和郭司马商议了一下，决定将死马剥皮取肉，补充已所剩无几的干粮。
虽然沙海里找不到烤肉的柴火，但将马肉切成薄片，人也勉强咽得下肚，还可以多少补充一些宝贵的水分。要是晒得足够干，甚至用来应付剩下的路途。
陈安估算过，为了躲避沙匪，他们的路线已经偏离商路很远。但看太阳的方位，大方向是不错的，再走三五天应该就能走出沙海。
当然，如何能能撑过这三五天，就是另外一个问题了。
他抓起一片暗红色的马肉，一口咬住，用力撕下一块，大嚼起来，腮帮子鼓鼓的，上面的肌肉不停抽动，嘴角流下带着泡沫的血水。
安西众人们面面相觑，也学样咬着牙生嚼起来。连郭司马也切下一小块，放在嘴里细细咀嚼，轻轻咽下去。
有个安西汉子给曹正递来两块，曹正感受着掌心里马肉的冰凉和黏腻，回想起上辈子偶尔光临日料店时看到的樱花锅（日式马肉火锅）。
当时的他终究没能下去筷子，谁能想到这辈子，会在这样一个场合与它重逢呢？
曹正狠狠心，张嘴要咬，袖角却被一双小手紧紧拉住，他转回头，看见石娘正抱着自己的手拼命摇头。
唉，这孩子快要被吓坏了吧。
曹正叹了口气，放下了马肉，摸摸她的脑袋：“不怕，咱们不吃这个。”
日头西斜，太阳快要落山，沙坳里的气温凉爽了不少。这可能是沙海里温度最宜人的时刻之一了，等夜幕完全笼住天际，沙海又会显露出它寒冷的一面。
众人开始准备夜晚的行军，郭平握着水囊走了过来，跟曹正和石娘分享所剩无几的清水。
石娘喝过，曹正小心地接过水囊，轻啜一口，用舌头将水推向上颚，轻漱之后再分几次小口咽下。
这是他曾经受过的野外求生培训中的一课——当缺水时，这样饮用能够最大程度地缓解口渴。
当然，这也只是在哄骗自己的感官而已。
郭平接回水囊，强忍着再喝一口的渴望系上了囊口，咽下一口吐沫。
“很渴吧。”曹正看着他龟裂的嘴唇，那张曾经神色飞扬的国字脸此刻微微透着蜡黄。
郭平点了点头。
“如果我说有一个办法，也许能找到水，你信么？”
郭平惊讶地转回头，看向曹正。
那张尘土仆仆，仍略显稚嫩的脸上，深邃的眼睛沉稳而自信，不像是在开玩笑。
郭平有些迟疑。
当初救曹正，他只是觉得“该这么做”而已。如此照顾曹正和石娘，很大程度上也只是出于一种孩子气的任性。
可经历这一天的大小事情，他自己或许都没意识到，自己对曹正的态度，已经从施舍渐渐变成了一种莫名的信任。
甚至，可能还有一点期盼？
他总觉得这个看上去比自己还小些的少年身上，有一种超越年龄的智慧和沉稳。
他想了想：“当真？”
他甚至没去问曹正打算怎么找到水。
曹正强调了一遍用词：“也许。”
“那你需要什么东西，铲子？人手？”
“我需要一匹马。”
“马倒是不缺。”郭正看了看已经被人从沙堆里牵起来的马们。
“我还需要你跟我一起去。”
“为什么？”
“因为只有你跟我一起走，他们才会在原地等着，而且不会伤害石娘。”曹正压低声音。
“在这个时候？”郭平有些犹豫：“马上就要出发了。”
“正因为快要出发了，才要马上走，不然队伍的路线会离水越来越远。”
郭平沉默下来。
“你不敢？”曹正看着他。
“这世上就没有小爷我不敢的事情！”见曹正言语间有些许挑衅的味道，郭平竖起了眉。
曹正撅起大拇指。
虽然不知道这个手势到底代表啥意思，但郭平总看得出这是对自己的一种赞许。他翘起嘴角，往旁边比了比，意思是“走吧”。
人们还在为即将到来的夜行做着准备，割肉的割肉，装袋的装袋。郭司马和陈安盘坐在一处，用手指在沙地上比划着，筹划接下来的路线。
谁也没有注意到两个少年的鬼鬼祟祟。
郭平悄悄牵开两匹马，交给曹正一匹，趁众人不注意，拐出沙坳的窄口，向着秃鹫飞走的方向纵马奔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