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就这样出现在岸边，空抬头看了他们一眼，似乎轻叹一口气，又似乎收敛了少许笑意，总之并没有说话。
气氛……有些尴尬。
瘦子当先向前行礼，俯下身子，恭敬地开口道：“大人，方才……您没有被惊扰到吧？”
空的笑容有些僵硬，道一句：“还好。”
瘦子留意到了空的表情变化，身子略微颤抖，脸色明显白了一些。
一旁的胖子则面露疑惑，直言不讳地开口：“大人，我刚刚也听到了，既然这女子是泷之国的忍者，您为什么要救她呢？”
不等空开口，瘦子侧头低吼一声：“良太！你这蠢货！你怎么敢质疑大人的决定……”
“哈哈，无妨。”空摆了摆手，瘦子立马闭嘴，眼观鼻，鼻观心，目光低垂，将视线定格在空的脚边，浑身上下是大写的“乖巧”。
空沉吟片刻，说道：“乱世之中，红颜薄命，多做些力所能及之事，也可避免悲剧发生。此女虽是别国忍者，但与我等无冤无仇，医者仁心，她又即将殒命与我面前，我无法坐视不理。”
“这样啊……似乎有些道理。”胖子目露思索，不顾瘦子充满警告的眼神，继续问道：“可大人您是我们村的医疗忍者啊，就这样随便搭救别人，甚至可能是未知的敌人，石河大人要是知道了，不会生气吗？”
“我不知道她是谁，也不会知道她未来是谁，命运如何，今后又会如何。在我面前，她现在就只是一个奄奄一息的弱小生命，而我，恰好有救她的能力。”空轻叹一声，说了一番让胖子听不懂的话。
“命途无常，因果轮转，或许在某年后的某一天，她的后人恰好救了你的后人，而若是她今时今日因为我们的冷漠死在这里，未来，你的后人断无活路。
这样说虽然有些牵强，但道理就是这般，多行善事，保存这世间仅剩的温暖，才可冲淡杀戮，平复生灵的怨气。”
胖子如坠云雾，听闻此言，他竟有些迷茫了。
片刻后，他晃了晃脑袋，傻笑道：“果然，这种事还是想不通呢，不过空大人说的，一定是对的。看来，石河大人派我来当您的护卫，果真有他的道理啊。”
他深深鞠了一躬，脸上表情无比诚恳：“大人放心，良太虽然愚笨，但我会跟在您身边努力学习的。”
空晒然一笑，摇了摇头略表谦虚，目光却眺到了远方。
午夜时分，天地并不漆黑，夜空是深邃的蓝，水天同色。月亮自遥远的海岸线上升起，朝着东方慢慢移动，星河高悬于九天之上，为这片天地增添了几分光明。
海风悠荡，仿佛一个懂事的孩童，在海面吹起一层层浪花，到了岸边则乖巧起来，轻柔拂过，撩动空的长发微微飘起。
“唉，本来今夜要谱一首曲子的。”空无奈的笑了笑，语气像是在抱怨。
怎奈……
“属下无能！”
瘦子连忙跪伏在地，有些惊恐的开口道：“是我们二人疏忽了，才让这两人跳到大人这里，打扰了您的雅兴！”
他深深地低着头，心底苦笑不已。
其实这件事真的不怪他们，自己与良太三天前刚被选为这位空大人的护卫，可是连稍微正式一点的招呼都没打过呢，这位大人就跑没影了，只留下一句:
‘外出踏青追寻灵感’。
空大人整得这一出，可把他们哥俩吓坏了，毕竟这是非常时期，这位大人的安全可是上面千叮咛万嘱咐过的，务必贴身保护，可不能有半点差池！
于是，哥俩马不停蹄地赶路、问人、利用忍者的侦查技能，搜寻大人留下的蛛丝马迹、不放过任何线索，推理动向、判断方向……寻了三天三夜。
这不，也是刚刚听到琴声才找到这里……的说。
不过，虽然道理如此，但身为下属，这些话决不能说出来，此时此刻，正确的做法是……
“大人放心，千错万错都是属下的错，要打要罚，属下接着就是，只要大人你能开心，属下必定……”
他话还没说完，就感觉后面有人轻轻拉扯自己的衣袖，回头一看，却是身边的胖子。
“良太，你干嘛！”瘦子瞪了他一眼，小声吼了句。
良太偷瞄了一眼空的方向，嘴里嘟囔着：“池野，你是不是有些太过于紧张了，我看……空大人好像并不太生气啊。”
愚蠢！
池野在心中怒骂一声，类似这种大人物，怎么可能喜怒形于颜色！和他们打交道，绝不能只相信眼睛所看到的，要从头到尾，推己及人，以客观辩证的方法，以旁观者的角度对待，去分析、揣摩他们的心情，还要随时自省，没准哪句话就惹到了人家。
有些人外表看上去是纯良无害，其实不一定是真的，极有可能是伪装出来的。
就比如说面前这位空大人，别看他只有十五岁，但就连村里高层都奈何不了他，更别说他们两个小小的上忍护卫了。
据说这位大人喜怒无常，平日里行事又十分奇怪，不按常理出牌，偏偏无大人又十分喜爱他。虽然他看上去只是一个青涩少年，但没准切开都是黑的……
“池野啊。”
瘦子心底一颤，头低地更深了些，“属下在。”
空的嘴角扬起一抹弧度，慢悠悠说道：“你……很怕我吗？”
“怕……属下这是敬畏，完全是因为大人实在太优秀了，让属下不得不臣服！”池野快速瞄了一眼前方，看到了空的微笑。
此刻，在他眼中，这个笑容在幽蓝色的光中忽明忽暗，竟有些说不出的诡异，让他腿肚子直转筋。
空摇了摇头，轻声道：“也罢，你们才刚刚接触我两天，不了解我也是正常的。”
说着，他手中光芒熄灭，轻轻解开那层染血的纱布，从袖口拿出一卷崭新的绷带，在南的胳膊上缓缓缠绕，重新包扎起来。
手上动作不停，空继续说道：“不过既然你们被钦点为我的护卫，以后估计要相处很长一段时间了，这里需要注意三点问题。
当然，你们也可以把这当做……约法三章。”
此话一出，前方二人顿时绷紧了身子。
“第一，我不是什么大人物，不要跟我有什么距离感，我很讨厌阿谀奉承这一套。
尤其是你，池野。”
瘦子闻言，连忙点头称是。
“我知道你曾经为高层卖命，又当过一段时间的大名贴身护卫，故此，市侩名利、世态人心，你摸得很深。但在我这，你可以自然一点，太过精明反而是自作聪明。”
“属下知道了！”池野态度诚恳。
“既然知道了，还不快点起身？”
“是是！属下遵命！”池野迅速爬了起来，双目平视前方，腰板挺得笔直。
空淡淡一笑，目光有意无意地扫过良太，继续说道：“第二，对生灵要有一份悲悯，对生命要留存几分敬畏，千万不要觉得人命轻薄，尽管你们实力强绝，尽管这是战国时代。
无法珍视生命的人，连废物都不如。”
前方二人对视一眼，皆是看到了彼此眼中的茫然。
良太挠了挠脑袋，疑惑道：“那……大人，万一别人要杀我们怎么办？还要饶过他们？”
“这种就要具体情况具体分析了。”空解释道，“世上没有两片完全相同的花瓣，人与人之间也是不同的；
穷凶极恶、对你抱有绝对杀意的人，自是该杀；
但面对犹豫不决，杀意浅淡的对手，不能下死手，要酌情出手，或许对方是被逼无奈，另有隐情。”
“哦，原来是这样啊。”良太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空眯了下眼睛，似乎对手下的反应比较满意，随手将包扎好的胳膊放在南的小腹，另一只手扶着她的脖颈，将她轻轻抱起，放靠在身后的棕桐树上。
池野拍了拍手，目中是毫不掩饰的赞叹，“不愧是空大人，小小年纪便能有这番觉悟，身边有你，真是莫大的幸事。”
“嗯？”空略微皱起眉头，“池野，我说的第一条，你这么快就忘了吗？”
“嘿嘿，属下这可是发自内心的敬佩呢。”池野嘴角扯过一抹憨笑，“那么，空大人，第三点是什么？”
“嗯，这第三点嘛……”
空略微扬起头，看着天边繁星点点，瞳孔倒映微光，“我暂时还没想好，以后有机会再告诉你们吧。”
“啊这……”两人顿时一脸呆滞。
空拿出一条浅蓝色的丝带，双手揽向身后，将披散的长发简单束起，随后从袖中取出一个护额，轻轻系在头上。
借着月色，金属前额如镜面一般反射银光，露出那几笔简单的线条，弯弯曲曲，勾画成两座小山的形状。
土之国，岩忍。
“行了，既然你们寻到了我，那我们现在就启程回返吧。”
良太问了一嘴:“大人你不继续追寻灵感了?”
“灵感没了，还追个……什么追，你个……小笨蛋。”空嘴角抽搐，咬牙说道，“走，回家！”
他站起身，向前走了两步又突然回过头，看向棕桐树下，那个双眸微阖，睡姿恬静的女孩。
“池野，留个分身在这，待她醒来再自行消散吧。”
(4月日到4月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