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6156 一更

“带孩子出来散心也好。”孔国贤心事重重推车离开。

赵群宏抬手看表, 已经下班了,他带着一家三口到后院。

信用社大门被赵群宏从外边锁上了,柜员在里面核账, 没过多久, 孔国贤带着宋晴、孔晨、冯远洋到信用社后院。

林聪背着书包从爸爸身后走出来,两个勾肩搭背的哥哥忽地一左一右转脸,他低头捋袖子,递手背给孔晨、冯远洋看。

两少年在路上达成了协议, 一整晚不理过分聪明的小孩, 小孩耷拉着脑袋递给他俩看扎满针眼、青紫的手背,两少年脸上倏然写满了惭愧, 孔晨热情地邀请他玩折纸飞机,冯远洋热情地邀请他玩龙虎斗。

信用社员工家属也到了后院, 最后一波人从后门出来,林北拎起被两个少年围起来的林聪到信用社前门,把他放到二八大杠上。余好好、宋晴一伙人乘坐公交车,林北、孔国贤、赵群宏一伙人骑车。

他们在店门口汇合,一群人浩浩荡荡走进菌菇鸡汤馆,提前到的黄益民站起来朝林北走去。

林北朝服务员招手,告知服务员他订了四张十人桌,服务员给他们安排桌子。

锅里的汤沸腾, 它们各个都是演奏大师,“咕嘟——咕嘟——”词如此平凡单调, 却是人间烟火。

大家手握一双碗筷, 一头扎进烟火中,说着、笑着轮流拿漏勺捞鸡块,一口尝到山野美味。

菌菇长在山野里, 可不就是山野美味嘛。

冯远洋站在林聪身后,举起酒杯:“林叔,我敬你一杯,敬你的慷慨,敬你的砥砺前行,敬你的功成名遂。”

林北把碗推到孩子手边,转身就看到冯远洋一脸郑重双手托起酒杯,冯远洋洋洋得意说:“我换成了汽水。”

林北的目光在冯远洋脸上停留片刻,他转身拿起酒杯:“林叔23岁才走出淮市,我走过不少地方,记忆最深的是珠市,它离煤城近,这座城市不缺电,城市里的交通工具是电车,他们的墙是红墙,屋脊是青瓦,年尾我预计到西部走走,下年去南方,去大西北,去西部看山山水水,到南方看城市的繁华,到大西北看隔壁沙漠,我要在中国地图上留下我的脚印,遗憾林叔文化水平不够,不能写下眼里的壮阔山河,你两个成语用的极好,可见你文采极棒,如果你找到一个好老师,养成良好的习惯,说不定以后你和我一样走遍祖国,写一本旅途传记,能火遍全国。”

“真的吗?”冯远洋激动问。

“我看人最准。”林北抬手。

冯远洋双手托着酒杯下移,轻轻撞了一下林北手中的酒杯,仰头一口饮尽汽水,欢快跑向孔晨:“孔晨,你听到林叔说的了吗?我也是有优点的。”

升到中学,不论他怎么努力,学习成绩一直搞不上去,母亲在家里讲他,到外边也讲他,大院和街道的人都知道两口子生了一个智商低于八十的儿子,前天母亲到学校吵闹,威胁校长给他换班,他上的学校是一中附属初中,两个学校挨在一起,这下高中、初中学生都知道两口子生了一个低智孩子,他们回家跟家长学,离全市市民知道他笨不远了。

冯远洋心里十分痛苦,却装作不在乎,没心没肺上学,跟新班的同学们一起玩,同学们好奇问他,母亲是大学教授,父亲是局长,他咋没有遗传到父母的智商,冯远洋马大哈说母亲生他,忘了把他脑子生出来,同学们哄堂大笑,冯远洋跟着他们一起笑,笑容却没有温度。

原来他并不是笨,他只是不擅长学习,他擅长写作。

小伙伴终于发自内心笑,孔晨离开座位,跳起来一只手搭他肩上,一只手落在他头上,揉他脑袋:“听到了。”

冯远洋眯眼嘿嘿笑。

孔国贤的手搁在桌子底下朝林北竖大拇指。冯远洋住他家,只要他和宋晴出现,孩子就会朝他们笑,笑的次数多了,他俩发现孩子每一个笑容一模一样,像是机器印刷出来的一样,他和宋晴看着难受,想跟孩子谈谈如果他不想笑,就别笑了,又怕孩子胡乱想,最终什么也没说。

没想到这个问题被林北解决了,孔国贤十分佩服林北。

他在孩子身上看到了他前世的身影,林北抿唇笑。

两人不说话,赵群宏狠心打破宁静:“老孔,党报、本土报社同时报道个体户,不是一笔带过,而是用一个版块写个体户,上面这是要干嘛?”

他了解到的情况是党报和本土报社同时报道个体户,纯粹是阴差阳错,市委今天上午开会总结这次比赛,谢百青认领了他动员个体户给选手们发放葡萄糖、一网兜橘子,随后市委认领了他们透露给报社市委接下来的工作是帮助个体户健康发展。

他从区长周丁那里得到消息,市委有意集中资源推一个个体户当淮市个体户的活招牌,林北和黄益民误打误撞出现在三家报纸上,晚报和晨报写那样的话题,他们在搞事情,一些握笔杆子的人估计已经写好文章投稿省报继续搞事情,新世界礼品商店将出现在全省人民眼里,不出意外的话市委一定推林北三人,林北不是本市人又如何,谁能像他一样在全省扬名!

孔国贤预感下年建老年食堂的项目会落到林北手里。

一切没有下定论之前,孔国贤捡着能说的说:“七六年,知青陆陆续续回城,城里无业人群的数量猛增,无业人群多了,激增了犯罪率,咱们区的监狱都快装不下人了,每个月我都会收到两三张出狱人名单,天天安排人跟踪他们出狱后的状况,咱们街道人手快不够用了,其他街道跟我们街道差不多。

我们向上面反映,上面一直拖着不处理,我听说市公安局局长拿着一份这些年犯罪率统计图闯入市委,质问市委三件事,第一件事就是……”

说的正兴奋的孔国贤瞥见黄益民,他哑声了。

“第一件事是黄科长任人唯亲,唐局举例唐猛公安学院毕业,学的是侦查,徐要要小学门门不及格,打着黄科长的名号上了初中,在初中欺凌同学,曾打断同学的双腿,他初中毕业竟进了余淮镇派出所,唐局质问黄科长徐要要怎么进余淮镇派出所的,又质问黄科长徐要要是怎么一路升迁到榴城街道派出所的。”黄益民替孔国贤说出来。

“总之,唐局三连问之后,市委紧急召开会议,”见黄益民一脸无所谓,孔国贤继续说,跳过了市委为了遮羞召开会议,说,“会议有三个内容,成立调查组调查黄科长,整顿队伍,讨论怎么减少犯罪率。最后一个内容,他们讨论出了结果,就是鼓励无业人员当个体户,增加就业率,犯罪率自然而然会降下来。”

“不会过三五个月,就没有消息了吧?”赵群宏探身问。

“不会。”孔国贤笃定道。因为唐猛,唐局盯上了市委、静贤区,又因为唐猛,江安区和静贤区关系紧张,周丁盯上了静贤区,静贤区是淮市文化中心,大哥带上小弟盯上它,市委不整顿队伍,不把林北三人推到省里,告诉省里他们市有在认真工作,有在努力发展经济,万一从南边战场退下来的“二愣子”唐局一言不合掀了静贤区的老底,作为唐局小弟周丁肯定递弹(药),市委在省里丢脸就罢了,还可能丢脸丢到外省,他们可不得搞出大动静吸引众人目光,阻止大家看“二愣子”扬灰。

闻言,赵群宏盯上了林北、黄益民。

林北、黄益民:“……”

虽然赵群宏不知道具体咋回事,但他预感到两人误打误撞摊上了好事。

赵群宏都笑出褶子了,举起酒杯:“我们来自各行各业,聚在一起全靠缘分,为这份缘分,为我们的友情干杯。”

“干杯。”赵群宏的下属们放下筷子,站起来举杯。

林聪捞汽水瓶,举起来大声说:“干杯。”

林北敲他额头,笑着站起来和大家喝一杯。

中间续了两次菌菇鸡,众人吃的好吃的饱了,林北才去结账。

出了饭店,余好好骑走了林北的自行车,她赶去上课,林北和众人分开,带着林聪乘坐最后一班公交车回家。

孩子还没好透,两人都担心带孩子上课,孩子又烧起来了,所以余好好去上课,林北带孩子回家。

回到家,父子俩用水壶里的热水洗漱,林北坐在床边看书和看余好好的笔记,林聪靠在爸爸背上看连环画。

等余好好回到家,孩子睡着了,胳膊压着《蚂蚁大力士》。

她脱下围巾挂衣架上,把包放椅子上,朝手心哈气,到灶房洗手,拿茶缸回来走到桌子边,放下茶缸,拿起暖瓶倒水。

正在看书的林北抬眼:“我从店里拿了几包老红糖。”

余好好把茶缸举到林北眼前:“我看到了,掰了一块老红糖放里面。”

她捧着茶缸捂手:“你啥时候做生姜红糖块?这么冷,喝一杯生姜红糖茶暖胃刚刚好。”

“超英把红糖弄回来,就能做。”林北的视线又放回书上。

余好好拖一个椅子放他跟前坐下,膝盖朝着他的膝盖撞去,结果只撞到他的腿,余好好尴尬抿了一口糖水,抬头撞上林北的眼睛,她尬笑拂林北裤子:“你裤子上有脏东西,我给你弄掉。”

林北放下书:“吃饭的时候,你和宋晴聊的那么起劲,你俩聊的啥呀?”

林北终于提起了这事,余好好脸上的疲倦没了,精神抖擞说:“她同事后天在教堂举办婚礼,缺一个花童,她想替她同事借聪聪应急,你咋想的?”

在教堂结婚离他们很远,余好好肯定对此充满了好奇,林北想了一下说:“你明天问聪聪,看他咋说。”

余好好歪身看睡的跟小猪一样的孩子,开心说:“行。”

她相信聪聪跟她一样期待到教堂长见识,嗯,她明天带聪聪到江安区民政局找宋晴。

余好好放下茶缸,跑到衣柜前打开衣柜,把聪聪这个季节的衣服抱到床上,仔细搭配衣服,从这些搭配里选出一套聪聪明天穿的衣服。

林北火速脱掉鞋躺床上,搂着孩子闭上眼睛。

“林北,让你从这六套里挑一套,你挑哪套?”余好好愁眉不展问。

回应余好好的是无声。

余好好抬头,好家伙,他啥时候躺床上睡着的!

余好好纠结许久,才回床上睡觉,把聪聪从林北怀里挖出来,眉眼弯弯搂着暖烘烘的孩子睡觉,一个长臂环住母子俩,黑暗中余好好瞪眼,在被窝里踹林北。

“我睡着了。”林北。

“你睡着了还说话。”余好好咬牙切齿道。

“孩子没了,我能不醒?”林北。

余好好:“……”

她讨好地蹭被她踹的地方。

林北憋着不笑。

第二天,林北起床,余好好闭上眼睛伸手拽林北盖过的被子,把被子朝孩子团了团,搂着孩子继续睡觉。

林北给炉子换了蜂窝煤,推车离开。

回到厂里,林北带六人砌灶、做工作台。

黄益民昨晚喝了酒,虽然没喝多少,但是对于不经常喝酒的他来说,可能有点多了,他回厂里倒头就睡,一直睡到早上十点。

他站在值班室门外伸懒腰,余光瞥见田宁野搬材料进车间,他打了一个哈欠,转身进屋拿毛巾甩肩上,拿着牙刷、茶缸到水井那里洗漱,冰凉的雨点落在他后脖子上,黄益民抬头瞅了瞅天空,低头继续刷牙,雨点“啪——啪——”砸他身上,黄益民吐掉泡沫,跑到车间门口,惊喜说:“下雨了。”

林北带人拿雨布把材料盖上,拿砖压住雨布,带人回车间继续干活。

跟绿豆粒一般大的雨点跑到人间,噼里啪啦落下,他们在的地方成了水帘洞,屋脊上的雨水流到屋檐,连成一条水柱往下落,雨水落到玻璃上,汇聚成湍急的小溪往下流。

屋外下着大雨,屋内大家热火朝天砌灶、做工作台。

受暴雨影响,他们往屋里运材料受到了阻碍,只做了四间车间,还有一间车间没来得及砌灶、做工作台。

那间车间林北索性不做了,让那间车间当仓库。

晚上,六人披着化肥口袋做的雨衣回家,张帅披着同款雨衣跟胡翔换班。

到了九点,暴雨没有减弱,林北没有回家,和黄益民凑合睡了一晚。

第二天,林北马不停蹄带着六人粉墙。

晚上八点,大家听着淅淅沥沥的雨声继续干活,凌晨他们才粉完五间车间的墙。

这场大雨打乱了林北的计划,林北调整了计划,才带着大家紧赶慢赶干活,总算粉完了墙。大家哈欠连连准备回家,林北喊住大家,说:“这场雨下的这么大,地面至少一个星期才能干,地面干了我们才方便埋涵洞,我也不能让你们干等我一个星期,这样吧,你们出门找活,如果我埋涵洞,你们手里恰好没活,你们过来帮我干活,如果你们有活,我找其他人干活,埋涵洞不需要技术,谁都能干,我找人还是很好找的。”

“师父,干活好累,我们在家歇几天。”田曜光揉肩。

其他人闻言有人揉胳膊,有人揉腿,还有人揉肚子,都说自己这段时间累着了,需要休息一段时间。

“我得到准确的消息,上面真的重视个体户发展,不说新台区,其他区个体户肯定也多了起来,你们抓住机遇给人粉墙,给人打水泥地板,积攒经验,积累名声,对你们有好处。”林北掏出一张纸递给离他最近的姚小敏,“我在这些厂订的材料,如果你们愿意去订材料,报我的名字,能优惠买到材料。”

“师父。”姚小敏捏紧纸张,他舍不得离开。

“师父。”其他人也舍不得跟林北分开,虽然他们相处的时间不长,但是他们把林北当成了师父,打心眼里尊重师父。

“既然你们叫我一声师父,我跟你们说说我做人准则,认认真真做事,堂堂正正做人。你们走出去会遇到各色各样的人,他们的做人准则可能和我不一样,但是我们不向他们靠拢,我们坚守本心,你们记住你们做的所有事都是为了赚取一个好口碑,我相信仅凭打水泥地板、粉墙两门手艺,在淮市你们一定能闯出属于你们的一片天。”林北又稍微提点他们做人要灵活一点。

姚望等人眼泪汪汪看师父。

“赶紧回去休息,明天到市区找活。”林北开始撵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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