涂国卷 七回 信中之人

“呜……呜呜……”干涸热燥的喉咙里艰难传来哽咽声,林逸把牙齿咬得咯咯作响,细小的齿缝间溢出淡血,紧紧抱在头前的双臂连颤不止,小臂上的皮肤红了许多,破了不少皮,清楚感受到痛意如游丝般钻绕进臂骨里。

胖子宽厚的身影停在林逸面前,他并未继续进攻,只是眼神中的轻蔑转变为少许的怜悯:“原来只是个会呈口舌之利的家伙……”话音未落,他的目光突然锁定在林逸怀间的方布上,轻而易举地将其取走:“这是什么?”

林逸全程只能恶狠狠地死盯,却无法反抗,并非他不想,他恨不得一拳直将这个胖子给打个狗吃屎,可现在的身体状况对于一个仅有十岁的孩子来说,要让他绝地反击,实在是太过强人所难。

小小的方布里放着的,不是其他,是母亲拿手的油饼,也是林逸最爱吃的东西,这几块还是今天刚做好,新鲜得很,本来是要在林逸下工后好好犒劳他一番的。

天有不测风云,现在,也没那个心情吃了,倒不如就带在身边,当个念想。

“额……额……那是……我的……还给我!”林逸的声音颤颤巍巍,仅是说一句完整的话,都要耗费许多心力。

胖子却未有任何愧疚之心,把油饼举高远离林逸颤抖的手,还冲着他做鬼脸:“不服气的话尽管来拿!”

伴随一阵令人恶心的笑声,两个小孩消失在密林之间,看着他们,林逸连打自己好几个巴掌:“岂有此理!可恶!”

油饼是爹娘二人留给林逸的念想,也是他现在的慰藉之物,断然不可能拱手让人。

他起身之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匆忙调准状态,火急火燎地追了上去,根本顾不上前去打水而许久未归的男人。

男人故意没有露面,从始至终躲在不远处看着他们,看着林逸追上去的背影,他欣慰地笑出了声:“好了好了,接下来就看你自己了。”

他按原路返回到村子里,士兵们早就等候多时,流寇也尽数被俘虏,众人不约而同地冲着男人行礼:“参见将军。”

“带回去,好好审问。”男人慎重地打量着流寇,翻身上马,径直而去。

与此同时,林逸正一路紧追着两个小孩。他自己也很奇怪,从先前的打斗中就看得出来,这两个人一定不简单,他们明明率先离开许久,按常理来说自己根本不可能追上,可事实却并非如此。

林逸不光追上了,期间还和那个胖子有来有回地骂了数遍。

难不成是有意为之?如此的念头浮现,即便林逸有不少的疑虑,但脱离了男人,眼下他似乎也只有紧跟他们,这一条路可以选。

他跑到一处石阶前停下,两个人的踪迹也在此处消失,尽管非常疲惫,但现在也只能沿阶而上:“呼……呼……呼……那两个混蛋!到底……跑哪去了?”

一路战战兢兢地走完最后一阶,才猛然发现,此处是一座庙宇,牌匾上赫然写着“郡山寺”。

林逸傻傻地站在原地,在偌大的寺门里显得渺小而呆滞,正疑惑间,猛然发现那两个小孩正十分悠哉地坐在不远处的木阶上。

还不等林逸质问,瘦子率先抢过话语权:“你终于来了!”

“你也太慢了,我们都等了好久了。”胖子立刻附和,语气中的嘲讽意味仍旧十分明显。

看他们这架势,果然从一开始就在故意引诱林逸,他自己并不清楚,这两个陌生人为什么要如此针对他。

林逸脑子里思来想去,这些年他独来独往惯了,没有什么朋友,若非要说得罪过谁,也就把村子里的坏小孩给打了一顿,但他这个行为应该算是见义勇为才对,为什么会被别人针对呢。

“喂!接着!”胖子随手丢了个东西过来,正是从林逸那抢走的油饼,没有动过分毫,那胖子的模样看上去也没有方才那般令人讨厌,反倒是在鬼面具之下是少许的笑容。

“你们到底是什么意思!?”他不明白自己休息得好好的,这两人为什么要来打扰自己?为什么要抢走他最重视的东西?为什么现在又是一脸和蔼可亲的模样?

瘦子突然起身摘下了鬼面具,露出了一个光头,一本正经地看着林逸:“什么你们我们的,我俩可是你师兄!”

“没错!”胖子采取了相同的行为,露出来的,同样是个光头。

“师兄!?”林逸是完完全全被搞懵了,刚才的疑惑还没解开,现在这两人又扬言是自己的师兄?若不是他已经几乎没有力气了,要不然他肯定像发了疯般地讥讽着自己。

他们两人一脸正经模样,双手盘负胸前,满口义正词严:“不错!你的情况我爹已经写信跟我们说了!以后你可要好好跟着我们啊!”

嘹亮的嗓音回荡在庙宇内,他们身后的大殿里突然飞出两个木头勺子,“哐啷”两声正中他们光溜溜的后脑勺,清脆得很。

两人委屈地匆匆蹲下身子,来回摸索后脑勺,不停叫唤着:“好痛”。

殿内走出一个身材高大的僧侣,拎着个挖饭勺,怒气冲冲地看着两人;“你们有完没完!比他早来不过半年而已,摆什么谱子啊!”

僧侣看向他的表情突然亲切起来,走进林逸笑脸相迎,见到他身上的伤痕,更显怜悯之色,说要带他去包扎。

只是,林逸已经没有什么疑惑了,整个人看上去呆呆傻傻的,在他的认知里,现在不管发生什么事情都情有可原,反正也想不明白,干脆不想了,“扑通”一声晕倒在地。

等他醒来,自己正睡在床上,环视四周,非常的陌生,小房间里空空荡荡的,没有装饰物,只有正中央摆着一个大香炉,缓缓泛着烟火气。

僧侣端着汤药走进房间,开始耐心地跟他解释来龙去脉。

此处虽是寺庙,但这里的僧侣在学习佛法的同时,也会念书和练功夫,尽量做到能文能武,在增加学识的同时练得一两个保命之法,没什么不好,毕竟乱世之中,万般不由人。

只是一般情况下这些并不外露,那瘦子名叫明邝,他的父亲是涂国的将军明安,他和主持的关系不错,加上他常年征战,照顾起来不方便,索性就把他送了过来,锻炼锻炼。

胖子名叫翟陇,他的情况也差不多,父亲翟散同样是在涂国当官的,而且和明安的关系那可是几十年的交情,关系可不是一般的好,想着两个年纪相仿的孩子,能一同为伴,相互照应,就把他给送过来了。

僧侣自己名叫泽彦,是主持唯一的弟子,可以算作他们的大师兄。他人长得挺高大且正义凛然,说话的语气也是中气十足,一张标准的国字脸,五官颇为粗犷,一双眉毛浓得很,总体看上去有点憨厚老实。

至于这涂国,是地处豫州南边,拥陈郡、西华、谯县三城以及一座江边要塞夏口。算是豫州的老牌势力,实力不俗,虽大有扩张之势,但近些年四面树敌,情况不容乐观。

林逸因为没念过书,对这些东西并不了解,唯一清楚的,就是他们住的村子在陈郡城的东边,以及自己算是涂国的国民,仅此而已。

夜晚庙里众人先吃了饭,尽管林逸还有些不习惯,但毕竟人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饿得慌,更何况今天都已经这么苦了,享受享受也不是什么坏事,其他还有不了解的,以后有的是时间了解。

而且庙里的人知道林逸要来,一大清早特地做了几个好菜,一盆冬瓜汤,果肉肥肥胖胖,一口下去,溢出满口鲜香的汤水,细细品味,香甜又可口,还有黑白相间的香菇、艳红的西红柿、清淡的白菜……

尽管都是素菜,但好在香得很,光是闻着就很有胃口。

胖子和瘦子坐在他的对面,一脸的委屈,听泽彦师兄说是已经好好训诫了一番,只不过看着他们的脸,想起方才的事情,林逸可摆不出什么好脸色。

“你们看看!师弟刚来就去欺负他!快给他道歉!”泽彦师兄声音洪亮的训斥,引得林逸双耳连连刺痛。

两个人从板凳上跳下,扭捏着走到林逸面前,搓着手,一脸不好意思,直到被泽彦师兄狠狠瞪了一眼,他们便立刻九十度大鞠躬:“对不起!我们不应该欺负你。”

对此,林逸并没有什么情绪波动。这种事后弥补的行为,反倒是让他有些反感,可伸手不打笑脸人,自己作为一个新来的,就算真的不原谅他们,多少也要给泽彦师兄一点面子。

“没关系。”林逸冷冷一句,说罢便转过身去,迟疑了一小会:“啧,我跟你们无冤无仇为什么要这么对我呢?”

“因为我们想试试你,想看看到底是怎么样一个小孩能俘获我爹的心。”瘦子冷静地给出了理由,而林逸只是一阵苦涩的笑容,再无其他。

胖子的情绪却突然激动:“不过在那种情况下你还能坚持下去,我是打心眼里真的佩服你!”

听着这话,林逸万分憋屈的内心才多少得到了些安慰。

涂国,回到陈郡城的明安并未回府,径直去了城南的另一处府邸,放着光明正大的正门不走,偏偏要偷偷摸摸地从后门进入。

庭院中,名为翟散的男人已经在此等候多时,两人见面自是笑容挂面,上来就是一个深深地拥抱,当着家仆的面互相拍着对方好几下后背,久久不松开,感情那叫一个好。

不远处传来一阵轻快的脚步声,一个小皮球滚到翟散的脚跟前。

“爹爹!”清脆的声音传到翟散的耳朵里,他的脸上更是喜上眉梢,转身一把抱起正迈着轻快步伐向自己跑来的小女孩。

她是翟散的独女,也是最小的一个孩子,只有八岁,那红扑扑的小脸蛋,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透着聪明伶俐的神色,乌黑的头发下,两条弯弯的眉毛像月牙儿,一排雪白的牙齿正中央还缺了颗门牙,一笑起来倒也逗人喜欢。

明安把小皮球捡起,还给她,引得小女孩一阵嬉笑:“谢谢明叔!”

“怎么突然过来了啊?”翟散问得很耐心,脸上的笑容常挂着,粗糙的指尖小心翼翼地轻点女儿鼻尖。

小女孩有些腼腆模样,摆弄着小皮球:“爹爹,过几天我想去山里看大哥了!”

此话一出,翟散的喜悦程度肉眼可见地减少,眼神带有冰冷的气息。对于他的大儿子,翟散并没有常人看上去那么喜欢,他尽量让自己的语调轻快,但依旧能察觉到少许无奈:“怎么又要去看他了啊?”

“那人家想大哥了吗!哎呀,爹爹……”女儿的撒娇终究是父亲的软肋,翟散还是没能拗得过她,连连点头答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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