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狗少女

恐惧不是不害怕,是明明很害怕,还要发着抖去搏一把。

女孩小脸,红唇、乌发,瞳眸如水,她有着十分惊人的发量,像一株感受到蓬勃春意而向上生长的新萌果树,她穿着一件仿军装的迷彩吊带背心,光腿搭配热裤和十分普通的短帮鞋,跳出了所谓的品味、美搭这样的束缚,是青春给予了她这样的权力——穿上一块抹布也能丰盈。她安静地走在胡同里。

这是个闹中取静的胡同。

和大路相交的胡同口铺着有年代的大青石板,越往里走,城市的喧嚣嘈杂就越屏蔽,要是眼白只往上翻,视线只固定飘在胡同上方的建筑,可以在青砖、飞檐、风水小兽、有年代的墙石花纹里,感受感受百年前静谧的时光,当然眼白也不能翻得太上了,再上一点,就是萦萦绕绕的电线,过那么两米就随便一缠,缠成凑凑合合的一个圈,再过两米又被拉直了,上面吊着几件衣,一般都是几条洗得松垮发白的三角大裤衩,加上两件颜色鲜艳的童衣。

这条胡同两边都是当街的小门面。

女孩把自己舒服地安置在一个没开的门脸前面,开始旁若无人地发出狗叫,汪汪汪欧……汪汪汪汪汪……

没过多久,一条半大的狗活泼地不知道从哪儿蹿了出来,后面跟着一群大大小小的狗军们,它们追追咬咬、兴高采烈、摇头摆尾。

这几只狗除了一只毛色全黑的狗能看出品种之外,其它都是串串儿,有的串的挺好的,活泼可爱、体型适中,有的串得简直是小型灾难现场,比如体型第二大那一只,乍一看是只中华田园犬牌土狗——它有着如假包换的土狗的土、土狗的壮,土狗的憨,但是它浑身的花色和毛却属于一种小型犬,卷卷的、花花的,尾巴还是上翘的,有种杂交得漫不经心的感觉。

那只领头的黑狗对着她一阵摇头摆尾,晃悠得整个腰肢都在扭动,逗得她露齿一笑,她伸手撸着它毛茸茸的大脑袋和后背,一股灰尘腾地冒了烟,其它狗军傻愣愣地在不远处看着狗老大跟少女讨好卖萌和“冒烟儿”,胡同上和两边摊位上的目光朝这边甩过来,她无意理会。有什么稀奇的,是稀奇她能跟流浪狗串串们这么亲密吗?那是因为她和它们是同类啊,都有一个血统相对纯正的父母的一方,都有一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普通到拿不上台面的父母另一方,都有串串血统特有的蓬勃和野生。

对,她和它们都是串串儿,只不过,她在外形上看不出来而已,她的外形太具有欺骗性。

今天她是来跟它们道别的。

我要走了。

她对狗老大说。

欧……狗老大不明所以地从喉咙里发出声音回复。欧……其它狗们也都跟着模仿这一阵镌刻在基因里的长声。

有时候她挺羡慕野狗的,它们甚至不需要一个固定的窝,不要说什么流离失所,也不必说它们日日乞食,那是一份随意来去、自由自在,沈吟羡慕它们不必停留在一个高压锅里,不必去捱过每一分每一秒的煎熬。

几年前最有力的安慰是一只狗。可她这只狗,必须要找到自己的生存出口啊。

跟狗狗们告过别后,她拐进一家古旧的老式大院。

沈吟啊,你妈找你半天啦。

王奶奶从一楼的窗户里探出头来,沈吟点点头。

沈吟爬上古旧的小楼,门一响,外公带着一脸兴奋,一瘸一拐走出来,外公在她的记忆中,永远都是一副唯唯诺诺的样子,上了年纪,失却了男性荷尔蒙的言行举止,好像伺候慈禧的太监。

沈吟啊,怎么才回来。

刻薄脸欣喜的拿着一张十分正式的信封,递在她的手中。一封录取通知书,信封上就落款了名城影视学院的地址,是一份专用的信函。

刻薄脸让沈吟拆开,沈吟却看也不看,淡然递给了老妈,她一点都不意外,她的笃定让刻薄脸看她的目光多了一些什么。

像你那个死爹,刻薄脸恶狠狠的说。

她当作没听见。

吟,龙吟虎啸,虎啸龙吟。

寄人篱下之后,刻薄脸试图更改,据说hold不住的名字会带来灾祸的,沈吟却不肯改,什么是福气,什么命?命运如果就是摆在那里的话,那个刻薄的老太太就应该提早给那个傻乎乎的女人一个警醒。

命运也该算出来,她总有一天会像只野狗一般,头也不回的逃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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