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二章 表演者们

汤美美皱皱眉头,犹豫了一下没过去。

大哥。

沈吟凑上去望着他们友好的笑笑,这些人让她想起那个小镇上的串串儿,黑狗的后面跟着的那些,灰头土脸但是生命力旺盛的那些。

沈吟作势蹲下来,这个动作拉近了距离,旁边的民工让了让,沈吟融入了这个圈,但碍于紧身裤的束缚,似乎蹲不下去,在善意的笑声中,沈吟干脆就地一坐,引起更快活的笑声。

你们拍了好多群众戏吧,怪不得看着你们脸熟。沈吟扒着饭找话。

那斯地,拍咧好多。

这个话头明显让几人兴奋起来,其中一个自豪地点着数:古城楼边摆摊儿地,卖茶卖凉粉儿地,挑担地,沈吟都搞过,像这种小日本过来,挨几鞭子的戏,饿们都拍过。

另两个接过话头:有一回让饿演一个挑担子地,一个京官儿赶着马车把沈吟撞翻,拍的时候担子放地东西太重,饿躲慢了点,狗日地一马鞭甩过来,给沈吟那脸上甩个印儿,现在还有。你看看。

沈吟看到他脸上一条靠下巴处的黑痕,心里一紧。

却听旁边的一筷子往他脸上敲过去,饭粒儿落了那人半脸:你个捡了屎还卖乖地,那剧组不是说拍的真实,奖咧你一条烟么,抠到屁眼里去咧,只舍得分俺们一人一根。

被抖了秘密的那人不怒反笑,咧着嘴吭吃咳出一口浓痰摔在地上。

沈吟下意识地屏住呼吸。

又嘴角上拉,牵出一个笑,那你们拍一天群众演员多少钱?能问吗?你们不说不要紧。

一天30块到600块,价钱不一定,一天包两顿饭。

有的剧组只包一顿。晚上拍的话,有好的剧组好包过夜宵。

也不一定。

那……你们不觉得……沈吟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想问的话溜了出来:听说好多地方做工赚的都比这多。

那多地哪儿去?做工一天的那么长时间坚持不了,做搬运别人嫌你手脚不利落吃闲饭,年纪大咧,走哪儿哪讨嫌。

沈吟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感到无语。

干啥都不如这样轻松,自在,揍似(就是)演个戏么。

对对对。沈吟连忙点头,低头大口扒饭。

哎你们干啥的?

我……我们影视学校的。沈吟老老实实的回答。

揍这个还要学??一个民工瞪大了眼睛,嘴快地问。

他说完就被那个当头的一巴掌拍到地上,哎哎哎,这可得学咧。民工模样的人拉过话头,你看看陈道明那些大腕儿,都是影视学院里出来的!

沈吟低下头,陈道明所在的学院是中央戏剧学院,她就读的这个名城影视学校,总校都没什么名气。

是个私立影校。沈吟沉默了大口扒饭,她也第一次觉察到,她在意别人问她读的什么学校,这么想着,她又想起学校们非常非常优秀的老师们来,哎,老师们以她们为傲,以学生们为傲,她却虚荣到不敢承认这是个好学校——一所聚集了那么多好老师的学校,不该是所好学校么?

我们学校交名城影视学院。沈吟说。

噢!死跑龙套夸张地对她竖起了大拇指,看着她的眼睛闪闪发光,沈吟微笑地和他对视着,一时无话。

所幸民工们闲聊了起来,大咧咧的毫不避讳沈吟,聊起了日子。

一个民工模样的人脚下丢了几个饮料瓶子。人多的时候还能拣不少瓶子,就这个天。越热喝饮料地越多。民工们继续着话题,他们的身份有两个,民工,和死跑龙套的。

沈吟却觉得他们太牛太牛了,一肩扛起了生活,一肩轻松逾越了束缚——一群本该和高贵、高不可攀的艺术无缘的人,抬脚就逾越了那些障碍,他们本身就是艺术,就是表演者——不管是真没把表演看得多难,多么当回事;还是太敬畏表演,太当回事,他们全都已经走在了表演实践的路上了。

他们真勇敢。

沈吟感觉嘴里的饭难以下咽,她一直以来想要积累的社会经验,社会实践,就是这样的经验和实践。

好在汤美美指着校车不耐烦地朝这边招手了,沈吟连忙调转筷子,将盒饭那边一大半没动的饭菜扒到就近的民工碗里,匆匆说着,你帮我吃点儿。

这位踩肿了她的脚的大哥,仔细地询问沈吟的手机号码,将她的电话号码一字不落地敲进自己的手机里,笑着抬头说了一句话:我等你成大明星啊。

沈吟一愣,和这个人对视了一下,他的眸子很黑很清澈,沈吟突然觉得他的实际年龄可能不如他外表看起来的那么老。

他真的很有演技,如果得到更大的角色,可能会是个实力派。

人与人生来的不公平。

他们跑龙套,没有想过大红大紫,他们只是想要吃饭。

沈吟使劲将剩下的几口扒到嘴里,点点头跑开了,沈吟边跑边嚼,临上校车时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大家凑在一起夹着菜,脸上洋溢着快乐满足的光彩,那个不知该叫大叔还是大哥的,记录了她的电话号码的男人还拿着筷子跟她大幅度点了两下。

沈吟迅速回头,走进校车最后一排座位,疲劳地闭上眼睛,没有理会汤美美疑惑询问的目光,装出想睡觉,躲避车窗外阳光的样子,她用手轻轻一拨,用车窗边上的遮阳布帘挡住了脸。

周星星借《喜剧之王》里男主角说道:你可以说是跑龙套的,但不要说我是死跑龙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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