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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是个明白人，何必作此形象自苦？”史湘云道。
“我向来如此。”林黛玉倚着栏杆，缓坐在榻板上，“近来尤感大限将至……”
“别胡思乱想，自己身体多病，还不知道保养。我也和你一样，就不像你这样心窄。”史湘云与黛玉同坐了，见这明月清风，天空地净，不觉诗兴萌动，“本来说中秋一起赏月，既然宝姐姐她们不来，咱两个何不联个诗？”
林黛玉不想负了她的豪兴，说道：“这里人声嘈杂，不如去个安静地方。”
史湘云笑道：“我们去凹晶馆。”说着牵着黛玉起身。
听到“凹晶馆”三个字，黛玉有些出神，想这凹晶馆和凸碧堂两个名字，还是省亲那年自己拟的。
天上一轮皓月，池中一轮水月，上下争辉，如置身于晶宫鲛室之内。微风抚过，粼粼然池面皱碧铺纹，令人神清气净。
三五中秋夕，清游拟上元。
渐闻笑语寂，空剩雪霜痕。
壶漏声将涸，窗灯焰已昏。
……
池中一只白鹤，戛然一声，飞往藕香榭去了，把水中月影荡散复聚者几次。
史湘云对景联道：“寒塘渡鹤影。”
林黛玉望天半日，方联道：“冷月葬花魂。”guwo.org 风云小说网
史湘云拍手笑道：“妙极了，非此不能对！”转而叹道：“只是太颓丧了些，你现在病着，不该作此凄楚奇谲之语。”
“正是这话。”只见栏外山石后，转出一人来，原来是栊翠庵的妙玉，“虽是好诗，但过于颓丧凄楚，此关系人之气数，所以出来止住。天已快明，两位也该歇息了。”
一语提醒了史、林二人。
回房歇下，两人枕上皆是翻来覆去。
“你怎么不睡？”
“我有择席的病，况且走了困。你怎么也不睡？”
“我这睡不着，也非一日。一年之中，大约也就睡十夜满足的。”
“小时同床也没见你这样，可知是病重的缘故了。”
黛玉半日不语，又道：“听说你马上回家，准备出阁了？如今配了个才貌仙郎，也折得过你幼年时的坎坷形状了。”
史湘云脸上一热，笑道：“快别聒噪了，再不睡天都亮了！”
次日，贾母年高之人，受了风寒，请医吃药，也无心再赏月。
中秋节过，王夫人命周瑞家的办理司棋之事，自己亲自去办理宝玉屋中的那些妖精。
“太太们说了，司棋大了，要配人了。今日叫她出去，另挑好的给姑娘使。”
周瑞家的向贾迎春回道。
贾迎春沉默无言。
“姑娘不是答应我，要替我说个情吗……”
“我不知你做了什么大事，若去说情留你，我怕连我也完了……”
贾迎春看着司棋，眼里淌下泪来。
司棋一阵心灰意冷，点了点头。
周瑞家的冷笑道：“还要姑娘留你？也不想想留下来今后怎么见人，人不知鬼不觉地去了才体面些！”
司棋回房，收拾了包袱出来，给贾迎春磕了头。
去时回首，只见迎春低头抽噎，泪落如雨。
司棋忍泪叮嘱：“姑娘，千万保重。”
拎了包袱，出了院门，又见绣橘拿着一个绢包哭着追出来：“这是姑娘给你的，让你做个念想……”
司棋接了，又嘱：“好好照顾姑娘。”
周瑞家的不耐烦，催道：“快些吧，我们还有正经事呢！”
司棋留恋地看着大观园的一草一木，随着众媳妇往后角门去了。
正值贾宝玉从外而入，惊问：“司棋，你去哪儿？”
周瑞家的生恐贾宝玉唠叨误事，忙笑道：“不与二爷相干，快念书去吧！”一面说，一面不住脚地拉着司棋出去了。
这时里头一个婆子喊道：“周姐姐，送了人快些回来，吩咐人叫晴雯的哥哥嫂子来这里等着，领他妹妹出去。——阿弥陀佛，今儿是老天开了眼，把这个妖精打发了！”
贾宝玉听闻，料定晴雯不保，飞也似地赶回怡红院。
只见两个婆子爬上炕，一人扯住晴雯一条胳膊，拖下地来，架着就往外走。
那时的晴雯已四五天水米未下，蓬头垢面，奄奄一息。
“晴雯！”
贾宝玉撕心裂肺喊了一声，却没见晴雯有任何回应，甚至没有抬头看他一眼，就被架出房间去了。
王夫人坐在那里雷嗔电怒，贾宝玉不敢多言一句，多动一步，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心上第一等人被逐出去，心下唯恨不能一死。
王夫人也不吃茶，领了众人又去检阅别处，贾宝玉垂着头一直送到沁芳亭。
“回去好好念书！因叫人看了，今年不宜迁挪，明年开春你就搬出园子！”
贾宝玉不敢辩驳，也没有心思想以后的事情，只等王夫人走远了，方痴痴往回走。
“晴雯自幼娇生惯养，未受过一日委屈，这一去如同一盆刚抽嫩箭的兰花，扔进了猪窝里，且一身重病，又没有爹娘，是捱不了几日的……”
贾宝玉一面想，一面回到房中，坐在晴雯的床上，抱着被子，忍不住痛哭。
捱到晚间，贾宝玉稳住众人，买通了一个婆子，来到晴雯家。
婆子在外放哨，贾宝玉自己掀草帘进屋来，一见晴雯睡在芦席土炕上，泪就涌了上来。
“晴雯……”
贾宝玉忍泪，往炕上拉了拉她。
晴雯强展星眸，一见是宝玉在眼前，又惊又喜，又悲又痛，哽咽了半天，方说出一句话。
“我以为今生不得见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