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95 章 倒冯

徐湛也还了一礼道:“本是告假回乡养病的,受家主之托在族学任教,深居简出不敢滋扰地方,谁料家中突遭盗贼,伤了我的学生,又险些害死犬子,只好将他送来请老父母做主了。”

刘知县一面请徐湛坐下用茶,一面问道:“还伤了人?”

徐湛点点头:“两个孩子,一个十二岁,一个尚在襁褓。”

“实在是罪大恶极。”刘知县道。

“是。”徐湛定了调子:“此獠怙恶不悛、死有余辜,还请老父母重判。”

“那是自然,只是……”刘知县有些支支吾吾。

师爷从三堂进来,打断了他的话,附在他耳边说道:“后面两位有请。”

刘知县的脑袋嗡嗡作响,恨不得直接装晕,可他不能晕,只能硬着头皮对徐湛道:“后面有些急事要办,请徐大人稍候片刻。”

徐湛报以一笑。

陆通判正在三堂来回踱步,见到刘知县进来,惶急道:“人来了吗?”

“来是来了……”

刘知县话音刚落,便被陈公公打断:“将他扣下,不交出东西来,别想回去。”

即便是交出来,也只会是马书吏一家一样的下场。

将盗贼放了,将报案人抓起来?刘知县心中暗骂:简直滑天下之大稽!补个知县不容易,又是吴新县这样的江南富县,怎敢胡作非为,授人以柄呢?guwo.org 风云小说网

可他不敢翻脸,因为他来到吴新县,走的是陆通判的路子。

刘知县已濒临崩溃边缘,有气无力道:“才说要将犯人提走,这会儿又要将苦主扣下,下官明说了吧,一样也做不到!”

“你……”陆通判正要发怒。

“您先稍安勿躁,听下官把话说完,不是下官不配合,实在是这位塾师来头太大,你们派人去找东西也就罢了,还伤了人家孩子,人家现在不依不饶,非要重判。”

“一个塾师能有什么来头,廪生?举人?”陆通判奇怪道。899中文更新最快 电脑端:https://www./

“中书舍人兼翰林院修撰,应该反过来说,修撰兼中书舍人,怀王殿下身边的红人,哦对了,还有一个身份,都察院巡按御史,可风闻言事、密折专奏。”刘知县如数家珍的介绍道。

陆通判愣住了,这人听着耳熟:“难道是……”

“新科状元,徐湛。”刘知县又道。

“他……他不在翰林院坐馆,跑到韫州来搅和什么!”陈公公也从椅子上跳了起来。

刘知县重重叹了口气:“二位就想开些吧。下官虽不知丢了什么要命的东西,能让两位急成这样,但如果真落到这位徐状元手里,此刻已经摆在陛下的案头上了,等不及两位去找的。”

陆通判一时无言以对,却不得不承认刘知县的话是对的。

“是这个道理不假,把这姓徐的两个住所都搜遍了,也没找到那个东西,或许是真的没有。”陈公公尖细的嗓音充满疑惑:“已经掘地三尺的找了,还能人间蒸发了不成?”

刘知县再次来到二堂,徐湛的茶已经换了两次。

“老父母,没有其他指教的话,我可以走了吗?”徐湛问道。

“当然当然,”刘知县笑道,“您随时可以离开,待到宣判之时,下官着人去府上禀告大人。”

“那就辛苦老父母了。”徐湛站起身向他施一礼道:“学生们都在等我,先告辞了。”

刘知县一路将他送到了大门外,看着他登上马车,师爷凑到他身边感叹道:“旁人做官都是挤破脑袋的钻营,堂堂一个状元,还真在族学里教书啊?”

刘知县摇头道:“或许人家的境界同咱们不一样吧。”

“不过,大人您要习惯,咱们韫州地灵人杰,乡绅乡宦实在不少,什么布政使、都察院都御史、兵部侍郎??虽说退下来了,在朝中却各有同年、门生,在乡里的影响也是不可小觑,跟他们相比,这徐状元算不上难缠。”师爷道。

刘知县欲哭无泪,太难了,给一群大佬做父母官实在是太难了!

徐湛回到学堂,学生们正捂着耳朵正大声背书。

有背“天子重英豪,文章教尔曹。”的,也有背“善歌者使人继其声,善教者使人继其志。”的。

或稚嫩或青涩的吟诵声琅琅入耳,令人心神安稳。

时间仿若静止却悄悄流逝,不知不觉,又是一度春秋。

沈岳东南抗倭取得了前所未有的胜利,渐次平息了浙江倭患,开始清理福建沿海的残余势力。徐湛合上邸报呆望着天空。

“爷,您看什么呢?”

“要变天了。”徐湛面无表情的说道。

“啊?”怡年顺着他的目光仰头看去,碧空如洗,万里无云,可是自家少爷是何等聪明的人,他说要变天,那准是要变天的,忙去将晌午刚晒出的被褥收了起来。

“也该是时候了。”徐湛喃喃自语,遂命人持当票、契书去永兴当赎回笔洗和账册。

命常青铺纸研墨,修书一封,遣林风林雨一并护送账册和书信进京,务必当面交到许阁老手中,可就在林风林雨登船的前一刻,又被徐湛派人叫了回来。

“或许是画蛇添足了。”徐湛如是想着,将账册重新收了起来,打算静观其变。

从每一日的邸报中、从父亲家书的只言片语中揣摩京城的动向,冯阁老年迈力衰,竟在皇帝提出重修寝殿时,以国库空虚为由提议皇帝继续在养心殿居住,惹得皇帝不快。

许阁老提出国库空虚,但工部尚有些“余料”,闲置可惜,不如利用其重修宫殿,百余天就能完工,圣驾就无须在养心殿屈就了。

皇帝听后十分高兴,当即将翻修宫殿的差事交给了许阁老的长子,且从那以后,不再向冯阁老询问军国大事,改为询问许阁老。

老谋深算的许阁老,此刻应正在秘密组织手下御史弹劾冯氏父子,虽然在冯阁老掌权的二十多年里,对抗者均以惨死收场,可是今时不同往昔,东南倭患解决了,满朝皆知冯阁老圣眷不在,明日黄花、大势已去,许阁老多年来的隐忍依附,也该是收网的时候了。

徐湛接连像许阁老及父亲去信,攻击冯氏父子应从冯夙一人下手,不要论罪于冯阁老,更不要牵扯旁人。

信件皆如石沉大海,许阁老太急于求成,并未采纳他的进言。

几乎在徐湛的预料之中的。

此后的三个月里,一批批勇往直前的言官前赴后继,不断有言官上本弹劾,不断有人因言获罪入狱。

冯氏父子远没有想象中的那样脆弱,小阁老掌握的通政司一遇弹劾他们父子的奏章一概不留,统统往皇帝案头上递,仿佛在向天下人昭示,这个朝廷到底是谁做主!

徐湛躺在桂花树下的摇椅上,对着手中的邸报陷入沉思。

冯家父子所做的事,有些是蒙蔽圣听、打着皇帝的旗号,有些甚至就是给皇帝背锅的,他们把持朝政二十年,横征暴敛也好、陷害忠良也罢,都是被皇帝信任了二十年的宠臣,如今被说的如此不堪,岂不是等同于在说皇帝宠信奸佞,是昏聩无能的昏君吗?

忽听有人匆匆闯入,常青拦之不住,追在后面。

来人在垂花门外站住脚,高声喊道:“澄言,澄言你在吗?”

徐湛闻声不由一惊,起身迎了出去:“陈兄?真的是你?你怎么来韫州了?”

来人是陈阶,一身水蓝色的直裰,头戴四方巾,读书人打扮。

徐湛忙引着他去书房说话。

陈阶边走边道:“我时间不多,长话短说,许阁老的意思,让你立刻销假,巡按浙江,弹劾沈岳。”

徐湛呼吸一滞:“你刚刚说什么?”

“许阁老让你弹劾沈岳。”

“不不,上一句。”

陈阶一愣,回忆道:“澄言你在吗?”

“不在。”徐湛顾不上维持已久的沉稳形象,撒腿便往外跑。

陈阶亦顾不上什么斯文礼节,追上去一把薅住了他。

“陈兄,你不能强人所难,我还病着呢。”沈岳为国尽忠、居功至伟,拿这样的人开刀,日后沈岳平反之日,就是滚滚骂名到来之时!

“你听我把话说完。”陈阶替他整了整衣襟:“冯氏父子不是两人,是一党,他们盘根错节、休戚与共,不是弹劾他们父子就能铲除的!沈岳是天下第一冯党,为了依附冯家父子,每年献上金银宝器无数,冯家一但倒台,他也会是第一个被清算的。”

徐湛沉默不语,将他请去书房用茶。

父亲虽是许阁老的学生,但这些年深得陛下看中,已渐渐崭露头角,有了储相的苗头,许阁老必然不想看到他的学生自成一营,所以越是这种迫在眉睫的时候,越是要将他们父子二人绑到船上去。

妙心已经命怡年备好茶水送来书房,明前新茶,茶香氤氲,让紧张的气氛有所缓和。

徐湛啜一口茶水道:“许阁老心里也清楚,冯党把持朝政二十多年,提拔的官员有多少身居要职,如果将他们彻底铲除,朝廷就没有多少官吏可用了,朝政如何运转?财政、边防、民生都要震荡。”

“是阵痛,澄言,短暂的阵痛是免不了的。”陈阶叹了口气道:“许阁老事先猜到了你的态度,已经说了,若是有所顾虑,这封奏疏由你构思,我来执笔。”

徐湛无奈摇头道:“许阁老太低估冯氏父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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