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56 章 尘埃落定

徐湛好话说尽,恭恭敬敬送走了几位神仙,一刻也没停留,叫人速速套车去了荣晋的府邸。荣晋却不在——留宿宫中了。成年的亲王留宿宫内是大忌,即便荣晋身份特殊,也不是常事,徐湛心中打鼓,不知宫里是否出了大事,便留宿在王府等他回来。

“徐公子不必担心,”胡言道,“就是叫去问几句话。”

徐湛自言自语的埋怨道:“回回带一身伤回来。”

“阿嚏!”荣晋打了个喷嚏,揉揉鼻子。

“殿下别动。”手臂上伤口不浅,太医正为他包扎。

“王太医,陛下如何了。”荣晋朝暖阁内探着身子看了看。

“陛下无碍,服过安神的汤药,已经睡下了。”立在一旁的王太医拱手道。

“有劳二位,今日所见切勿外传。”荣晋神色颓丧。

“殿下言重,臣分所应当。”两位太医连道:“臣等候在偏殿,听凭传唤。”

“夜晚凉,为两位太医准备裘毯、参茶。”荣晋嘱咐左右。

已是子时,荣晋守在在天子的塌边。皇帝由噩梦转醒,冷汗浃背,便见荣晋跪坐在脚踏上,上身伏在他的床边睡得熟了。

皇帝长舒了一口气,因此惊醒了荣晋,他问:“父皇,可有不适?”

“去后殿睡吧。”皇帝道。guwo.org 风云小说网

“儿臣不睡,为父皇守夜。”荣晋睡眼惺忪,见皇帝缓缓起身,忙取了一只靠枕搁在他的身后。

“这些年,委屈你了。”皇帝突然说道。

荣晋一下子清醒了,退了几步到榻前跪正:“儿臣知罪了,儿臣去封地后必定谨言慎行、恪守本分,绝不越雷池半步。”

皇帝眼底有一丝沮丧划过:“朕何曾想拿秦王的事来敲打你了?”

荣晋心里一酸,俯身道:“儿臣妄测圣意,儿臣该死。”天才一秒钟就记住:(

“休再说这个‘死’字!”皇帝忽然发了火,喊的太急,呛咳连连。

“父皇不要动怒!”荣晋上前为他抚胸拍背:“儿臣说错了话,父皇尽管教训,若因儿臣气坏了龙体,儿臣可……无颜苟存于世了。”

荣晋委婉的说法,令皇帝又气又怜。

书房中,林知望勒令林旭白罚跪两个时辰思过。

衣摆下面青紫红肿的皮*肉突突的跳疼,严重之处肿出一二指高,轻轻摩挲都是一阵令人颤栗的痛楚。林旭白哪里跪的住,隔段时间便要揉揉哭肿的眼睛,亦或忽然往前一扑,再撑着膝盖缓缓跪直。

林知望看在眼里,倒了杯热水亲自端给他。

林旭白像一尾脱水的活鱼,接过来咕咚咕咚的灌下去,呛的小脸通红。

“慢一点。”父亲的声音沉厚温和,让他心里踏实了一些。

何明在门外报:“前院的事处理妥当了。”

“徐湛呢?”林知望隔着门问:“叫他来,我有话问他。”

“说是去了怀王邸,让大爷不要担心。”何明说。

林知望瞥见林旭白垂头抹泪的样子,戳着他的脑袋恨铁不成钢道:“瞧你三哥跑得多快!”

林旭白心中哭喊:三哥跑得快也要打我?

雍肃殿,皇帝晃了晃手中的奏折,没抬眼的问赵祺:“你弹劾林知望?”

“是,臣弹劾林知望教子不严、纵子行骗,请交有司严查。”赵祺道。

“赵部堂,我没听错吧,你因林部堂的儿子没押中考题而弹劾他?试问大祁礼崩乐坏到了什么地步,连一个会试同考官的儿子也能弄到考题了?”侍立在皇帝身边磨墨的荣晋突然插言,故作惊讶的问。

“是……呃,不!臣不是这个意思,臣的意思是,林知望自是不知道考题,但不该纵子行骗。”赵祺解释道。

“可据我所知,科科有人兜售押题,押题又不是原题,能押中几道全看买题人的运气,你说是行骗,我说是周瑜打黄盖,怀侥幸心思之人,行投机取巧之事,就要有愿赌服输的觉悟,什么市井官司也闹到陛下这儿来……”荣晋将赵祺反驳的张口结舌。

“放肆。”皇帝轻斥了荣晋一句,转而对赵祺说:“泄题案在前,这个林旭白打着乃父的名头顶风作案,着实顽劣不堪,该受些教训。”

荣晋欲替林家说话,就听皇帝顿了顿,道:“这样,京中四品以上官员可以荫一子入国子监,林知望长子早夭,次子已有功名,就将他送去国子监,交给季怀安管教吧。”

“这……”赵祺愣住了,这哪里是教训,摆明了就是恩典。

目送赵祺离开,荣晋抿着嘴忍笑。

“砰”的一生,皇帝将茶盏重重蹲在桌上。

荣晋努力敛笑,退到后面跪下:“儿臣知罪。”

“你是越来越跋扈了。”皇帝瞪了他一眼,随手给了他一份千从卫密报:“看看再说。”

荣晋万想不到父皇竟将如此机密的东西随手扔给他看,大致浏览,是荣十三指使林旭白假装卖题,顺藤摸瓜找到秦王踪迹的过程。

“儿臣不敢妄言干政,可这个案子,摆明是有人联合二皇兄,企图扰乱朝政。”荣晋道。

“扰乱朝政?”皇帝干笑两声:“你想跟我说他们联合起来打压许攸吧。”

荣晋被直截了当的拆穿,有些尴尬的垂着头不敢言语。

“无风不起浪,许攸若真无一点私心,怎么也入不了他们的套。”皇帝恨铁不成钢的说:“你在保谁,朕心知肚明,科举泄题是大忌,压下这件事不为什么朝堂安稳、江山社稷,全是为了保你!还敢在这里嬉皮笑脸!”

荣晋吓了一跳,忙俯身道:“谢父皇庇护,儿臣知错了。”

“起来。”皇帝放缓了语气:“伤好些了么?”

荣晋知道皇帝所说并非手臂上的刀伤,于是涨红了脸:“都大好了。”

皇帝冷笑:“又可以上天入地的胡闹了。”

荣晋回到王府已接近晌午,胡言在守甬道庞面张望已久,才总算盼到了他。

“早膳用过了吗?”胡言问。

“殿下在宫里陪陛下用过了。”跟在荣晋身后的太监回答。

胡言一双小眼睛滴溜溜瞅着荣晋打量,似有无数担心疑惑,却全没有说出口,只是说:“徐公子等了殿下一夜。”

“澄言来了?”荣晋显然心情好了些。

“是,老奴传他来见殿下。”

徐湛来到荣晋起居的寝殿,便见有太医背着药箱入内,新生疑惑,待看到荣晋臂膀上皮肉翻开的伤口,骸了一跳。

“怎么还动上刀了?”太医清创上药离开后,徐湛忍不住问。

“一言难尽,坐。”荣晋兀自整理袍袖道:“你家小弟叫林……”

“林旭白。”徐湛说。

“对,是他,陛下要他去国子监读书。”荣晋说。

徐湛蹙眉:“他这样进国子监怕会待不下去的。”

“千从卫的密报我看了,他是为朝廷办事,陛下心知肚明,也有意栽培,只是背着这么大的锅进了国子监,受人奚落排挤是免不了的,后面的路能走多远,全看他的造化了。”荣晋道:“季师傅下午来侍讲时,我再同他说说,让他多关照一下吧。”

早春的午后,万事万物生机盎然,时光在窗缝中悄然流淌。

林知望在书房中写字作画,何明撑开书房的两扇窗户,春日的气息扑面,让他忍不住抬头看向窗外。

襄儿爬在后院梯子上采香椿,下人们围成个圈儿屏住呼吸盯着她的一举一动。

“襄儿,下来!”林知望朝窗外喊。

襄儿低头看他,梯子一晃,众人惊呼。

林知望也是一阵心悸,放缓了声音哄劝:“好孩子,别怕,扶好梯子慢慢下来。”

襄儿一手挎着个篮子,旁若无闻的咯咯笑着。

“叫何朗去守着她。”林知望无奈的吩咐道。

春意浓,看着女儿纯真的笑靥,仿佛世间美好顷刻凝结于此时,竟生了些告老还乡的消极念头。

“父亲。”徐湛报门而入,那满面笑意的好脸色忽然冷了下来,不切实际的想法被一扫而空。

“舍得回来了?”林知望问。无广告网am~w~w.

徐湛心虚的陪笑。

“也是快要成亲的人了,日后再这么夜不归宿,自有人管你。”林知望铁青着脸说。

徐湛抿着嘴,笑的有些含蓄:“爹,不出意外,您很快就要复职了。”

没几天快活日子了!

林知望脸色更加难看,甚至想抓个砚台砸过去。

徐湛凑上去,涎着脸:“您去看看林旭白吧。”

“怎么了?”

“像是烧起来了,不让人碰,也不给大夫看。”徐湛伸手摩挲着桌沿上掉漆的缺口,木屑扎手,想是一藤条抽上去的结果。

“你母亲呢?”林知望继续作画,头也不抬。

“我派人去请母亲……”徐湛吞吞吐吐的:“母亲说她没生过这样的混账,她不管。”

林知望不知该气还是该笑。

林旭白浅浅睡着,稍有响动就会惊醒,轻轻一动便冷汗浃背。偏偏有只手附上他的脊背,惊得他一阵颤栗,刚要发火,只觉有人在他潮湿的头发上囫囵了一把。

他抬头,除了父亲谁会这样摆弄他。

“委屈啊?”林知望坐在床边。

林旭白摇头,不言不语。

“那是在跟谁赌气?”

“不敢,”林旭白轻轻的说,“我险些害了三哥,父亲教训是应该的。”

林知望也不辩驳,兀自从床头拿了个枇杷剥开,怨天尤人的说:“老家送来的枇杷,总共一小筐,我只看了一眼,你三哥全部送来了你这里。”

林旭白像是有些了悟的点了点头,一抬眼,那剥好的晶莹剔透的果子已经递到了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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