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君前奏对

何朗被带过来,被千从卫拦在几十仗开外。皇帝示意徐湛过去将证物取来,竟不让任何人经手。

王礼捏着嗓子警告他:“你可悠着点,敢在圣驾面前妄动,会被乱刀砍死的。”

徐湛答应着,亲自取了过来,回到在皇帝面前跪好,将证物双手呈上,王礼接过来,放在皇帝面前翻开。

徐湛朗声道:“这是抚阳堤工程的账本,共三本,一本是韫州府衙在案的出账本,一本来自负责采供材料的商贾,最后一本是本府推官查实录写的专银最终流向。另有抚阳堤工程的造价图纸一册,伏请御览。”

园子里霎时间安静下来,只有间或的蝉鸣声和王礼翻动账册的声音。

徐湛心里苦不堪言,跪在这青石地上已经很久了,夏日里衣服轻薄,膝盖疼得发麻,微微挪动一下小腿,膝盖恢复知觉,疼的更甚。

荣晋站在皇帝身后,看到他苦大仇深的脸色,用眼神示意他忍一忍,莫说是他,就是冯阁老、许阁老那么大的年纪,该跪着的时候也不能含糊。

又强忍了盏茶功夫,便听皇帝一掌拍在厚厚的账本上,一向谨慎的他,若非怒到一定份上,绝不会用手碰来历不明的东西。天才一秒钟就记住:(

荣晋看到父皇发怒,眨闪着眼睛犯疑,这些东西他也没见过,不知是什么内容,将父皇气成这样。guwo.org 风云小说网

“你可知道,八十万两专银最终流向了哪里?”皇帝问荣晋。

荣晋轻声道:“儿臣不知。”

“呵。”皇帝怒极而笑:“朕倒是看看,太子还有什么解释?”

“父皇,专银最终流向东宫?”荣晋惊讶道。暗自奇怪,自己尚不缺这点钱,太子怎么会犯这样的错?

“八十万两专银,用在工程上的不到三十五万两,剩余的大半,都流进冯夙等人的腰包,真是罪大恶极,无法无天!”皇帝愤恨的说。

“父皇,冯夙等人,并不代表东宫啊。”荣晋小意提醒道,只有他有立场也有胆量为太子求情,何况他们是兄弟,他不得不求情,这也是皇帝喜欢他的原因,满朝官员自揣心事,后宫妃嫔各有计较,只有儿子是自己的,意见相左时敢对他直言,挨打挨骂也不记仇,知道错了就必会明白他的苦心。

皇帝深深望了荣晋一眼,似乎有话要说,又碍于有外人在,不便说出口。

一眼扫过去,皇帝也终于感受到徐湛的存在了。缓了缓脸色对徐湛道:“傻小子,你可知道这样做的后果?”

听到皇帝叫他傻小子,徐湛松了大半口气,摇头佯装无知:“草民不知道,会有什么后果。”

“你这三本帐册,得罪了半数以上的朝臣,你说有什么后果。”皇帝难得有耐心:“你是生员,才学胆识都算人中翘楚,迟早要入仕为官的,这一番折腾下来,将来在官场上可谓寸步难行了。你不害怕吗?”

“陛下仁慈,草民只是一介生员,陛下尚且为草民的前途担忧。郭大人是陛下的干吏,是大祁的忠臣,若说怕,草民更怕陛下被浮云蔽日,做出不得已的选择;怕老师无故代人受过,含冤而死。所以为了这些证物,草民历经万难,出生入死,终于得见天颜,雷霆雨露都交予陛下圣心□□,无论结果如何,起码无愧于良心,因此如果再有一次,草民的选择依旧不会变。”徐湛的话,掷地有声。

荣晋几乎想要给他挑个大拇指,这厚脸皮的功夫,直逼古稀之年的冯阁老了,冯阁老是谁,伺候皇帝的年份比徐湛的岁数都大。

“不撞南墙不回头!”皇帝果然有了些笑意:“年轻就是好啊,想得简单,做事也有冲劲儿。”

皇帝年轻时就是个轻狂的性子,所以他喜欢意气风发的少年,就像厌恶太子,喜欢荣晋一样,据说荣晋与皇帝年轻时是一个模子里出来的,倔强任性,敢作敢为,在皇帝老爹眼里这些都视为优良传统。

“喊他们过来,传膳吧。”皇帝起身,让王礼将证物收好带回宫里:“今天的晚膳不回宫了,就在你府里吃吧。”

这话是对荣晋说的,荣晋赶紧躬身道:“儿臣叨天之恩,谨陪父皇用膳。”

皇帝笑笑,又吩咐徐湛:“你起来,陪朕一起用膳。”

徐湛惊讶的张张嘴:用膳,御膳?

胡言赶紧呵斥他:“发什么愣,还不谢恩!”

皇帝并不着恼,换谁碰上这样的好事都得怀疑是做梦,关穅却过来了,凑在皇帝耳边说了几句话。

“林知望?”皇帝略一蹙眉:“他还在北漠使馆驿么?”

“今天应该在府上,闭门思过呢。”关穅回答。

“让他来怀王府领人吧,小子太胡闹了,浑然不像他的儿子!”皇帝说。

“遵旨。”关穅转身就走。

“等等。”皇帝喊住他:“罢了,你先下去。”

皇帝望一眼徐湛,觉得有些好笑,促狭之心顿起,直截了当的问:“令尊姓林,你怎么姓徐呢?”

徐湛本就膝盖疼的站不稳,听了这话险些摔倒!冷汗湿了一背,脱口而出的解释:“回陛下,家母去世的早……为纪念先母,徐湛随母亲姓。”

御膳是个什么滋味,徐湛也记不得了,只觉得这是此生吃过的最痛苦的一顿饭,凡事只要扯到皇帝身上,就变得复杂多了,只是吃个饭,大内侍卫将整个启明殿森严的戒备起来,任何闲人不得出入,一派如临大敌的样子,使徐湛更加心绪不宁,如坐针毡,还要强装镇定,应付皇帝间或蹦出的刁钻古怪的问题。

晚膳是由内监从宫里面送出来的,据说许多是太后亲口吩咐的,荣晋最喜爱的膳食,并非怀王府的膳房做不得一顿御膳,只是为了表达对爱子的疼爱和安抚。徐湛看着分外不解,人家都说天家无父子,

用膳时间漫长的让人崩溃,皇帝用罢晚膳,已经是傍晚了,荣晋搀扶着他,到偏殿去歇了一会,徐湛亦步亦趋的跟着,隐隐有些不安的感觉。

从正阳门进入中城区,就是棋盘街,竟日喧嚣,百货云集,十分繁荣,沿街道往东走二里许,是一道胡同,曲径幽长,大有闹中取静的意思,里面只住了三户人家,门楣的规制都不低。

只见最里面的一户人家门扉大开,一众马车侍卫、丫鬟仆妇已在外面等候,门里一群人簇拥一位老妇人出来,正七嘴八舌说这话,掩饰不了的神色匆匆。

左右搀扶老夫人的正是林知望和幼弟林知恒,身边跟的是妻妾和孩子们,天色已暗,这一众家眷要在天黑之前到达西郊的庄园,因此行动比较迅速。

“怎么非得今天走呢?”老太太问。

“襄儿吵着热,非得今天去。”林知望毫不犹豫将罪名移加到大女儿身上。那叫做襄儿的女孩,十一二岁年纪,忽闪着大眼睛,躲去了人群后面,似乎想用行动证明自己的清白。

老太太知道,每当朝中时局不稳定,林知望都会将家眷送去京城西郊的庄园里过一段时候,送走了,便可以放开手脚做事,不再有后顾之忧。这是林知望最聪明的地方,引得朝中不少官员都来效仿。

将家人们一个个送上马车,跟管事的下人反复交代几句,林知望总觉得少了点什么,四下一看,看到藏在人群后探头探脑的小丫头。

“襄儿,过来!”林知望轻斥一声,将她捉到马车前,抱上车。冲车里相同大小的男孩交代:“林旭白,看好妹妹!”

细细的看,旭白和襄儿十分相像,这是一对龙凤胎。

送走家眷,家里便只剩下他和五弟知恒,林知望顿时感到轻松许多。前些天一直在忙和谈,不过今天清闲了,他因为和谈中“言语不当,有失国体”被人弹劾了,按规矩要上折自辩,请求致仕,然后乖乖的停职回家反省。

“大哥,”林知恒目送车行远去,问,“自辩的折子写好了?”

“嗯。”林知望望着胡同的尽头:“不妨事,是许阁老有意让我避开和谈。”

放在前朝,和谈是最寻常不过的,但是在大祁,和谈是件出力不讨好的事,大祁对外政策强硬,又有不和亲,不赔款,不割地的祖训,谈判桌上根本没有谈资,只有“免谈”二字,因此无论和谈成败,负责人都得挨骂,不利于风评。

况且,大祁的言官们一向勤奋的很,都是被这不阴不阳的皇帝逼出来的,为了广开沿路,朝廷给御史们定了年度指标,达不到指标就会影响期满考核,不过,如果说了什么皇帝不爱听的,像胡之问学士一样触到龙鳞,下场也会很惨……因此被弹劾并不是什么丢人的事,只要不涉及大奸大恶的罪名,通常不会受到影响。

“小侄儿找到了吗?”知恒又问。

林知望摇摇头:“并没有消息。”

他从使馆驿出来便听说了徐湛的事,愤怒的同时更多的是担忧,已着人暗中打听了三日,也不曾找到这个不知死活的小子。

“徐湛的事情一传开,就有许多人慕名想去见他,可惜我早先不知道……”林知恒懊恼的叹气,现在说什么也晚了。

“母亲知道。”林知望喃喃道,他对老太太说起过徐湛的事,母亲的态度很是模糊。

林知恒一愣,想替老太太辩解一句,比如久居深宅不知晓此事,可老母亲一向耳聪目明,交友甚广,也时常翻阅邸报,京里的消息灵通着呢。

林知望拍拍他的肩膀,大街上不是谈话的地方,兄弟二人很快进了门,朱色的大门关闭,露出门楣上的祥云花纹,大门上挂有一副对联:

不多时,一辆马车驶进胡同,赶车的车夫技术很好,安静平稳的停在林府门前。

开门的小厮机灵,一眼便看到车上悬挂有“怀”字的防火灯笼,忙恭敬的相迎。

车夫说:“我家主人奉命送府上公子回来,烦请通传则个。”

公子,此刻应该在去西郊庄园的路上啊,小厮纳罕,嘴里却应着:“请上客稍候,小的这就进去通传。”

王礼先下了车,随后是徐湛。

不多时,中门大开,林知望兄弟二人穿戴整齐,疾步从院子迎里出来。

林知望以为是怀王殿下的马车,想不到是司礼监的掌印太监王礼。一眼就看到他身后的徐湛,浑不知二者怎么扯上了关系,莫非徐湛真如传闻中的,击鼓告了御状。

互相恭敬的见了礼,林家兄弟忙请王公公进门,去花厅说话。

“部堂,皇上在怀王府园子里赏花,碰见了徐公子,让关都督一查,竟是您的公子。”王公公微不可见的叹口气:“咱家奉旨,送令公子回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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