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5章 转变

小睡了一觉,徐湛又被噩梦惊醒,惊惧万分,咳喘不已,吃下润喉的枇杷膏,缓了好一阵子。

“小爷这是怎么了?”袭月为他擦着额头的冷汗:“可是伤口疼的睡不踏实?”

徐湛摇摇头,他其实伤的不重。

“常青,伺候笔墨,我要写封信。”徐湛打发了袭月出门。

“不急在一时吧。”常青担忧的看着他,却还是依言照做。

准备好笔墨,将徐湛扶起来靠坐在床头,摆好榻桌、铺纸研磨,又忍不住轻声问他:“真的非做不可吗?”

“非做不可”徐湛虚弱的声音透着坚决:“机不可失,不做,枉生为人。”

年关将至,府里很是风平浪静了一段日子。

徐湛依照千从卫的要求画出了刘道长的画像,他的画技比之襄儿强的不是一星半点,画像被呈送各法司衙门,刑部将海捕文书下发至各省府州县,全国追捕缉拿。

随后老老实实的养病,规规矩矩的读书,即便偶尔出门,也是去秦家走动。因身体抱恙,父亲待他也不似从前般严厉,凡是他不愿做的事,竟也有了商量的余地。

譬如这一日,武宁侯路时亲自造访,来向老太太问安。

往日里,只有他们兄弟二人登门拜访舅舅的份,武宁侯夫妇来看长姐的时候不多,且带了长孙陆印前来,想来是无事不登三宝殿了。guwo.org 风云小说网

“陆印你还没见过吧,人品不错,今年通过了府试。”林知望故作闲谈。

徐湛坐在他身边,埋头读书,他知道父亲想诱他去见一见舅公,因此不置一词。

林知望见状,沉吟道:“算一算,这孩子也到议亲的年纪了,莫不是”

徐湛手中正在做批注的笔,手一抖,往书本上猛的一戳——襄儿?

“爹,襄儿才多大呀!”

“翻过年就十五了,有人上门探听,也不稀奇。”林知望道。

徐湛心里倒真有些没谱了,荣晋和襄儿的事,别人不知道,他却知道的一清二楚,可眼下这段日子太尴尬太敏感,荣晋不敢节外生枝,就一直这样耽搁着。

“不随我去看看?”林知望胸有成竹的笑问。

“”徐湛沉默片刻:“去。”

林知望吩咐人拿了件皮裘来,洁白的狐皮领子紧紧将他裹住。

“大病初愈,还是小心为上。”父亲这样说。

踏着小径上残存的积雪,父子二人往老太太的住处走。

“那那万一真如父亲所料?您答应还是不答应?”

“你紧张什么?”林知望倒觉得徐湛反应过度了。

“”徐湛看了父亲一眼,闷声说:“抛开人品家世,只觉得一个秀才,配不上我妹妹。”

林知望笑出声来,有句话怎么说来着,英雄所见略同。

堂上笑语盈盈,气氛热闹,武宁侯陆时坐在祖母身边,侯夫人说着家常话,一个身长玉立的少年站在陆时身后,谦恭有礼,有问必答。

徐湛的出现,令在场的长辈们十分意外,他回到林家三年,因与祖母关系不亲,与陆家也甚少往来,寻常走动都是能避就避,能推则推,见他一面倒比面圣都难。 m..coma

“湛儿吧,”陆夫人笑着,“两年不见,变化真大。”

徐湛向长辈们一一见礼,“祖母,舅公,舅婆。”

“听闻是中了解元,好孩子,越发长进了,”武宁侯连连夸赞,又转向陈印,“印儿,学问一道,可以多向你表兄请教。”

“舅公过誉了,徐湛愧不敢当,同辈间相互切磋,对彼此都有进益。”徐湛谦虚恭敬的说。

武宁侯大笑,连道三个好字,指着徐湛对林知望道:“不骄不躁,此子登科及第,光耀门楣,指日可待。”

下人奉上茶果点心,厚厚的门帘掀开,冷风穿堂而过。已将大氅脱去的徐湛忍不住咳了几声,又极力压制。

“怎么,病了这些日子,还没大好吗?”

“回舅公话,不碍事了。”徐湛指指火盆笑道:“只是费碳。”

引得堂上众人发笑。

老太太笑嗔:“才正经多大会儿,又开始浑说了。”

林知望有意要徐湛与侯府多来往,一是为着亲戚关系,二是武宁侯府有兵权,全势大,日后能对徐湛帮衬照应一二。令他百思不解的是徐湛的顺从,从那日怀王府回来,就仿佛换了一个人。

“是有些古怪,三少爷那日生病受伤,强撑着送走两个千从卫将军,还顾念着给大人报平安,又担心惊吓到老太太,命大夫去请平安脉,这些,他从不操心的。”陆家人走后,林知望问起何朗,何朗回答道。

“他这几日见过什么人?”

“怀王殿下来过两回,都是轻装简从,从不惊动旁人。出门——也不外乎去秦家走动,我每次都跟着,没去过他处。”何朗道。

林知望未能想出个所以然来,就被老太太叫回了屋里,徐湛正陪着祖母说话,见他进来,恭恭敬敬的行礼,然后侍立在身后。

“陆印那孩子你看了,怎么样?”老太太问。

“很不错。”林知望笑答。

“配襄儿如何?”

“”林知望沉吟半晌,道:“差强人意。”

老太太被噎了一下,气闷道:“你眼光可真高。”

“襄儿还太小呢。”

“还小?”老太太道:“姻缘可不等人,你别溺爱过了头,耽误了孩子。”

林知望只是诺诺的应着,并不多做评价。

老太太被他拗习惯了,深知他的性子,也懒得多费口舌,没说几句便转了话头:“陆印只小湛儿半岁,看起来也投契,我盘算着让他去族学读几年书,一来两人做个伴,二来,杨老先生是名师,能得他指点,科举也多一分胜算。”无广告网am~w~w.

“母亲说的是,只是”林知望朝后看了徐湛一眼,面带为难道:“离春闱还有两个月,儿这段时日亲自盯湛儿的功课,免了他去学堂了。”

老太太道:“这还不简单,白日去学堂读书,晚间你再另作指点,晚睡一会儿也没什么,谁还不是点灯熬油熬过来的。”

晚睡一会没什么?林知望心生不快,让一个即将参加会试的考生给个秀才当陪读,像什么话?

徐湛突然插话:“父亲,祖母说的是,多下一份功夫,多一成把握。”

林知望瞪了徐湛一眼,一下子没了话说。

“还有件事……”老太太看了看徐湛,欲言又止。

徐湛心领神会,笑着起身退出去。

“湛儿都比你懂事了。”老太太捶腿埋怨了一句。

“是孩儿不孝,惹母亲生气了。”林知望赶紧道。

“我知道你疼姑娘,没相中陆印也就算了,湛儿的婚事总要放在心上,他如今是一省解元,金榜题名指日可待,配一个商贾人家也太儿戏了,何况那道士说的有理有据,你怎么不往心里去呢?”

“那依母亲的意思……”

“许家原本是多好的因缘,生生断送了……”老太太叹息了一声:“陆印有个妹妹,比襄儿大一岁,可真是大家风范……”

听老太太滔滔不绝的夸赞陆家的孙女,林知望明白了老太太的心思,想来陆印是个幌子,陆家明知他会一口回绝,然后再提孙女的事,他做晚辈的,总不好一次次拂长辈的面子。

“是舅舅看上了湛儿?”林知望直截了当问。

“你舅舅一向是喜欢他的。”老太太道。

“母亲,”林知望忽然站起身来,“当年的事徐湛知道多少,我心里没底。”

“你……”老太太愣住,目光有些游离:“什么当年的事?”

“徐湛母亲的事。”林知望说。

“她……徐璐心的事,与湛儿的婚事何干?”老太太有些羞恼。

“没有干系,儿子信口胡说的。”林知望摇头浅笑道:“退婚是出尔反尔、背信弃义的事,容孩儿再斟酌斟酌吧。”

林知望说完这话,不顾母亲阴沉的脸色,告退出去。

徐湛还在院子里等他,只听屋里一阵叮咣乱响,不知什么被扫落一地,然后是砸碎瓷器的声音,下人的劝慰声……

“看什么看,回房读书去。你还有多少时间耗?!”林知望走在前头,气急败坏的斥责。

父子二人一前一后走在回书房的小径上,林知望面色阴沉,一言不发,徐湛倒像没事儿人似的,闲适自在。

“父亲,”回到书房,林知望不理他,徐湛将房门一关,又叫了一声,“父亲。”

林知望制止了徐湛向他走来的脚步,指一指地上:“跪在那儿。”

徐湛十分顺从的跪下。

“你究竟打的什么算盘?”

“算盘?”徐湛疑惑不解的问。

“没完了是吗?”林知望有些郁怒:“长辈说话轮得到你插嘴?”

“孩儿无心的——”徐湛垂首:“也也不是无心的,我不想看您因为孩儿的事一再顶撞祖母,在京郊因为秦家,已经有一次了。”

林知望看他一副低眉顺眼的样子就来气,偏巧这番话又挑不出什么理来。

“父亲。”徐湛唤了他一声,忽然俯身一拜,端端正正的叩首。林知望倒是一怔。

“那日在怀王邸,陛下问我,行事之前可顾虑过家人的感受?这几日,孩儿反思颇多,来京三年,倘若没有父亲和家族庇佑,早已成他人鱼肉,被生吞活剥了,可是孩儿从未体谅过父亲的不易——”徐湛眼睛泛红,声音发涩:“一味任性妄为,自用自专,给父亲和家里平添了不少祸事。事到如今我若还不知自省,真就与禽兽无异了。”

林知望定定看了他一会,见他突然掉了眼泪。

“湛儿,起来。”林知望伸手拉他,声音有些怅然:“可算是长大了,懂事了。”

徐湛挤出一丝笑容,目光却不敢正视父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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