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章 元宵

林旭宁正立在书案前背书,被敲门而入的徐湛打断,手上挨了狠狠一戒尺。他疼的浑身一颤,唯独双手摊在桌案上一动也不敢动。林知望对徐湛的存在视而不见,严厉的问:“为什么挨打?”

旭宁红着脸回答:“目不能两视而明,耳不能两听而聪。侄儿知错了。”

林知望将戒尺放回:“继续。”

徐湛只好站在一旁听着,眸光低垂紧盯着鞋尖,直到二哥背完一段,如蒙大赦的被父亲打发出去。

林知望静静的看着他,问:“昨晚去了哪里?”

徐湛将桌上的戒尺捧在手里,无言的跪下。父亲的脚步声越来越近,一步一步碾进他故作平静的内心里。

林知望接过戒尺握在左手,却用右手手背摸了摸他冰凉的额头:“怀王殿下也为你扯谎,出了什么事,宁愿挨打也不肯跟爹爹说?”

“不关殿下的事。”徐湛急忙撇清荣晋,因为他相信父亲虽不敢对这个学生动手,却有一百种方法可以挤兑的他无地自容。

“千从卫又找你麻烦了?”林知望猜测,他想徐湛在京城最大的冤家就是千从卫了。guwo.org 风云小说网

徐湛觉得很合理,想顺口说是,想了想,又觉得栽赃千从卫这种事实在是班门弄斧。他大病初愈还不知道,千从卫之所以不来找他的麻烦,是因为自己的麻烦已经够大了,关穅在正月初三的晚上昏迷不醒,经大夫检验是长期服用少量的□□所致,而后,关府一名侍女连夜出逃,十三太保全部出动追捕疑犯,将京城掘地三尺,也没能找到。

“嗯?”林知望一个鼻音,便让他垂下了头。

“不想说,罢了。”林知望拉了他起身说:“等你想说的时候再来找我,回房去吧。”

徐湛有些意外,他本做好了父亲怒不可遏要严刑拷打的准备,谎称去会进京赶考的同窗,连秦楼女子的姓名都编好了。

“怎么,非得挨顿打才肯好好养病吗?”林知望问。

徐湛摇了摇头,从善如流的退出去。望着徐湛离开的背影,何朗贴着墙边溜进来,谄笑着:“大人,您没生气呀。”

林知望纳闷的说:“这孩子,中了什么邪?”

“我听下人们议论,有人看见过年的时候家里进了东西,可能上了三少爷的身……”何朗的声音压得很低,虽然他知道林知望只是随口一说,但“中邪”的说法听起来更能合理的解释徐湛所犯下的一切欠揍的过错。

“什么东西?”林知望蹙眉。

“什么邪祟的东西吧。”何朗不敢明说,只是说:“大伙都说,先是门房老吴和他的小儿子昏睡了一天一夜,然后三少爷又病了,发高烧说胡话的时候,嘴里不停的喊娘。”

林知望愣住。

“老太太听了,正张罗去白云观找人来看看呢。”何朗说。

“告诉老太太,不许在家里兴妖作怪。”林知望阴沉着脸,生怕老人家借题发挥再生其他事端。

“那叫降妖除魔。”何朗纠正。

“府里头光明磊落,何惧什么妖魔?”林知望话里有话,让何朗一时无言以对,他知道大人对老太太看似恭敬孝顺,心里的心结却从未消解,前夫人走后不久,先太后为他和曹氏做媒,老太太以死相逼,方命他继娶曹氏,因此这些年明里是儿子处处顺从母亲,实则是母亲从不敢违拗儿子。

“关于他母亲,他没问过你什么吗?”林知望又问。

“问,哪里不问。”何朗得意的说:“若不是我机警,早被他套话去了。”

林知望瞪了他一眼,心说我情愿你被他套话,也不愿他自己误信了什么版本的流言蜚语。

袭月照顾徐湛用早饭,沈大夫端详了他好一阵说:“气色好多了。”

是啊,自从昨晚拉着秦妙心的手哭了一顿,心情也舒畅多了。徐湛咬了一口小笼包,跟袭月说:“明天吃汤圆。”

袭月赶紧哄他:“过几日就是上元节了,再等一等吧。不过咱们这儿不叫汤圆,叫元宵。” m..coma

“怎么能一样。”徐湛失望的叹了口气,常青提醒说:“四季春肯定有。”

徐湛眼睛一亮:“对对对,还要约她去看社火花灯。”

袭月茫然问:“谁呀?”

沈大夫用看穿一切的眼光扫视他:“你昨晚到底去了哪里?”

“父亲审完我您又来。”徐湛扶额趴在桌上说:“哎呦头又疼了。”

沈大夫皱眉,一把将他拉起来坐直:“少来,你若有什么正经去处,还怕别人审问?莫不是去花街柳巷认识了什么烟花女子?”

徐湛满不在乎的喝了口汤:“我今年十六岁了,这也无可厚非吧。”

沈大夫将汤碗推得远远的。

“师父,我开玩笑的。”徐湛一本正经的说:“从我的脉象中,你看不出我是正人君子吗?”

沈迈嫌弃的摇了摇头。

徐湛喝完汤,擦手漱口,欢快的说:“我听说,关都督遇刺了?”

“已经解毒了,死不了。”沈迈说。

“师父救了他?”徐湛的神色颇为怪异。

“是。”沈迈坦然的说。

“难怪你去了这么多天。”徐湛不太高兴的说。

沈迈笑了说:“关穅此人,不能算完全的坏人,从某些方面讲还是个挺讲良心的人。”

徐湛的神色像是听了天大的笑话:他是大祁最大的特务。往远了说,他协助冯颉陷害王阁老;往近了说,胡学士的死与他脱不了干系。

沈迈一眼看穿徐湛的想法:“王阁老抓住了他的把柄,胡学士得罪了他。”

“所以就该死吗?”徐湛问。

“靖德四年皇帝巡游,行宫突然起火,由于地形陌生,侍卫们到处找不到皇帝的身影,就在众人准备放弃的时候,一个人背着皇帝从火海里冲了出来,这个人就是关穅,他浑身被烧伤多处,右眼几乎灼瞎,我很费了一番功夫才保住他的命。他最初接掌诏狱的时候,第一件事就是平反冤狱。直到真正执掌了千从卫才露出他可怕的一面,因为任何一个位置,都有各自的身不由己,换一个人做这个指挥使,只会比他更糟。”沈迈说。

徐湛有些意外。

“你再长大些就明白了。”沈迈说。

徐湛觉得,知慕少艾,就已经算长大了。

正月十五卯时,靖德二十一年的第一次廷议在御前召开,天上布满了阴云,黑沉沉不见日月,各处殿宇的红灯笼却是次第点亮了,灯火漂浮在黑暗黎明的半空中,光影浮动,人影幢幢。

“太子到了,迎一迎吧。”穿绯色官袍的众人徒步向迎面而来的一乘抬撵而去。天色亮些了,他们逐渐看清了太子的面孔。太子身穿前后两肩绣有蟠龙的赤色圆领常服,皮靴玉带,稳步走下抬撵。太子的气色大大好过从前,令在场的诸位打消了心头的疑虑。

廷议的内容无非还是以财政为主,开源节流云云。

散会后,季怀安、齐英、林知望三位侍读受怀王之邀,去王府讨一碗元宵吃。

太子身体情况的好转给了季齐二人不小的打击,本以为即将守的云开见月明的两人都是闷闷的,生怕一开口就要骂天似的。

只有林知望神色如常的问荣晋:“殿下,犬子还在王府?”

“呃,是啊……交趾进贡了一只……犀牛角,据说置于殿中有暖气袭人,澄言……替我去会馆瞧瞧。”荣晋硬着头皮胡扯,心说徐湛你大爷的,怎么还不回家!

林知望故作疑惑的说:“是吗,交趾国进献了这样的宝贝,礼部怎么不知道?”

谎言被戳穿,荣晋哪里还坐的住,只好站起来承认:“澄言不在。”

齐英季怀安见荣晋突然站了起来,一头雾水的看向林知望。

林知望板着脸:“殿下,你以亲王之尊垂范天下,怎么能如此为身边之人敷衍搪塞?”

“师傅息怒,没有下次了。”荣晋低垂着头如犯了错的孩子。

“涉远……”齐英有些看不下去,当着他们,当着一屋子宫女太监,林知望对荣晋横加指责毫无顾忌,偏偏一贯骄纵的怀王殿下就吃他这一套,如此,哪还有君臣之别。

大过节的,林知望并没打算深究,摆手示意荣晋坐下。

胡言进来提醒:“殿下,是不是该为各位师傅上元宵了。”

荣晋讪讪的看向林知望。看到林师傅点了点头,才露出笑容:“上吧,师傅们还没用早膳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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