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鸣冤

徐湛敛了笑,涩声道:“臣的老师,原韫州知府郭大人在狱中病得很重,再不出狱医治,唯恐性命不保,臣愿以孑然之身替老师受过,但求陛下法外开恩,留恩师一条性命。”

徐湛俯身叩首,再抬起头来时,已是泪流满面。

皇帝听了,脸色阴沉下来,荣晋在一旁已是心惊肉跳。抚阳堤工程的图纸和账册是徐湛亲手交到皇帝手中的,但荣晋知道,因为涉及面太广,父皇仅仅拿来敲打了冯氏父子一番,绝不会将其公开,至于卷在其中的郭淼,日子一长,怕扔在狱中想都想不起来了。

徐湛没有多想,他被坑的那么惨,不趁机找补点回来,要多吃亏有多吃亏。

“抚阳堤的案子,朕已派刑部去查,朕也说了,这个案子你有权过问。”皇帝道。

“只怕老师,熬不到那个时候。”徐湛啜泣着,失声道:“陛下,抚阳决堤,老师虽有失职之过,却罪不至死,求陛下法外开恩!”

“放肆。”皇帝被他哭烦了,斥道:“有话就好好说话,再哭,朕将你乱棍打出去。”天才一秒钟就记住:(

徐湛心里一喜,捂住嘴,不敢再哭一声。

皇帝意料之中的松了口,问王礼:“谁在内阁值守?”

王礼本是惊异的看着徐湛,像在欣赏一只异兽,乍听皇帝唤他,赶紧躬身回应:“是许阁老。”guwo.org 风云小说网

内阁次辅的值庐里不只有许阁老,还有林部堂。听林知望把话讲完,许攸的面色沉如古井,波澜不惊,心里却已有不满,林涉远,儿子没有这么惯的,换做他家子侄如此胆大妄为,打断腿都是轻的。

“我答应你,但你一定要谨慎行事,不可节外生枝。”许阁老说。

林知望躬身施礼:“学生谨记。”

正说着话,便有太监请他去乾清宫。二人了然的对视一眼,便在值庐外分了手,一个去乾清宫面圣,一个回衙门。

只见他泰然自若走进大殿给皇帝行礼,偌大的年纪,身材不高却步伐稳健,起身抬头时果真看到了徐湛,这个五官清俊的少年,双眼已经哭成了桃子,心里暗自摇头,林知望,你儿子还真神奇。

听了徐湛的阐述,许攸沉声对皇帝道:“郭淼有罪无罪,兹事体大,仅凭徐湛一面之词不能臆断,吾皇仁慈不忍他病死狱中……臣倒有一个两全之策:郭淼可以出来,暂住在林府,由徐湛照料,林知望负责监管,待刑部定案后再行拘押。”

徐湛简直欣喜若狂,不愧是师公,能提出这么好的主意。

皇帝的目光在两人之间梭巡一会,显然是起疑了,却因为得不到验证感到无力,眯眼靠在荣晋送上来的靠枕上,缓缓道:“但须经林知望的同意,我写一道手诏,你给他送去。”

阁老就是阁老,专业献计二十年,面子比常人大得多。

“遵旨。”许阁老道。

徐湛谢恩不跌。

“锦衣卫已在韫州,刑部也派员去了,过几日你也要去,你们各上各的本,总能查个水落石出。咱们丑话说在前头,若查来查去,你老师果真有贪赃枉法之处,你也一同领罪吧!”

“是。”徐湛俯身:“臣心甘情愿。”

皇帝累了,只留下了许阁老,打发荣晋送徐湛出宫。

荣晋坐在车里,越想越不对:“见鬼。”

“什么?”徐湛问。

“许阁老这些话,像是早有准备。何况以他的脾性,避之唯恐不及,不应该这样帮你。”

连荣晋都看出了端倪,皇帝这个阅遍人情百态的老人,怎么会不疑心。

徐湛沉浸在如此顺遂的达到目的的喜悦中,正盘算延请几位名医给郭淼会诊。经荣晋这样一说,越发觉得不可思议,许攸的为人他不了解,父亲的脾性他是知道的,林知望主意大的很,脾气也大得很,连皇帝都不忘记加一句“但须经林知望同意”,这天底下谁能做的了他的主?除了——他自己。

想到这一点,兴奋的心情骤然冷却了不少。

和荣晋四处逛了逛,回府赶完了功课,选了一间清净雅致的小院供郭淼父子入住,亲自指挥下人布置打扫,折腾的府里上下不得安宁。

“三少爷,这院子不妥当,太偏。”何明说。

“先生喜欢清静。”徐湛道:“利于养病。”

“但不利于看守。”何明脱口而出,就后悔措辞不当。无广告网am~w~w.

徐湛深深的看了他一眼,何明竟感到后背生凉,若不是他在家里还有些位份,徐湛定要和他计较。

何明不敢再劝,这父子俩一个脾气,劝有何用。

林知望回家时,他已把一切料理妥帖,只待郭淼出狱下榻。林知望郁闷不已,又自作主张,你怎么知道我不会否决?

是以查问功课时对他横挑鼻子竖挑眼。

盯着徐湛完成功课,林知望还有些公务要看,命他先去睡,秋闱因蒙古人兵围京城延期举行,礼部上下正是一年中最忙碌的时候,怀王邸的课都停了好几次。

夜深了,万籁俱寂,草木在悄悄凋零,烛光摇曳,林知望宽展的背影印在墙上。有人轻手轻脚走进书房,将一盆热水搁到他的脚边。除了何家兄弟,下人们不不经允许不能进入书房,何况书房避水火,水是不能端进来的。林知望刚要发作,抬头竟看到徐湛,有些诧异。

徐湛不声不响,蹲下来给父亲洗脚,林知望也没说话,默默领受儿子的好意,书房里除了徐湛撩起的水声,特别安静。

片刻,徐湛先开了口:“谢谢爹。”

“谢什么?”

“您知道我进宫,就去见了许阁老。”徐湛的语气毋庸置疑:“许阁老肯帮我说话,全是看在您的面子上。”

林知望皱了皱眉:“谁告诉你的?”

徐湛低着头,自言自语道:“看来是了。”

林知望扬了扬手,想抽他。

“先生的病熬不到入冬……我也是慌不择路了。”徐湛小声说:“对不起,爹。”

林知望举在半空的手放下来,缓缓道:“少在这里装殷勤,知道错,就自己请家法来。”

徐湛赖着不动:“君子有浩然之气,君子有容人之量,君子应恤刑薄惩。”

林知望冷笑:“如此说来,是我心胸狭隘,倒行逆施?”

“不是不是,”徐湛急忙摇头,“戒尺都断了。”

林知望不知道他跟谁学会的饶舌耍赖,忍了笑道:“这我倒是忘了。抚阳县盛产青藤,你此去韫州,记得截一捆回来充作家法。”

一捆?!

徐湛苦着脸:“您知道孩儿是有苦衷的,但凡有别的办法,也不会冒这个风险。”

“我知道。”林知望这才收起促狭之心,板起脸来:“否则早就揍你了。”

徐湛缩了缩脖子。

林知望没再说别的,靠在椅背上闭了眼,默默享受儿子的服侍。

第二日,郭淼被接到林府,看守之责便落在林知望头上。郭淼对此没有任何异议,因为他已然病得不省人事。徐湛不惜重金,走遍京城,为郭淼延请名医。

老大夫行医一生,在京城有些名气,一番望闻问切,对徐湛说:“把先前的药方拿给我。”

郭莘早有准备,闻言片刻不敢耽误,将郭淼用过的一小摞方子递给老先生。

老大夫越看,神色越凝重,最后将药方拍在桌上:“庸医,庸医!”

徐湛拿过来翻了翻,麻黄,杏仁,桂枝,灸甘草……紧张道:“伤寒论中有这个方子……不对症吗?”

“都是像你这样一知半解,又自以为是,才会有那么多庸医误人。”老大夫脾气不好,言语直白:“我且问你,他这伤寒是怎么得的?”

“是……”徐湛支吾了一下,使劲压低了声音:“在诏狱中。”

仅仅四个字,老大夫就全明白了,有些同情道:“这就对了,十几年前我遇到过一个病人,在里面关了十七年,气血尽衰,脓血淋漓,四肢臃肿,疮毒满身,目不能见,耳不能闻,手不能运,足不能行,喉中尚稍有气,谓之未死,却与死无异,其状真是……奇惨。”

郭莘听到老大夫的形容,颤声问:“最后呢,是死是活?”

“死了。”大夫道。

徐湛搀了郭莘一把,才没能腿软倒下。

老大夫总结道:“所以说,他先前在诏狱中气血不足,体质衰弱,后来又得了伤寒,应讲究调补,而非用麻黄汤这类猛药。”

徐湛似懂非懂,愣愣的点头。

“通俗的讲,身强体壮的人用这类药确实对症,而体质虚弱的人用了,只能适得其反,伤寒不重,反而被药物攻坏了身体。”

徐湛又点点头,紧张的手心冒汗,老头说话大喘气,谁知下一句话是好是歹。

“我先开个调和气血的方子看看效果,想要彻底治愈他,须得慢慢调养,花费上……”

两人对视了一眼,欣喜若狂。

郭莘拉住大夫的手:“老先生放心,只要能治好我爹,我愿意奉上全部家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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