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返京(上)

京郊九月,秋高气爽,正是狩猎的好时节。荣晋套上织金的无袖对襟罩甲,足蹬白色皮靴,□□是爱驹听云,他带领一干侍从,准备与阿什纳吉祖孙一同狩猎。可怜的荣晋,拉伤的手臂刚有些好转,又要逞强背上弓箭去树林里打猎。他和阿穆尔较劲,一个人一上午猎了五只鹿若干野鸡,活捉了若干狐狸、小兔和一对小梅花鹿。

“许阁老家的五姑娘养了一对小鹿,令妹见到后也想要一对,回京时你帮我带回去。”荣晋说完,看都不敢看徐湛一眼,掉转马头跑掉了。

徐湛愣了一会才醒过神来,打马就追。混蛋,我家襄儿还不到十二!

长达七天的谈判终于结束了,阿什纳吉答应从古北口撤兵,重新更换蒙文的逼降书,另行商定封贡互市的事宜。谈判还算圆满,荣晋给阁部呈递了记录谈判全程始末的文书,当然作为亲儿子可以直接给父皇上书,但为了留给各部官员一个亲善的印象,徐湛建议他走正常程序,多跟百官打交道。

他们准备启程返京的前一天,阿什纳吉在汗帐中设宴,欢送他们回城。guwo.org 风云小说网

谁知过午时分,天气突然干燥起来,大地燥热的像蒸笼,天空逐渐变成暗黄色,布满乌云,一道惊雷劈开天际,狂风大作,暴雨倾盆而下,草木剧烈的摇晃,仿佛要被连根拔起,远远看去,整个京城如浸水雾之中。

因为暴雨耽误了一天行程的荣晋等人,此时正窝在营帐里吃饭。荣晋拿刀匕戳烂了装在木盘子里的烤羊肉,侍从们给他带了容易储存的蔬菜和点心,自小娇生惯养的他吃了七八天点心已经快吐了,但点心和羊肉选一样,他还是选点心。

有人听着帐外隆隆的雷声愁眉不展:“什么月份了,还下这样的雨?”

也有人豁然笑笑:“这叫留客天,天留我,奈之何?”

徐湛正生荣晋的气,兴致不高,恹恹的不想说话。

待众人各自回了寝帐,荣晋才示好似的给他倒了杯酒:“让你送两只鹿而已,怎么那么小气?”

“这是小气的问题吗?”徐湛怪声怪气:“她要是喜欢猩猩,你也弄一对儿养在我们家?”

“这不会……”荣晋笑笑。

徐湛睨了他一眼,端起酒杯。

“我专给她弄个宅子养。”荣晋说。

徐湛气结,酒杯往桌子上一蹲,正色道:“殿下,林家虽不是勋贵世家,好歹也是书香门第,我家襄儿喜欢什么自会跟父兄讲,不劳殿下费心。”

荣晋讪讪的小声道:“她父兄日理万机,哪有空暇倾听她的好恶。”

徐湛瞪起眼,问题好像比他想象的还要严重,襄儿喜欢去许家找她的小女朋友许五小姐,这他知道,可她和荣晋什么时候见过,还好像聊过心事?

“别瞎想……”荣晋小声道:“她还小,什么都不懂,我还在给母后守孝。”

“……”徐湛崩溃的暴走:交友不慎,交友不慎!

“顺便说一句,她还不知道我的身份,只道是许阁老同僚家的子弟,你别说漏了嘴。”

徐湛——连行刺的心都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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体弱多病的太子跪在奉天殿前已有半个时辰,明色黄的常服已经被大雨浇透,单薄的身体在风雨中摇摇欲坠。

王礼撑伞小步跑出来,给太子挡雨:“皇上传殿下进去了。”

两个太监一边一个用力搀扶太子起身,一步一踉跄往殿内走。

太子如愿见到了皇帝,可皇帝脸色冷的彻骨,看向他的眼神如视仇敌。皇帝昨晚就醒了,听说荣晋出城与北漠军谈判,一怒之下又晕了过去,凌晨才醒。

皇帝歪靠在床头,咬牙切齿的说:“太子非要见朕,所为何事?”

太子顿时心凉了半截,以头触地:“儿臣擅作主张,请父皇降罪。”

皇帝似笑非笑:“太子果然敢作敢为。”

“父皇……”

“太子,小七是你一母同胞的亲弟弟。”皇帝面色冷到人心里:“世人皆道你仁慈宽厚,可你连亲兄弟都容不得,算什么仁慈宽厚!”

太子的心已经沉入谷底,咬着牙强作镇定:“父皇,儿臣也疼爱七弟,可阿什纳吉要求选一宗亲出城谈判,当时情势危急……”

不等他把话说完,皇帝一脚踹在他肩膀上:“情势危急,你自己怎么不去,他是宗亲,你就不是?”

太子挣扎着跪起来,俯身,平生头一次顶撞了心中神一般存在的父皇:“回禀父皇,京城不能无人监国。” m..coma

皇帝惊讶多过愤怒,他想不到一向畏惧他的太子会说出这样的话,他冷笑道:“好啊,原来太子已经准备好了,下一步就是逼宫了吧。朕醒过来,你很失望吧?”

“父皇!”太子惊叫,伴着一道闪电,映的他脸色惨白:“知子莫若父,儿臣是不是这样的人,父皇心里最清楚。儿臣自幼多病,天资愚笨,不及任何一个兄弟,但儿臣体弱却并不懦弱,倘若父皇认为儿臣是无君无父的小人,儿臣无从辩解,也无颜忝居太子之位。”

“你是要撂挑子?”皇帝大怒:“好,你这就上书请辞,朕即刻召秦王惠王赵王入京,另立储君。”

太子不知犯了什么倔,俯身一拜:“儿臣遵旨,这就上书请辞太子之位。”

话音里竟带了几分如释重负。

“混账东西,还嫌气朕不死!”皇帝又一脚将他踹翻,一把抽出悬在墙上的天子剑:“朕今天一剑劈了你,你我父子就都解脱了!”

太子闭上眼睛,一动不动。

王礼听见声音不对,慌慌张张的跑进来阻拦:“皇上息怒,皇上就是不心疼太子,也要保重龙体圣躬,不能动怒啊。”

“皇上,皇上……”一名太监匆忙跑进内殿,被王礼抽了一拂尘,赶紧跪下磕头:“皇上恕罪,冯阁老拿着怀王殿下的奏本在殿外候旨。”

太子跪坐在地上,冷汗湿透了中衣。冯阁老是揣摩圣心的高手,他让太子亲自到养心殿请罪,不要怯懦,把想说的话说出来,别怕惹皇帝发怒,一切有他收场。就在太子将要绝望的时候,冯芥恰到好处的出现了,早一分不足以太子向皇帝表明心迹,晚一分皇帝一怒之下极有可能下旨废储。

“快传。”皇帝扔了手中的剑往外殿走去,锵的一声宝剑落地,将太子吓得体若筛糠,在王礼的搀扶下才战巍巍的跟着父皇往外走。

冯阁老进殿面圣请安,又等皇帝赐坐,命他念荣晋的奏章。

荣晋在奏章将此次谈判的过程写的条理清晰,皇帝听了,心情稍定,脸色也好了许多:“好,不愧是□□的子孙。”

冯阁老跟着皇帝夸赞了荣晋几句,便退了出去。皇帝看太子碍眼,也一并轰出去,责令回去闭门思过。又传关穅来,这个时候,最想见的还是这个奶兄弟。

皇帝昏迷的这段时间,关穅是守在皇宫寸步不离的,唯恐多事之秋再生其他变故。

关穅进来,行过礼,还未起身就听皇帝命令他:“给朕选派最顶尖的千从卫出城,哪怕你亲自去,也要将怀王完完整整的带回来。”

关穅再次俯身一拜:“陛下,臣斗胆……太子殿下就是这样交代的,臣已选派二十七名千从卫暗中保护七殿下,十三太保派出九个,定保殿下平安无虞。”

太子安排的如此周到,有些出乎皇帝意料,他一向最看不起的这个畏缩怯弱的儿子,现在看来,虽然不够智勇,倒也是个仁厚君子。

皇帝喃喃道:“若非他这病,或许会是个仁君,要胜过朕。”

沈太医预言太子活不过四十岁。这件事始终只有四个人知情,除了皇帝和关都督,皇后与沈太医都已经不在世上了,连太子本身都不知道。但是这句话关穅不敢接,只能杵在旁边装柱子。

“太子年底就三十九了,或许沈迈的预言不可尽信……”皇帝又说,站起来慢慢走了几步。

“是啊。”关穅赶紧上前扶他:“这几年,殿下的病也有好转。”

“如此自然是好,可小七怎么办呢?”皇帝胸口闷,喘气也急促,急咳了几声。

“陛下,何必想那么多呢,保重圣躬为要。”关穅顿了顿,接着道:“太子殿下宽和仁厚,七殿下秉性善良,不论谁登位,都不会亏待了兄弟。”

皇帝点点他的肩胛:“这话,只有你敢说。”

关穅不好意思的笑笑:“是,臣只想着劝慰陛下,不避忌讳。”

皇帝会意的叹了口气,又吩咐道:“派人给林涉远捎个信,朕保他儿子平安回来,让他安心。”

“遵旨。”关穅颔首。

“朕听说,是他亲自送使团出的城?”

“是。据说林部堂夜夜呼喊长子或次子的名字,从梦中惊醒。”关穅道,千从卫无处不在,大臣们说梦话多了,都会被记录下来,呈报上去。

“朕这表妹夫也是个疼孩子的。偏他这两个儿子都不是省心的主。”皇帝感叹着,不知是同情林知望,还是在自怨自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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