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2章 较量(上)

在沈迈的调理下,太子的身体越来越好,怀王就藩的呼声越来越高。

与此同时,太后大寿,各地藩王纷纷派世子入京贺寿,一向不露锋芒的皇长孙荣检在皇帝的一次考校中拔得头筹,从众皇孙中脱颖而出,深得皇帝赏识,赏赐他一柄精致的玉壶,寓意胸怀高洁。

荣检与他体弱多病的父亲完全不同,他身材高挑,长于骑射,经过这些年韬光养晦,刻苦攻读,他在诸多政见上都有独到的见解,令其他藩王世子望尘莫及。

更令人忧心的是,徐湛为荣晋代笔的一封发往宣府的密信被大同总兵陈伯谦截获,陈伯谦以勾结边臣之名密奏靖德皇帝,弹劾怀王。

皇帝读罢信件,陷入沉思,随口问当值的许阁老:“关穅死了,谁最获益?”

许阁老惊的后背生凉,揽袍而跪:“臣愚钝。”

“是不知道,还是不敢说?”皇帝移步下来,走到他的跟前:“关穅是朕的奶兄弟,从小看太子长大,对太子多些偏爱,朕都知道。”

许阁老跪伏于地,不敢出声。

“关穅死了,太子更加孤立无援,最终的获益者是谁?”皇帝又问。

许阁老思索一阵,硬着头皮道:“会有很多人。”

皇帝一怒之下拔出天子剑,架在了许阁老的脖子上,阴测测的问:“谁?”guwo.org 风云小说网

许攸镇定的说:“陛下,陛下就是杀了臣,臣想不出的事,也万不敢去诬陷他人,望陛下明察。”

林知望从许阁老处得知消息,头脑一懵,回府后未除官袍便去了书房,徐湛不在书房读书,不知去了什么地方胡闹,他怒意顿生,喊何朗进来问:“徐湛在哪里?”

“在后院的榆树下背书。”何朗道。

林知望怒气消了几许,随便找了地方坐下:“喊他来。”

晌时未至,徐湛不知父亲为什么跑回家来,懵懂的随何朗来到书房,手里攥了本书像小学童一般负手立在父亲面前。他虽不是巧言令色之徒,却也看得出,父亲的脸沉的滴水。

两人沉默了对峙半晌,林知望疑惑的开口:“没有什么话想跟父亲说?”

徐湛心里咯噔一声,低垂的眸光闪烁,强作镇定:“今日的功课有不解之处,本想晚上再向父亲请教。”

“除了功课呢?”林知望问。

徐湛假作思索片刻,道:“没了。”

林知望点了点头,观之神色便察觉不对,想到徐湛一向嘴紧的很,又善与他虚与委蛇,眼下时间宝贵,权衡之后决定从怀王处下手,便喊何朗进来说:“将他关去柴房。”

何朗愣住,徐湛一惊。

“需要我说第二遍?”林知望问。

何朗赶紧应声,对徐湛道一声得罪,将他拉出了书房。

出了房门,徐湛方敢挣脱了何朗的手,何朗一脸愁苦:“公子啊,你到底瞒了大人什么,怎么就到了关柴房的地步。”

“我不知道。”徐湛冷着脸往柴房走。

“不可能。”何朗快走两步追上:“你岂是逆来顺受的主?若真的冤枉,你早就分辨了。”

今日是齐英的课,季怀安却与齐英相约一同来到怀王府,从穿过影壁开始,齐英便频频叹息:“玉壶玉壶,一片冰心在玉壶。”

“齐大人休要危言耸听,那是玉壶不是玉玺。”季怀安摆手道:“你只说陛下赏赐长孙一件玉器,怎么不说,陛下赐殿下一把良弓呢?陛下曾经说过,臣如箭,君如弓,弓心正方能遣箭直。玉壶再精美也是把玩之物,不堪一击。”

“你这是抬杠。”齐英不欲与他多说,快走了几步,险些与冲出殿门的李铨撞了满怀。

“齐大人恕罪。”李铨扑通一声跪地:“两位大人救救我们殿下吧。”

季怀安惊问:“殿下怎么了?”

李铨已经慌了手脚,颤抖着声音道:“林师傅不知哪来的火气,拿了戒尺要责罚殿下。”

齐英也面露惊色:“在哪?”

“在后面书房中。”李铨边说着,边引二人往书房走。

“为何不命人阻拦?”季怀安走的很急,边喘边问。

李铨哭丧着脸:“殿下不许别人靠近。”

戒尺着肉的声音从门内传来,望着紧闭的书房大门,齐英撤后半步高喊:“林部堂!林大人!请你慎重,莫忘了君臣之别。”

季怀安拍门怒喝:“林涉远,大祁还没到礼崩乐坏的地步,你休得造次!”

门被从里面打开,季怀安险些栽了进去,林知望黑着脸从里面走出来。

“季大人请慎言,免得又为殿下引来灾祸。”林知望冷声冷气的问:“两位早知我治学严厉,当初何必让我接下这个试讲?”

“我——”季怀安张口结舌无言以对,好在林知望并不想听到答案,施施然拂袖而去。

季怀安莫名其妙的望着齐英:“我说什么了我?”

“礼崩乐坏。”齐英小声说,抖抖袍襟进门,给荣晋见礼。

“他为什么要说又?”季怀安伫立在门口,忽然惧意顿生,往高高的飞檐上看了一圈,生怕一个千从卫探子从天而降,将他打入阴暗腐浊不见天日的诏狱。

荣晋捧着左手坐在书案后唏嘘,手掌已肿成了馒头,见齐英进门,苦笑着掩饰尴尬:“你说林师傅一介文官,哪来这么大的手劲?”

齐英没有问缘由,只是有些好笑的望着荣晋“林大人正值壮年,春秋鼎盛,不缺这点力气。殿下还是庆幸吧,比起教训子侄,这都算客气的。”

荣晋吃惊:“我见他对澄言,挺和颜悦色呀。”

“那是人前,古人教子讲究对众不责,林大人最鄙夷人前教子。”齐英道。

荣晋神色有些呆滞,令齐英一头雾水。

“李铨,李铨呢?”荣晋忽然疾步走向门口,有阵风从齐英的脸颊掠过,李铨迎面赶来:“殿下,有什么吩咐?”

“命人去林府给徐湛递信,不,你亲自去,就说——”荣晋想了一下:“就说不管林师傅问什么,都要实话实说,千万不要死扛。快去,要赶在林师傅回府之前。”

“是。”李铨躬身退去。

林知望从怀王处弄清了来龙去脉:荣晋为将古越送到宣府,命徐湛写一封信件寄给宣府推官张继龄,交办古越的户籍事宜,为防止意外,徐湛用了左手,信中皆是寒暄问候之词,一切事宜由信差口述,谁料信差被大同总兵陈伯谦射杀,信件被截获,秘密送至御前。

陈伯谦年前因北漠军围困京城时率先抵京勤王大受封赏,深受皇帝信任,有密折专奏之权,文官三品以下,武官副总兵以下不用命者具可以军法从事,是极少数权倾朝野的武官之一,更是冯党中最具分量的人物之一。荣晋犯在了他的手上,算是遇到大麻烦了。

回府时何明向他禀报,有位上差要见三少爷,门房推说三少爷不便见客,请他进门稍坐时,他却改口称没什么要紧事,改日再来叨扰。

林知望心下了然,想到荣晋自身难保之际还不忘通风报信,便气的想笑,命何明找来一把铜锁,兀自去了柴房。

徐湛盘腿坐在角落里看书,听到门外的脚步声也未曾抬眼,直到父亲推门而入,才缓缓起身,拍掉衣裤上的灰尘。他迎上父亲的目光,毫无歉疚和悔意。他知道父亲察觉了什么,但从他嘴里说出来则另当别论,任何情况下他都不会出卖怀王,无论作为朋友还是君臣。

“站过来些。”林知望说。

徐湛站过去,父亲训话一向令他无法适从,双手无处安放,负在背后轻轻揉搓。

“手放在哪里?站直!世家子弟衣冠磊落,这是什么样子?”林知望训斥了他的站姿,又负手端详了一会,眼见他脸色由红渐白,唇角有些干裂,才发觉柴房里四面透风,寒冷干燥,徐湛的身体本就不好,又被关在柴房半个晌午,怕是已经吃足了苦头。天才一秒钟就记住:(

林知望知道,若一点证据不让他看到,他是打死也不会松口的,几分无奈的问道:“关于怀王与边臣通信的事,你参与了多少。”

徐湛脑中一片空白,他不知道父亲知道了多少,不知道哪个环节出现了漏洞,不知道除了被训斥责罚外是否还有更严重的后果,他一向是个控制欲极强的人,这样的失控感铺天盖地而来,使他彻底没了招数。

“不说话?”林知望沉着声音问。

徐湛知道,这是父亲发怒的预兆,再敢不识时务恐怕就要动手,但他实在不能说,他辩不清父亲的态度——这个任期不足半年的怀王侍讲在危急关头会保护荣晋还是明哲保身,毕竟十几年前,外公因“结交藩王”的罪名遭到弹劾之时,父亲默许了祖母的行为,牺牲母亲保全林家。

“也罢,你继续在这装聋作哑,我有的是时间同你耗。”林知望跨过门槛,从何明手中接过铜锁,咔嚓一声将门锁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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