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04
程沐13岁那年冬天, 初中一年级的上半学期结束。
这一年的期末考试，她超常发挥，考了个班级一名。
发成绩单那天, 班主任老师站讲台上，有些可惜地说, 只差1分就能进去年级前十了, 叫她继续加油。
其实能拿班级里的一，程沐已经很开了。
家里，拿一通常是哥哥程淮的专利, 她这还是一次班级考了一名的成绩, 也不是非要考一, 只是她从来没经历过的事情经历起来, 总是让人开的。
而且, 她喜欢家里每逢遇到“喜事”就会肆庆祝的氛围。
上一次家里有“喜事”, 还是妈妈虞浅发了一笔奖金, 虽然钱是从爸爸司账户里打过来的, 怎么算都不是外之财。
一家人还是去温泉小镇上, 泡了一个星期。
回家后，程沐故把成绩单放客厅的茶几上，等着家里人发现。
刚上初中一年级的小姑娘, 饱含着快乐事，故作镇静地蹲虞浅经常做瑜伽的那块瑜伽毯上，逗着“11”。
“11”已经老了，不像小候那么活泼，牙齿都掉了两颗。
趴瑜伽毯上，懒洋洋地用爪子勾着程沐手机链上的一颗小铃铛。
背对着客厅，程沐却没把注力完全放“11”身上。
她听见书房的门打开, 听见爸爸和哥哥从书房里一边交谈一边走出来，也听见坐真皮沙发上，隐约传来的一点皮革塌陷的声音。guwo.org 风云小说网
然后是电热茶壶开始加热，咕噜咕噜，红茶的香气弥漫空气里。
应该看见了吧？
程沐有些按奈不住地。
但过了好几分钟，连“11”都已经玩腻了她的铃铛，程沐还是没听见程骁南和程淮谈论任何和她成绩有关的话题。
虞浅一直阁楼上没下来，通往阁楼的门没关，隐约能听见是和彼得聊电话，商量秀场之类的事宜。
因为程沐的不焉，“11”也懒得再陪程沐演戏，摊开肚皮，闭上睛，开始睡下午觉。
程沐实忍不住，转过身去，正好看见她哥哥程淮，把手里的红茶杯放她的成绩单上，并且毫无察觉似的，继续和程骁南聊着工作的事情。
还是程骁南留到程沐的表情，问：“怎么这么看着我？有事要说？”
程沐刚撇嘴准备控诉，虞浅从阁楼的门边出现，手里拿着一支彩带筒，程骁南和程淮也像变魔术一样从靠垫下面拿出彩带筒，拉开。
“砰”的一声，程沐还没反应过来的候，程骁南和程淮把她举起来：“恭喜我家的小主，人生一次考一！”
饶是程沐平再淑女，也忍不住尖叫：“你早就知道啦！我还为你没看见的！”
其实成绩单程沐的班主任早就发给了虞浅，正好程骁南和程淮家，三个人决定给程沐一个小小的惊喜。
晚饭的饭店是程淮定的，餐后甜点里有程沐喜欢的小蜂蜜『奶』酪蛋糕，还给妹妹挑了一条围巾。
虽然被程沐嘲笑说是死亡芭比粉，但嘲笑过后，程沐还是甜甜地说：“谢谢哥哥！”
吃甜点，程淮问妹妹，饭后去干么。
程沐到同学群里近疯狂讨论的一部新电影，说：“我去看电影，咱去看电影怎么样？”
“今天我家主说的算，谁让我主考了一呢。”
程骁南嘴上这样说，还是扭头小声问了虞浅一句：“你不看电影？”
“爸爸！我听见了！你刚才还说今天我说了算的！”
“你说了算那是你哥面前，我不得听你妈的么？晚上回去你妈让我跪榴莲怎么办？”
程骁南继续问，“看么？”
虞浅无奈地笑一笑：“看，看。”
“那成，我订票了。”
程沐趴桌上，小声和程淮嘀咕：“哥，你看爸爸啊，怎么成天秀恩爱啊？没见过媳『妇』似的。”
程淮好笑地帮程沐把差点沾到蛋糕上的一撮头发拎起来：“这么多年，你也该习惯了。”
“也是。”
程骁南危险的声音响起来：“程淮程沐，我可听见了。”
程沐整个人沉浸刚考到班级一名的兴奋里，没留到其人的“小动作”。
程骁南订票微微眯了一下睛，然后把手机屏幕递给身旁的虞浅看。
电影是讲述校园暴力的题材，这种题材的电影不是没有过，只不过这次导演和演员都是实力派，剧情又比较经得起推敲，上映一个星期，广受好评。
程骁南担看这种电影会引起虞浅的不愉快回忆，用神询问：要不，换个别的看？
虞浅把手搭程骁南手腕上，轻轻摇了摇头：不换了，难得沐沐看。
坐一旁的程淮也看电影简介，看到题材，不动声『色』地皱了皱眉。
然后说：“沐沐，同期的这部喜剧好像也不错，要不要看喜剧？”
“不要啦哥，我不看喜剧，这个电影评价很高的，你信我，同学都说很好看。要是你看喜剧，我可连着看两场嘛。”
程淮还说么，但程骁南开口岔开：“电影票订好了，你俩坐前面，我和你妈妈坐后面，分开坐。”
“为么分开坐？”
“怕你妈一会儿看哭感动了，当着你小辈面不好思哭。”
程骁南开着玩笑说，“我坐后面，你妈就能肆无忌惮地往我怀里钻了。”
程沐撇嘴。
她，妈妈才不会呢，上次一起看恐怖片，明明吓到闭的就是爸爸，妈妈表情都没有的。
程骁南用手机指指程沐：“里说我么呢？我刚给你买完电影票。”
“嘿嘿嘿，爸爸好。”
刚过了元旦，一直没下雪的帝都市有种干燥的冷。
程沐把下颌缩厚厚的围巾里，拉着哥哥程淮，一路从取票机那边跑过来，还没开口，手里已经有两张票被程骁南拿走，然后，一桶爆米花被塞进程沐怀里：“你和你哥先进去，我和妈妈看看周边纪念品就去。”
“到底谁才是小孩啊！”程沐快乐地笑着吐槽了爸妈一句。
正逢寒假，电影院放映厅里人头攒动。
程沐叼着吸管喝了一口香草味的苏打水，扭头，朦胧光线里往后看了一。视线穿过层层人群，能看见程骁南抱着虞浅的衣，正抬起隔阂和虞浅中间的扶手，凑过去和虞浅说悄悄话。
程沐转过头，和程淮说：“哥，你看爸爸妈妈又说悄悄话呢。”
说这话，程沐是有些骄傲的。
同龄的孩子里她很少见到谁家的家长互动得如此温馨，柴米油盐酱醋茶不吵得急赤白脸都是好的。
她觉得自己出生一个这样充满□□里，很幸福很幸福。
不止一次，程沐早晨起床，看见她爸爸和妈妈厨房笑着说么，那种被清晨阳光明晃晃笼罩着的爱，令程沐安。
程淮程沐这样说之后，确实回头看了一。
不知道是不是光线太暗，程沐总觉得她哥哥回首那一瞬，眉间隐含担忧。
而且电影开场前，程淮明显不焉。
拿着手机不知道给谁发着信息。
程沐假装没看见，里暗暗揣测：
程淮肯定是有了喜欢的女孩了。
毕竟就刚刚过去的12月份里，平安夜那天晚上，她才刚刚亲目睹过程淮把一个平安放背包里，带出去。
她家里有个规矩，到平安夜的这一天，有人都会收到包装精美的平安——
漂亮的包装里装着又红又的蛇，打开就能闻到子甜甜的清香，还能包装纸底部看到一小颗黄金做的花生，金灿灿。
程骁南说，这是“一生平安”的思。
但程沐悄悄观察过，红的一定是妈妈收到的那颗。
爸爸这个偏鬼！
电影开播前，影厅里的灯突然灭了。
程沐看见程淮后垂着睑看了看手机，然后暗灭屏幕，把手机放回口袋里。
这电影拍得太感人，程沐中间好几次忍不住落泪。
一直到电影结束，她还没从剧情里走出来。
生活幸福家庭氛围里的程沐，撒着娇挽着爸爸和妈妈讨论剧情。
后是程淮忽然拎着程沐的衣领，把她拉开一点：“爸妈，我带沐沐去楼下超市买点喝的，渴了。马上出来，你需要带么么？”
程骁南说不用，去车上等。
程沐很是奇怪：“刚才那么一杯苏打水你都喝光了，还渴？”
“嗯，可能太热了。”
程沐沉浸电影里，丝毫没察觉到这其中有么不对。
一直到晚上回家后，她错把哥哥程淮的手机当成自己的，按开屏幕，才发现端倪。
程淮和她的手机同款，摘掉手机壳一模一样，连密码都是一样的1111。
家里没有秘密，爸爸妈妈的手机甚至连密码都没有。
条件反『射』地按开密码后，程沐看见屏幕上是哥哥和爸爸的对话框，间就电影开始前两分钟——
【爸，妈能看这个电影么？会不会不开？不然你先走，我陪沐沐。】
【没事儿，有我陪你妈呢，看吧。】
妈妈为么不能看那个电影？
程沐里起了疑『惑』，刚要仔细去，身后突然传来程淮的声音：“拿错了？这个是我的手机......嗯？干么？”
程沐拽着程淮，拉进了自己的房间，关上门：“哥哥，你是不是有事情瞒我？”
程淮开始没说，但又不让妹妹觉得，家里人对她有秘密。
后来靠着门板，席地而坐，讲了当年还是孩子，查到的那些网络上关于妈妈的恶传闻。
那些太过偏激的词语被程淮略过，但程沐还是气得攥紧了拳头。
她纤细的手臂挥舞空气里：“怎么可那样说妈妈！！”
后来程沐跑出房间，直冲主卧，程淮听见爸程骁南笑着逗她：“小丫头，怎么连门都不敲？”
“妈妈，对不起，我不该让你去看那个电影的。”程沐的声音充满自责。
那天晚上，一家口坐客厅里，一次谈到过去那些事。
虞浅早已经不是21岁把跑车停程骁南学校后墙闷闷不乐的姑娘了，被孩子问到怎么看待那些跟风去暴力别人的人，她笑一笑，里有温柔的光。
她说，我仍然喜欢听年轻人的声音，天真率『性』，又锋芒毕『露』，冲动但也一腔热血。只是，如界能远一点点，稍微礼貌一些解决事情，就更好了。
程沐和程淮看见，虞浅说这些，程骁南始终握着她的手。
的拇指有无轻轻摩挲着虞浅的手背，轻轻剐蹭着她淡青『色』的血管，像是安抚。
13岁的程沐还处于敢爱敢恨的年纪，不懂得原谅，只觉得那些伤害过她妈妈的人应该会有些报应。
后来听爸爸说，那些人都已经结婚生子，有一些过得还不错，程沐感觉自己快要气得爆炸了。
“凭么拥有快乐的人生？”
那天的谈话本该很严肃，但一家似乎总有种能把严肃变成温情的能力。
一壶温热的牛『奶』安抚了有人，程沐听见她爸爸说妈妈嘴角沾了牛『奶』的样子像“11”。
爸爸的口吻，堪称宠溺。
就是宠溺。
程沐吞下口腔里的牛『奶』，也忽然有种释然。
还好，那些做过坏事的人也许没有得到相应的惩罚。
但妈妈也并没有被那些坏人打到。
妈妈有爸爸，有哥哥，有她，有“11”。
还有很多爱的家人。
后来程沐回忆起那个冬天，也许自己就是那个冬天忽然长的。
那年的新年格外记忆犹新，并不是因为快乐和热闹，每一年都快乐都热闹。
那年的正月里，失去了老程和“11”。
老程的身后事处理完的那天，一家口回到家里，夜里程沐梦到爷爷，哭着从睡梦中惊醒。
她睡不着，起身出去，去看一看“11”留下的猫窝和玩具，但走出卧室才看清，哥哥已经外面了。
程淮坐猫窝旁边，窗外冷清月『色』笼罩着，的手指轻轻抚过“11”的猫食盆。
那是有一年去陶艺村旅行，兄妹俩亲手为“11”捏的，歪歪扭扭，上面用白『色』画了“11”的样子。
当有一根胡子被她画得歪歪扭扭，哥哥还笑过她。
“哥哥。”
程淮转过头，对程沐温和一笑：“你也没睡？”
“睡了，梦到爷爷又醒了。”
程沐坐程淮旁边，拿起猫食盆，忍着哭腔：“我今天看见爸爸哭了。”
“嗯，我也看见了。”
其实程骁南整个过程都很冷静。
这么多天，从“11”治疗失败去世，到老程突然去世，安排丧事，亲友吊唁，程骁南都完成得无可挑剔。
只有今天老程被安置墓地后，安排好车子，送走每一位亲友，后回头虞浅就站身后，距离不足2米的地方。
一回头，虞浅就走过来，和拥抱。
程骁南才卸下伪装，把下颌放虞浅肩上，哑着嗓子，疲惫地说：“会不会还挺高兴，终于能去见我妈了。”
虞浅轻拍的脊背，用细细高跟细撑着的重量，说：“爸会的。”
也是那候，程沐和程淮清楚地看见，程骁南眶红了一圈，然后垂下头，有么晶莹的东西，落进了墓园门口的草坪里。
程沐和程淮对着月『色』，沉默着。
不知道过了多久，有人帮披上了薄绒『毛』毯，回头发现是程骁南和虞浅不知道么候，也来了客厅。
“爸，妈。”
程淮问，“你怎么还没睡？”
“睡不着。”
程骁南和虞浅也坐下来，一家口围一起。
无论么年纪，失去挚爱总是让人难释怀，程骁南说，可能是老程这么多年早已经等够了，迫不及待去找媳『妇』去了。
后来程沐问，如没有天堂怎么办，会不会就失散了，不会见到了。
程骁南神『色』柔和下来，拍一拍女儿的头——
“爷爷只是换了一种形式存于这世界上，变成灰烬放墓地里和『奶』『奶』的灰烬相挨靠，千百年后，沧海桑田，那片墓园也许已经不存，但会化成土壤或者尘埃。”
夜『色』寂静，窗外有未融的冰雪。
这片悲伤的寂静中，笃定地说：“一定会遇见。”
那是程沐13岁记忆里的冬天。
有过失去，也有过温暖。
坐窗边，对着夜『色』轻轻哼唱老程喜欢的老歌，唱那些年代久远的靡靡之音，也唱怀念的人。
后来冰雪融化，像前一样生活。
楼上阁楼里有很多乐高拼图，“11”和老程永远都记忆里，那么鲜活，那么可爱。
程沐某次去阁楼，无间看到妈妈忘记收起来的笔记本。
13岁那年听说妈妈年轻的遭遇后，她一直知道妈妈有一本皮质封面的笔记本，绣着月兰的图案。
听说那几多淡紫『色』的小花是爸爸亲手绣上去的，因为手被扎到，还讹了妈妈好几顿饭。
这是听沈深叔叔说的，原话概是，“那几天你爸像个无赖，天天一到下班间就把停摄影基地门口，堵着门问你妈，今儿手还是很疼，请客吃饭么虞老师？”
程沐知道这个皮质本子是妈妈“疗伤”用的。
据说把里过不去的坎儿写下来，就像是用文字找到宣泄口，会觉得好过一些。
她无窥探妈妈的内，但阁楼没管好的窗外忽起一阵疾风，本子掉地上，风呼啦啦翻开页面。
程沐俯身去捡，不受控制地看了几，页面有一小段话——
“那天酒店停电，你满头汗地敲开房门，塞了一堆荧光棒和一个发光的小瓶子我怀里。
走廊里伸手不见五指，你像抱着银河隅角。
如我那候足够坦诚，能够直面自己的内，就该拥抱你，告诉你我是爱你的。”
这一页虞浅写下的那段话字迹算工整，每一个字都躺格子线里面。
倒是下面有一行狂妄的字体，龙飞凤舞开合，像皇帝批奏折那样写了个“已阅”。
这一看就是程骁南的笔迹。
只不过已阅后来被划掉，又写了一句：我也爱你，非常爱。
后来程沐晚饭上说起这件事，程骁南摇着头篡改历史：“我本来只写个‘已阅’的，你妈妈吧，非要我写些情情爱爱的，我就只好写点肉麻的了。”
说这句话的结就是，饭后程沐、程淮和虞浅一起坐客厅里看着综艺开怀笑，程骁南一个人厨房惨兮兮地刷锅洗碗。
还要被吆喝说：“收拾完记得切个盘过来。”
盘端上来，还不等程淮程沐拿起水叉，程骁南已经叉了一颗西瓜球递到虞浅面前：“这个是我从西瓜芯里挖的，应该甜。”
也多亏了这些来自家庭的温暖瞬间，让程沐24岁那年失恋，迅速从打击中走了出来。
她记得她失恋后郁郁寡欢，程骁南和虞浅带着她去旅行。
从来没有打听她失恋的缘由，只被夕阳染得金粉金粉的海边，和她说：“会有更好的。”
“会像你一样相爱？”
程沐里，她爸妈就是天作之合。
“当然。”
程沐27岁结婚，嫁给爱情。
举办了一场草坪婚礼。
婚礼上她亲看见她爸程骁南先生，穿了一身白『色』西装，从桌上布景用的花瓶里偷了一捧火红的虞美人。
难怪婚礼布场，爸力荐虞美人！
程骁南已经将近六十岁，却依然腰杆挺直，风流倜傥。
每年都会和虞浅去国外，虞浅曾经生活过的那间房子小住几个月。一起找了老师学习摄影。
去年，虞浅和程骁南共同拍摄的一组作品还获了个小奖项。
不远处虞浅走过来，程骁南把火红的虞美人背身后。
虞浅依然美，冷杏『色』的礼服，腰上没有一丝赘肉，她找到程骁南：“刚才我草丛里看见一只白『色』的猫，很像‘11’，真可爱。”
“你更可爱。”程骁南说。
虞浅看一，懒得说话。
她年轻都没可爱过，现这把年纪，还可爱么可爱。
但程骁南把藏身后的一束花举到她面前，笑起来角纹路明显，神却亮如少年。
又背了一次威廉·巴特勒·叶芝的《when you are old》。
虞浅接过花，轻轻嗅了一下，给程骁南挖坑：“怎么，现爱我衰老的脸上的皱纹了？我脸上皱纹很多么？”
程骁南笑起来，凑过去亲虞浅一下：“哪能呢，你这脸比刚才桌上吃的那个么宫廷豆腐还嫩，我就是说——”
婚礼上又响起一首热闹的曲子，顿了顿，怕虞浅听不清，凑近了才说完：“我爱你，比18岁候更爱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