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流年

湖山多水,学堂经常处在风雨飘摇中。太阳最热烈的时节,同样是湖山最狂乱之时。山雨欲来风满楼,燥热,沉重的大风席卷土地。深色天空降下惶急雨幕,浇淋树梢,扬起飞花。

我们不再围坐水池。世界被天雨压抑着,教舍也黯淡无光,四处阴沉。微凉湿气由周身透入,我拥紧长衫,依旧感到清凉。开课至今,已逾月许。同窗之间业已熟络。教舍灰暗的不远处传来低声私语,大白天的,竟被这场暴雨造出深夜密语之感。我在这其中,很是兴奋,眼角扫过教舍,所见的人在晦暗中若隐若现,我抬头望向淩意,还是一套素纱长裙,一双白净布鞋。看着那柔白的手臂和脚腕,不由替她泛起淡淡凉意。她平静地注视着《仙道》,我猜疑,莫非真不惧冷?这暗沉的环境勾起我本能的渴望,嘿嘿,人在光明中自然也就变得光明,在黑暗中,自然也就黑暗了。这种感觉好爽快,我不用隐藏什么,反正别人看不清析,嘿嘿,黑暗和光明相生相克,各有各的好处。沐浴日光,通体舒泰,心中阴郁一扫而空,能让人轻松前行。而黑暗啊,恰恰勾住了人心中最深切的渴望,人会发狂,会不顾一切的追求它。一种是泰然前行,一种是猛然前行,我道不清孰是孰非,只是,这并不妨碍我纵享片刻阴沉。

时至今日,我有些明白了。这先生的确会仙术,但他却是个不折不扣的混蛋。我回想起那夜在家半睡半醒间看到的仙术,一道炽烈流光划破黑夜,那必定不是水能承载的仙法。由此可知,仙术并不是只有一种,金木水火土,万物之源。想要操控水力,便需用神念感受水之脉搏,莫非人人都能体会水的真谛?天性不合,却着眼与此,这分明是那厮对学生应付了事,只是恰好他会控水仙术,恰好院中有个水池。

我望着认真看书的凌意,在心中喃喃:“不知你内心是怎样的风景,也不知你这般能否得偿所愿,踏足仙道。如果能与我说一句话,该多好。”她从未同男人说过话,只与几名临近的女同窗交谈。平时总是那般专心书本,安静恬然。偶尔与同伴闲聊时却是那样开朗真诚。我呆呆注视她,胸膛升起强烈,坚定的想法。我要加紧成长,拥有更多力量,才能改变世界,才能做想做之事。

从来未如此渴望过一件东西,以前,看到一个想要的物或者遇到一件想做的事,总会思量一二。如果太复杂,便放弃。此刻,我不愿思考,这想法是这般强烈,不可阻挡。我对那神棍已无半点迟疑,一定要让他消失,他可以在我面前作威作福。但凌意对求仙是如此倾心,他却敷衍她。这老王八!

只是我现在斗不过他,即使偷袭,差距也太大。等我能用“灵”调动自然,便有了些胜算。又看了看低头读书的凌意,在心中暗暗对她说:“再等等,不会很久的,等我踏清了求仙的每一块砖路,就来拉住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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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走得更快些,极尽所有来前行。我看不懂《仙道》,认不得这些字,更别谈从中悟出什么。试问,一本无法令人进行思考的书能给人何种启发?难道说“未知”便是它想表达的?或者是“复杂”?这种不理解让我痛苦,但我还是期翼从中得到点什么,于是,逼迫自己盯着仙术。这毛刺刺的黄纸,上面如蜘蛛一般狰狞的古字。如魔咒一般萦绕脑中,渐渐,头颅开始隐痛,放出的神识在书页扫荡,由稳定变得颤抖,我闭眼歇息。神识已疲软,无力发散。我从未这般认真,呵,这是本性还是宿命呢。

我不清楚自己是怎样的属性,谁又能理清自己是好人或者坏人。我自私却又无私,胆小却又勇敢,狠毒却又善良。在五行中我属于哪类。金木水火土,哪个与我最近?不知道。莫非一个个尝试?感悟其中一类,至少需要三月,才能判断它有无可能。我气运向来极差,曾经与同伴的游戏从未得胜过。若是最后才试中,岂不是空耗整整一年。

思索良久,决定不再寻找毫无方向的感悟。一心读书,修炼神识。加厚神念与灵的联结。等待新的契机。

于是,我竟仿佛回到从前上学堂之时。每日不安的坐在书案前,看着不懂的书。不同的是,从前百无聊赖的磨蹭。如今,心中一团执念将我禁锢在案前,钳住我头颅,面对书本。时刻都在挣扎。窗外又下雨了,想看看。凌意今天穿的什么衣服,脖颈酸麻,抬头。屁股坐疼了,动弹动弹。有时,我克制住了,有时没有。我囚禁自己,但究竟是内心渴望成仙多一些,还是想帮帮凌意多一点,我分辨不清楚。

日月流转,又到了冬天。万物萧索,我坐在板凳上,四肢微僵。哈,身处严寒该如何想象夏天的火热?恐怕那火热也变成了温暖了。脸被冷风冻得生硬,手脚怎样也暖不起来,裹着棉衣依旧瑟瑟发抖。这山上风大,到冬天就显得尖锐,四处传来风鸣,屋外天地间“呜呜”的闷声,门窗缝挤入“嘘嘘”哨声,还有不知哪个角落偷偷的“丝丝”声。夏日和冬日是人最感无助之时。自然的力量是如此磅礴。那毒辣烈日和噬人冰冷,谁人能够阻挡。我只有咬牙承受。

就在前几日,我过完生辰,又长一岁。值得一提的是,我向来懒散,复杂的事经常丢在一旁。所以,虽然匪夷所思,但这是真的,我弄错了自己的年纪。直至前几日过生辰,机缘巧合下,才明白。

我们人族的历史太悠久,在无数世代中,研究星辰的天官制定了繁多的历法。即使许多早已失传,得以保存下的依旧为数众多。它们因为种种原因存在差别。当我儿时问母亲我多大时,她便说:“按照万年历和旧历······不过,新万年历·····当然,如果是这几天,是需要换算的……。”我的母亲有些含糊,一件事情无法简单清楚地表达。她一开口,我便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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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烦躁,不愿再听。再者,多大年岁对我没有意义。知道如何,不知又如何,自懂事便进入学堂,十岁也好,十三也罢,都是在这,有何区别。而且,家中很少特别庆贺什么,一直过得平淡。过生辰也没有怎样。我们不觉得这样的日子不好,我很享受这种安宁。

总之,前几日,我大概记得是那几天过生辰,于是晚上告诉了李离岛,终于,他简单明了的解答了我的疑惑,计算后发现,我此时该是十六岁。差错两岁。

翻身平躺,无言涣散的看着空中。床头斑驳土墙和屋顶缝隙渗入迫人凛冽,我躲在棉被中仍然发抖。什么都没想,只是心里好不复杂。年纪是什么,十六又怎样,突然多出来的两岁是真的,每一岁有三百多日,我还能想起懂事以来一岁岁的不同。从前家中还是土房,我拿不起劈柴的斧子,阿方还没娶老婆,父亲和如今的肖龙差不多年岁。而现在,我抬起手,端详。我的手何时变得这么大了,用力握拳,突出的骨节蜷成有力拳峰。白净的皮下,布着青色血管。其中,我的生命在涌流。这是我的手。它是如此熟悉又陌生。我无数次使用,却从未观察过。这十几年,看山看水望天地,看不到自己的手?这算什么,又该如何解释。呵,想我志比天高,每日追逐那光明黑暗,向往那浩瀚无限。而且现今通了天道,还不立地成仙?这多么伟大啊!。。。。呵呵。

连自己都不了解。说不清到底算是好人还是坏人,没有找到本心,不知心中想要什么,不知道脚该站在何处,我又该怎样去触及这世界呢。每日盯着虚缈空气神游,真是笑话!我狂妄,我一直知道自己狂妄,但此刻才看清我有多狂。这是一个多么可悲的人啊,脚踩在泥土地上,腾跃不过三尺,眼中却只有神仙,没有凡人。只有天地,没有人间。我怎么就不在仰头疲累时,低头看看周围呢。呵,失落。失落。

我用手指甲掐掌心。好疼呐。不停的想,过去高昂头颅的一幕幕画面。说出的那些傲气凌云之语。隔着时空令我羞愧。在记忆中最让我无地自容的是,从前学堂中竟有女同窗向我诉说爱意,只可惜那时虽有十四岁,知道男女之事,也喜爱过不少女生。但那天完课后,她喊住我,支吾地唱了几句歌儿,我没有听清,也没反应过来,她便捂着脸跑走了。我呆然听完,又注视她跑开。接着拿上书本回家,临走不忘关学堂门。一年后她随家搬去它处,我恍然明了,那天的含义。如今想来,人与人各不相同,若不将心意清晰表达出来,另一人也许永远也不知道。总之,她能这般,定是非常勇敢的姑娘,我不知她是没能看清我,还是的确喜爱那样的我。她已离开,我们再无瓜葛。只是我亏欠她一个回答,我会永远因此而愧疚。

这些,都挂束在我脖颈,将头颅压低。明天,我将以更正确的姿态来注视这世界,包括自己。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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