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下消声,清光抚过婉清右脸。殿内透亮了几分。檐角的铃铛叮叮地响,空窗滤过一缕缕微风,拂过女子眼前的碎发。
婉清身形有恙,这一语便只好凝气说道,
“我为文臣,不为侍臣......我为人臣苟活,不独为侍君生。”
长时间跪坐令她身躯僵硬,她挺直脊背的举动引得双肩一瞬间筋肉抽痛,眉间轻皱。
楚为覆手而立,随婉清声音的起落。
他的微眯着眼,周身皆是危险的气息。
藏在顶梁柱旁的联影瑟瑟发抖,虽然离他们三丈远,却能清晰的感受到,大君的愤怒甚至引动了四周微薄的灵气。
联影默默地抱紧了顶梁柱。
他不慌,从前阿姐当朝为官的时候,与大君吵得更凶,想想这些年,好像都是吵过来的。
不过,他们的争吵是一次比一次冷静,却一次比一次可怕。
联影感觉飘在鼻息间的香味淡了不少,大君吩咐他今日晨时要给阿姐解开锁。
上婉清执拗,言语上也不肯妥协半分。
楚为则是默然。这些一表决心的话,他听了十几年,也都听重了。面对旧友决然的态度,大君无所动容。
他只是想要留下一个人,能够从始至终的一个人。可是偏偏只有结绿一人扛下了十年阴谋阳谋。这番局面也是必然——亲手送诸君去牢狱,灭诸君九族,让诸君为长久利益而赴死。
上婉清至始至终都懂大君舍小为大的做法。上家覆灭是终了道义,成王败寇,婉清对此看得清楚。只是,她一朝梦醒,发现往时自己所追捧的信仰荒诞无稽。在止戈散马的这段时间,她几乎日日思量过往,析毫拨厘前半生,发现自己一无所有,而大君往后所行之事她又不愿追崇。
婉清又想着大君从始至终都是孤身一人,怕那些恼怒时说得气话使得两人之间得情谊生变。她洁白的额间已起了细汗,吞咽了一次干涩的喉咙。
她还是决定冒着顶撞大君的危险,劝说道:
“下臣不欲争论……只是,天若有道必降诛罚,一路磕绊,大君要看清再走。”
虽说现今中都无战,但是三域以宗门世家为主已成趋势。楚氏无法兼顾整个中都,就只能遗弃一些领地。五洲和江南的一些掌舵者为取得更高的威名,必定要开疆拓土,将领域占至中都境内。加上北楚吞并西凉,中都人心不齐,即便地域再广阔,百姓再多,体弱是中都无法抗拒的颓势。
其他两域都是擦拳磨背的修行者,她一不能修行二不会扛剑,读会的这几斤书这些年已经发挥到极致。以大君的学识胆量,朝堂又多青年才俊。
婉清可以弃了。
旁人不知道,但他自己的心思他自己清楚,上婉清可以弃,但是结绿不可以。
楚为听见身后轰隆一声,思绪回涌。他合上双眼,从前与诸君把酒言欢的记忆如潮汐般席卷而至。
大君眺望着远处,眼底却片叶未留。他想,青年的友谊,总是会结束在青年时期。因为心意相通的朋友世间少有。当下契合,是境遇契合。境遇不同,则向往不同。婉清,与他终究是不一样的人。
从前是这样,如今也是这样。
“本君......允诺你。”大君沉声静气地说道,声音略显得沉重。
他死死地克制住想要将她控在自己身边的想法,落下最后一个字,便要提步离去。
上婉清手上的铁链已解开,她顺势恭敬地行君臣揖礼,双手叠和滞在半空,
“大君,下臣始终一心,未曾有半分偏侧。”
楚为神色不动,脚下一前一后,皆是独属大君的威风。
晨时,钟鼓楼敲响了。
上婉清再叩,伴着悠远深重的钟声,抑扬顿挫地说道,
“长路漫漫!结绿望转日一路珍重......”
离别时的话与云天下悠扬的钟声,分别压在大君的心头上,本平息好的情绪,再一次热血翻涌。他望着长清殿,只要楚氏不灭,只要结绿不灭,他们来日方长。
殿内,上婉清目送大君离去的背影,许久不曾动弹。
她有诸多疑惑,攻克西凉的计划虽说是先君谋划,前些年朝廷风向大君无力改变。西凉灭国将致使中都陷入四面楚歌的境遇,大君知道却依旧执行,甚至不惜借用外域的力量。
上婉清因偷走楚氏与外域的来往信件而被问罪,可是近两年的时间,大君不曾过问信件去处。
她与大君是心腹之交,并不信大君是不知时局的人。他知道此举定会困世,可还是做了。
婉清留着疑问,毕竟再问大君并没有多大意义。
木已沉舟,覆水难收。
此经一别,再见或是遥遥无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