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九十一章 圣教昭昭,大明窃国

凤阳城被封锁了整整一个昼夜。

夜色下,凤阳城内无人安眠,城外亦是暗流涌动。

当硝烟在凤阳城中升起,将一片片的月华和星光遮蔽住的时候。

凤阳城外,藏在黑暗之中的不肯入眠的人,却动了起来。

《水经注》:濠水出阴陵县阳亭北,东北流经小城,而北流注于淮。

濠水并非大江大河,但在整个中原的文化体系里面,却广为人知。

不是因为其水势汹涌,亦非两岸有绝美之景,引得无数词藻堆砌传唱。

只因为,数千年前的两位先贤,在这条不长不宽不美的濠水之上,发生了一场传承久远的辩论,方才有了千年的名气。

那一年庄子和惠子相约游玩,于濠水之上。

庄子说:“儵鱼出游从容,是鱼之乐也。”

惠子对:“子非鱼,安知鱼之乐?”

庄子曰:“子非我,安知我不知鱼之乐?”

庄子化身杠精,惠子急了。

惠子怼:“我非子,固不知子矣;子固非鱼也,子之不知鱼之乐,全矣。”

庄子开始终结惠子:“请循其本。子曰‘汝安知鱼乐’云者,既已知吾知之而问我。我知之濠上也。”

至于惠子最后有没有因为庄子的杠精本质,而暴起伤人,后世人并不知晓。

而能梦蝶的庄子,会在濠水之上说出知鱼之乐的话,也属实再正常不过。cizi.org 永恒小说网

只是千年前的一场友人见的抬杠,却让濠水留下了一段千古的佳话。

然而今夜。

濠水再无佳话,只有阴谋。

秋日里的夜色如同锋芒一样,寒冷之中带着萧杀。

濠水两岸,地势平坦,少有遮挡。

然而夜晚对于此时的人们来说,依旧是充满了危险的。

村舍之中的家家灯火早已熄灭。

游走在村子里的家犬也已归窝,等待着日头的再一次升起。

秋风在濠水两岸拂过,将已经枯黄的野草腰身压得更低了一些,水汽开始从泥土下翻滚上来。

几片衣袍从草丛间游走,不久便已经沾湿。

濠水东岸,与凤阳城隔水相望的野外。

一片低洼地上,一道道人影压着身子,从周围的夜色中滑入聚在了一起。

“真空家乡,无生老母!”

一道道低沉且虔诚的声音,在夜色下的低洼地里回荡着、传唱着。

人聚集的越来越多。

只是每一个到来的人,都自动的站在了应该在的位置上,到场之后出了教中的口语之外,便再无言语。

人群将中间的位置留了出来,似乎所有人都在等待着最后的正主到来。

没有人急切,也没有人暴露出不耐烦。

即便已经是深夜,却没有人露出困倦的神色。

嗒嗒嗒。

在很长的寂静之后,一阵低沉的脚步声从黑夜里传来。

低洼地里的人们顿时双眼一亮,纷纷昂首挺胸,目光循着脚步声传来的方向看了过去。

未用多久。

便见数名身上带刀的男子,簇拥护卫着两名身着锦服的男子到了人们面前。

两名锦服男子未曾并肩同行。

走在前面的是年轻些,估摸只有二十多岁的青年人。

青年人脸上已经留了一抹短短的胡须,眉目之间有些清秀阴俊,细长的手掌上,指甲被修剪的十分整齐。

当他出现在人们的眼前时,眼神里流露着一抹幽光,看清了聚集在此处的人数之后,眼底闪过一丝讥讽和轻蔑。

而在青年人身后半步,另一名锦服男子,则已有四十出头的年纪。

虽然身着锦服,却掩不住健硕的身故。

粗壮却没有一丝肥肉的脖颈,泛着黄铜肤色。

同样粗壮的双臂下,是一双厚实且布满粗茧的手掌。捏合松开之间,好似能一拳了结人命。

中年锦服男人的双眼炯炯有神,站在青年人的身后,眼神已经锋利的扫过低洼地里聚集齐了的人。

“真空家乡,无生老母。”

“我等拜见小明王,拜见护教太保。”

青年人轻轻点头,有些不情愿的嗯了声,挥挥手。

中年男人则是面露笑容,看了一眼众人,轻声道:“劳诸位久候,小明王来途几番担忧诸位安危,惦念诸位。都快快免礼。”

说着话,中年男人便在青年人身边,侧目看了一眼,伸手朝向人群中被留出的中心位置。

青年人转头,朝着中年男人点了点头,方才轻踏脚步,走入人群中。而中年男人,则是全程跟随在其身后。

周围的人群自动的分开,虽然这里大多数人都只是农户或是匠人出身,又或是商贾、仆役之类的贱籍。但每个人在看到青年人的时候,都默默的低下了头,仪态恭敬的无可挑剔。

没人敢在青年人和中年男人面前造次。

今夜能到这里的人,都是知晓这两人身份的。

不论是青年人还是这中年男人,都是有着深厚背景和出身的。

且先说这中年男人,其父乃是前元时天下无数起义军之一的领袖刘福通。

前元至正十五年,刘福通等人在亳州拥立韩山童之子韩林儿称帝,改元龙凤,国号宋。

刘福通历任平章、丞相,官至太保,诸事皆由刘福通决断。

而此时这中年男人,便是刘福通之子刘宗圣,如今的白莲教护教太保。

而一直走在刘宗圣前面的青年人,身份更是深厚。

便是当初被刘宗圣之父刘福通拥立称帝的韩林儿之孙韩明王。

韩明王亦是如今的白莲教首领,教中小明王。

因为两人祖上的渊源和出身,可以说如今中原各地的白莲教、明教中人,皆以其二人为首。

在经历了前元的动乱和大明开国之后,白莲教内部发生了明显的改变。

等级和阶级的控制,比之大明开国前更加的明显和森严。

韩明王和刘宗圣两人离开护卫,一路走进人群中。

人群露出热切的目光。

当韩明王的名字,在教中传荡时,所有人都清晰的明白,这个名字所代表的含义。

白莲教中的很多人,少有机会能见到刘宗圣,更不要说是韩明王本人了。

到了场中。

韩明王目光先是环顾四周,最后落定,看了眼身边的刘宗圣。

他轻声开口,语气平静的带着几分清冷,却吐字清晰。

“真空家乡,无生老母!”

便是韩明王的身份,也要在所有公开的场合,先声开口此句。

在场一众白莲教众当即低声重复。

韩明王吐了一口气,调整好情绪和心态,继续道:“圣教昭昭,天命在我。圣教今日盛况,皆为教众拥戴,圣教功成之日,便是诸位封侯拜相之日!”

造反不是请客吃饭。

当初秦法明确写明,征发徭役遭遇暴雨阻行,可免罪延期。

但陈胜吴广等人起义,以秦法严苛为由鼓动百姓,还要喊出那句贯穿数千年的王侯将相宁有种乎传世之言。

所为的,就是激发人们心中的欲望和期待。

今日之韩明王亦如当初的陈胜吴广,更似古往今来所有的造反起义者一般,功成之前都要对人们许以重诺。

周围的人群明显更加的热切起来。

刘宗圣目光欣慰的注视着韩明王的侧影。

白莲教需要有一个人将其拧成一根绳,这个人非韩明王无可替代。

当初自己的父亲能执掌龙凤朝,自己如今亦是如此。

韩明王的声音,依旧在黑夜里回荡,只是变得悲愤了一些。

“龙凤元年,皇考称帝于亳州,百废俱兴,正是再造山河之时。却不想天时未至,社稷被昔日部下反叛所夺。

更恨!

龙凤十二年,皇考与太保先父为朱家所害。名为派遣部将接应护卫,实则却暗中授意,命那廖永忠戕害皇考与先太保。

朱元璋本为我教教众,借我教之势,自那僧侣起家,坐享富贵。却不想其忘恩负义,蛇鼠两端。

朱明窃夺天下,洪武元年,便下诏禁绝我等,背信弃义。二十八载,圣教无数人,被这朱明所害。

今时,朱明要做那动荡天下的新政,更是要断天下人的活路。我本欲云游四海,襄助教众,有那吃饱穿暖的日子。

却不想朱明不留我等活路,我实属无奈,只能做父辈之事,聚天下有志之士,行杀伐之事,诛窃国之辈,复圣教昭昭,建光明天下!”

韩明王的声音很平静,但却极具蛊惑性。

人群的怒火被勾动,被点燃。

刘宗圣在一旁复盘着韩明王方才所言,是否与二人来此之前所议有错落之处。

事实上。

前元指正十五年,刘福通拥护韩林儿在亳州称帝。

同一年,元军便在太康大败刘福通,进逼包围亳州。刘福通走投无路,挟持韩林儿逃往安丰,其后再聚兵马夺取地盘。

至龙凤四年五月,刘福通继续挟持韩林儿迁都开封,八月又迁回安丰。

等到了龙凤就连,安丰被张士诚部将吕珍围攻。刘福通派人向朱元璋求救。那时候,朱元璋已经起势,亲率大军,出手将刘福通、韩林儿解救至滁州,建造宫殿给韩林儿居住,身边官属一一被更换撤下。

等到了龙凤十二年,朱元璋派遣部将廖永忠去滁州,要将韩林儿、刘福通等人迎入应天城。

船至瓜步州,不了船只翻江沉底。

韩林儿、刘福通等人不幸遇难身亡。

而韩、刘而二人的子嗣,却因为种种缘由,又幸存了下来,藏匿于世人之中。

那时候,地方上便有传言,当时船只翻江,乃是朱元璋事先授意廖永忠而为,为的便是要自己称帝登基。

只是事情的真相,没人知道。

廖永忠也在洪武三年,朝廷大封有功之臣时,被朝廷册封为德庆侯,年禄一千五百石,授予世袭罔替铁券。

洪武八年,廖永忠因僭用龙凤等违法之物,被坐罪赐死。

事件的知情者,如今只剩下洪武皇帝一人。

人们再也不会知道,当时那条船,究竟是真翻还江还是人为。

刘宗圣见人群被韩明王激起心中怒火。

他接过话:“我等此次前来中都,便是为了炆废人而来。却不想,今日方至便闻听凤阳封城,官军在城中大索本教教众,肆意戕害教众,可谓是手段狠辣。

今夜召集诸位于此,便是共议起义一事。我等已各方联络,只等此番朱明那所谓太孙小儿北巡,便借机起事。

而再次之前,还望诸位于中都襄助,毁朱明祖业。待凤阳封城结束,小明王自会入城,寻那炆废人相见。

若本教能挟被朱明所弃的炆废人,更可借其名召集天下。”

“太保只管发话,我等必尊小明王之令,助兴圣教,光复故国!”

相聚于此的中都地界的白莲教众,纷纷开口呼应。

刘宗圣欣慰点头:“明日,我等先观凤阳情形,再行定夺。待朱明小儿离城之后,便是我等行事之时!”

“谨遵令!”

韩明王挺起胸膛:“真空家乡!无生老母!”

“真空家乡!”

“无生老母!”

……

当第二日破晓未至,城门在双眼发黑,满脸杀气的留守司官兵们的推动下被打开。

知府衙门也派了人在各处宣告,中都凤阳城的封城已经结束。

然而,昨晚凤阳城中那彻夜不歇的厮杀声,此刻仍然回荡在城中百姓的脑海里。

不少人家的院子外面,还残留着官府未曾来得及冲刷干净的血渍。

以中都皇城为核心,整座凤阳城保持着另类的寂静,除了官府衙门的人还在城中巡逻外,难见百姓出门。

东城门下,分属于凤阳各司衙门的几队人,严阵以待的守在城门内外。

一辆辆盖着厚布的大车,在车夫的驾驭下咯吱咯吱的摇摆着驶向城外。

马车虽然被装的很严实。

但车板边缘,仍然可见有一缕缕的血液流淌出来,并且不断地顺着马车尾部低落在地上,不长的时间,街道上已经是留下了两道清晰且渗人的血痕。

一夜的追杀,凤阳城里潜藏的白莲教教众,以及那些被晋商收买之人,尽数被锦衣卫揪出诛杀。

马车将杀戮送出城外。

东城门后,皇城方向的街巷里。

秋娘双眼带着恐惧和害怕,双手紧紧的抱着朱允炆的手臂。

“二郎,真的死了很多人啊。”

“不会有事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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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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