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竹子林。
短暂而急促的门铃响过，苏苓有条不紊地把厨房餐台的刀具归置好，缓缓取下手套。
寻着铃声好一阵她才打开内门，隔着防盗门，两名男子正背光伫立在家门口。
打眼一看，一人是苏苓多年前的学生王森，一人看神情似其助手模样。
苏苓微微一怔，来人既然是老相识，他还选在这样的时刻来拜访，必定是为了了结当年贺惜君那件陈年往事。
多年前苏苓曾允诺，如果王森可以成为商界翘楚，有能力为贺惜君复仇的时候，一定会将当年的事情对他和盘托出。
王森外表文质彬彬，可他的助手一看面相就感觉不是正道来头，眼神中透着一丝邪魅和贪婪。
苏苓已经经历了岁月的沧桑，看过的人可能比走过的桥还多。
她完全不慌，只是觉得二人选的时间实在不合适。
王森看起来保养得不错，算起来也是奔五的人啦，但看起来可能不到四十。
一身灰色中山式立领西装，头发面容拾掇得周周正正，但他也不复青年，眼神中暗含着的算计和狡黠。
“苏教授，冒昧登门，这是我的新名片！希望您择日与我畅聊！”
站在王森身边的人赶紧从名片夹取出一张，透过防盗门寸许空隙递给苏苓。
此时客厅的挂钟准时响起，已经晚上八点，算起来那两姐妹随时都会回家来。
苏苓面色淡然得接过名片，但都没有开门请客入门的意思。
王森似乎已经猜到了此中对方的深意和内心顾虑。
苏苓已经年近古稀，老花自是难免。
她一手拿着名片，一手从玄关上拿了老花镜细细端详。
名片上的字体偏小，荧荧如蚁，她微微蹙眉一眼，全然看不清楚。
她教书三十多年，桃李满天下。
注视着眼前的人，苏苓竟有些恍惚，她似乎不能准确地判断他是好是坏。
这倒也无伤大雅，如果他果真变坏，那么还能成为自己为丈夫复仇的一件利器。
“年纪大了，眼神儿太不好！”
苏苓平静地从秀挺的鼻梁上，取下那副银丝边框眼镜，动作依旧优雅娴熟。
“看在我和惜君同乡同学的情分上，我能不能见一见她的女儿？”
不悦苏苓未能开门迎客，王森看似轻描淡写地说了这么一句。
就这么一句，王森看苏苓渐渐变得惨白的脸，几乎要端不住以往端庄肃然的样子。
王森必然知道短短一句看似无关痛痒的话其背后的杀伤力。
苏苓一听到“贺惜君”三个字，头顶似响过一击惊雷，眼底难掩怔忪，脸色变了不说，就连唇色也变得苍白，手微微抖着，名片和眼镜盒双双掉落在地面。
她就像受到了重击，身子一个趔趄。
“苏教授，您无碍吧？”
王森这话问得简直就是脱了裤子放屁——多此一举。
苏苓略微扶着壁柜，屈膝俯下身子，将地上的名片捡起来，站起身来，她敛起眼尾最后一丝客气的笑意。
“惜君已经离世，你我有共同的敌人就是当年把她害得那么苦的狼狈为奸的路陆氏夫妻！我们需要复仇，你为了你的爱人，我也是为了我的亡夫，但是，这件事主导者一直是我，如果你不按常理出牌，想要喧宾夺主，那就找错了人！”
面对苏苓的冷眼斥责，王森脸上依旧挂着笑意，只是笑意中隐含的邪魅已经越发重了。
“苏教授，今日贸然造访，我们不求您的理解，但据我所知，她收养了贺惜君的女儿贺彦，今天还是这个女孩儿生日，对吗？”
王森顿了顿，眼里充满了挑衅的意味。
“倘若我没有估计失误，今天你煮这满屋飘香的住家菜就是为了给令嫒庆祝25岁生日吧？”
王森倒是不依不饶，他说出的这番话，明显直抵苏苓的痛处。
这哪是他信誓旦旦说的“贸然造访”？
简直就是做足功课，简直就是蓄谋已久！
王森就是这样，这么多年依旧本性难改。
阴谋诡计在他那里都装得不着痕迹。
这么看似不经意的一句话已经暗含了一种让人不寒而栗的戾气。
苏苓听来，眉心紧蹙，心里恻然伤感，如果当年贺惜君和他一起，可能又是另一段孽缘吧？
浮沉世间一甲子有余，她料定此人心思缜密，为人做事为达目的，手段一定会用到极致。
苏苓满是沟壑的眼窝里，突然有一丝光亮，那是她多年前，布下王森这颗棋子，就一直希望的结果。
苏苓深呼吸一口气，将鬓角被眼镜架划乱的灰白发丝往后捋一捋，她慢慢抬起眼，直视着王森的眼。
王森的眼神中沉浸着阴晴不定的戏谑，眼眉处浸染了犀利，即使他很善于伪装。
“我会留下你的名片，至于我什么时候准备好了，自然会和你约时间碰面，万望在我和你主动联系之前，请你不要打扰我和家人的生活！”“
”劳驾！”
苏苓说完就重重地关上了防盗门。
此话一出，王森此行的目的已经达到。
贺惜君的死在他心里一直都是一块死疙瘩，压得他大半生都不能释怀。
王森为了这次闭门羹，他早就找人调查了贺彦的行动轨迹，就是怕女人心软，养了多年别人的女儿，就忘记了那个孩子只不过是他们复仇的棋子。
既然苏苓答应另约时间再谈，他就只能见好就收，还对着苏苓微微鞠躬，目光一凛，随即招呼助手离去。
老旧的电梯间里面，王森主仆二人看着昏暗的灯光耳际回响着电梯吱吱呀呀的噪音。
“老板，为什么要对这位老太太那么隐晦客气地说话，直接了当地说明我们已经把资料寄给贺彦，不是更好吗？”
助手胡庆似乎有点替王森的卑躬屈膝有些鸣不平。
诚然，胡庆就没有见过王森在商界对谁这么客客气气过。
王森在S市叱咤风云多年，杀伐决断的狠烈都是名声在外。
今天到了这么一破旧小区，面对一退休老太太居然这般客气隐忍，胡庆很是不解。
“你以后就会明白，大隐隐于市，刚刚你面前这位老太太可不是一般人，况且我的事若要成，没有她的助理，就是前功尽弃！对她客气，有什么不好呢？又不是让我多交税！”
就在二人要走出电梯，贺彦和慧心刚刚好进入旁侧的另一部电梯。
命运有时候就是这样，不对付的人和事自然可以擦肩而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