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苓憋着怒气无力地阖上门，背紧紧贴靠在玄关壁柜处，泫然含悲。
她背靠着柜壁，渐渐感到力气似乎虚耗尽了，顺势跌坐在地板上。
好在贺彦这次新装修用了实木地板，即便坐下来也不算寒凉。
她环保双臂，隐隐听到手臂关节处的骨质疏松和肌肉劳损，那种完全骨肉间产生嫌隙，一种毛骨悚然的阴森森的声音。
苏苓犹感时日无多，心中一阵阵唏嘘，眼泪渐渐爬满了她苍老的面颊。
那些关于爱徒贺惜君的记忆碎片，林林总总，在她心里沉寂了25年。
今天被王森这么陡然提及，那段被她冰封在记忆深处的往事，依旧历历在目。
悲恸交集的同时，苏苓开始理性地分析目前的情况。
是她过于感性，在漫长的抚育贺彦、慧心，培植复仇棋子的过程中，她也不由自主投入了亲情，甚至一度她试图将贺彦的过去下意识地抹去！
诚然，她的的确确动过这样的念头！
这样的情愫就像温润雨季，滴水穿石，她不知不觉的时候，这些棋子已经毫无防备地走进她苍凉的内心。
具体什么时候呢？
自从她把贺彦、慧心从福利院接回家，那么肉肉的一团安心地躺在自己的臂弯，自从那一刻开始，她就已经开始了理性和感性的生死较量。
苏苓缓缓攀着鞋柜，好不容易支起身子，扶着墙面又好一阵才挪到盥洗室。
她木然拧开水龙头，取来冷水盈面，此刻，这样她才能变得清醒一些。
须臾，她默默地回到客厅，再次抬头看看钟摆，留给她缓冲情绪的时间已经不多。
神情木讷的苏苓恍若隔世，无数旧时的画面就像电影倒带一般，一幕幕重现。
贺惜君作为自己的爱徒，她的悲惨遭遇，自己深爱的丈夫深陷囹圄而郁郁而终……
然而，造成这些苦难的直接根源都是来自陆家那伙人的利欲熏心、人面兽心。
渐渐地，那些苦难的记忆和难以掩饰的情愫再次硬生生地塞回了心间。
苏苓觉得胸口闷慌，直如剜心。
她感觉眼前的一切都那么不真实，眼前的一切渐渐变成虚幻泡影……
好一阵子，苏苓才从沙发上慢慢地爬起来，她清醒一些，再重新回到厨房，重新拾掇起厨房里面的细碎冗沉，直到门铃再次悠然想起。
贺彦和慧心面露期待之色，手上捧着蛋糕、水果，齐齐整整伫立在门口。
“苏妈妈，老宅钥匙忘记从工作室拿出来啦！”
慧心看苏苓面色中夹杂着哀戚之色，放下手上的林林总总东西，就快步扶着苏苓瘦弱的身体，缓缓坐下来。
贺彦被宠溺着长大，在这个家她倒没有那么会察言观色，慧心就敏感很多，可能太在意养母的情绪，些许微末的变化，她都会紧张。
“妈妈，我已经闻到饭菜飘香，可以提前开饭吗？”
贺彦在心理咨询中心一整天的高强度烧脑，幸运的是今天可以回到小时候生活过的环境，她才能从一个清奇隽永的耐心倾听者变回一个不谙世事的无忧女孩。
“那就先吃菜，老火靓汤还差一点点火候，早一点喝就没有那么清甜！”
苏苓脸上挂着慈爱又宠溺的笑容，不紧不慢地看着两姐妹，就像最初在福利院见到她们一样。
只是苏苓的话语间眼睛却微微失神，显得有些漫不经心。
“苏妈妈，今天要准备这么多菜，是不是太累了，气色看起来不佳！”
慧心一边帮忙拾掇布置着饭桌，一边忍不住关注到养母的脸，一脸关切。
“或许是上了年纪，凡事有些力不从心！”
苏苓宁和一笑，依旧端庄肃然，她这是话里带话，慧心读懂了她的眼神，便不再多问。
慧心收拾停当，便转身搀扶苏苓安坐在沙发上，从案几里面拿出几粒丸剂，冲兑了一杯温水，微笑着提给苏苓。
慧心的眼神透着乖巧伶俐，自小她就这样。
“慧心”这个名字是苏苓收养她之后才取的，蕙质兰心！
慧心很小就被遗弃，她也没有父母给取的名字。
福利院取名字更像给阿猫阿狗，自然不能要！
失去丈夫，原来公司也被法院查封的那段晦暗岁月里，苏苓去福利院选养孩子时，来来回回几次，犹犹豫豫才最终决定领养贺彦。
那时候的贺彦真是小小只，常被里面大一点的孩子欺凌。
有一回，碰巧被苏苓看见。
慧心在儿童福利院一心护着年幼的贺彦，被其他孩子欺凌，头上被飞来的石子，活生生地砸了一个血窟窿，血流不止。
她小小年纪就那么倔强的眼神，直击人心。
苏苓收养贺彦，也顺带收养了慧心，一则两个孩子好带，二则某一天贺彦作为复仇棋子，有人从旁辅佐，自然事半功倍。
苏苓一想到这里，会心一笑，神色渐渐缓过来，至少慧心的善良，是她没有选错的！
慧心看着苏苓吃下救心丸，就独自走进厨房去准备开饭。
贺彦已经走进房间，看到了床上的旗袍，她轻轻抱着旗袍，连蹦带跳地来到苏苓身边，给了她一个深深的拥抱。
“谢谢，母亲！”
苏苓听得一声母亲，心中羞愧难当，看她那么欢喜雀跃的神采，竟然引得她泪水涟漪。
苏苓微微弓着微微佝偻的背脊，靠在贺彦的肩膀上轻轻抽泣。
贺彦一时不知所措。
不管心理咨询师在工作期间的共情能力有多棒，但是面对亲人一时情绪失控，也是一时语塞。
“你啊，收到了礼物还要去煽情，你看看，搞得苏妈妈哭泣，现在什么时节啊？马上入夏了，这样对她的心脏很不好！”
慧心端着菜肴，也不忘故意揶揄。
“可能苏妈妈只是单纯高兴，喜极而泣呢？”
贺彦佯装不服气的模样，回头看着慧心。
贺彦看着桌上的佳肴，饥肠辘辘。
她准备直起身子，此时分明感觉苏苓依旧紧紧搂着自己，就像自己明天就要远行，就像下一刻就要失去一般。
贺彦这才分明感觉到苏苓的情绪迥异，此时此刻她有些愧疚。
她也紧紧地抱着苏苓，想想老人家可能是孤独寂寞，自己最近忙于工作，有些疏忽了她。
情之所至，她懂得其中的原委。
贺彦耐心地轻抚着苏苓瘦弱的背脊，温柔的手势就像小时候妈妈安抚孩子入睡一般。
“不哭啦，今天是我生日，我们都哭花脸，等一下切蛋糕就不能合照全家福啊！”
苏苓如同小孩子一样，才颤颤巍巍地收住了啜泣声。
烛光氤氲中，一家三口沉浸在幸福中。
此时，只有苏苓心底清楚明白，抑或这是她们三人相依为命以来，可以安心度过的最后一个安宁静谧的生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