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章三庶之祸下

四人举起酒杯,一饮而尽。接着,张九龄略微惆怅地说:“老夫有种预感,不知说出来后,诸位可否相信?”姜登儒边给每个酒杯斟酒边说:“九龄的预感向来比较接近事实,直说便是,也好让我们提前知晓一下。”张九龄叹了口气,说:“唉,左补阙杜琎仅仅在朝堂上反对圣人将老夫罢相,而被李林甫毫不留情地派到下邽县任县令,明升暗降,属于典型的打击报复。李林甫刚当上中书令不到一个时辰,就将左补阙杜琎逐出长安,其心胸之狭窄、心肠之狠毒,在大唐建立至今的所有宰相里,老夫尚未发现第二人。老夫被圣人突然罢相,暂无任何职务,仍然留在长安,说明圣人对老夫还有一丝眷恋,不出意外的话,隔上一、二个月,或许还能恢复老夫相位。这些情况,那善于揣摩圣人心思的李林甫又岂能想不到;老夫的预感就是:李林甫既然能怂恿圣人将老夫罢相,自己成为中书令,也就能怂恿圣人将老夫逐出长安,就像杜琎一样,随便派往一个州县打发了事。今日乃中秋佳节,之前老夫本想和内人共赏明月;结果姜少卿一邀请,老夫便意识到今后跟诸位相聚的机会不多了,这才答应来这里,饮酒赏月,欢度佳节。”

曾和培忙说:“张公不但文采出众、风度不凡,而且品德高尚、政绩斐然,圣人一时受人蒙蔽,暂停相位,或许并非最终决定。正如刚才所言,隔上一、二个月,圣人还能恢复张公相位;后生以为张公的预感是否不甚乐观?”归乐曦面露忧虑之色,说:“曾二郎有所不知,老夫已在朝中多年,早就摸清了李林甫的性格。李林甫尚未得势时,对官职较高的人,无论是谁,看见后,总要堆笑陪脸、阿谀奉承,对方再怎样指责,自己也不反驳、假意接受;一旦大权在握后,对稍有不满的人,自己定要想方设法进行诬陷,绝不心慈手软。现在,李林甫成功蛊惑圣人将九岭罢相,可心里并不踏实,只有将九岭逐出长安,方能在朝堂上一手遮天,唯所欲为。”

姜登儒叹了口气,说:“唉,如今圣人不再过多关注国事,而是专注抚笛、欣赏乐舞,甚至还在宫内设有鸡坊,观看一般是贵族子弟和市井小民才喜欢的斗鸡,因而才能让李林甫等不学无术、投机专营之流猖獗逞凶。大唐危机渐显,朝中诸多正直大臣再是如何苦闷和焦虑,也是无可奈何啊!”张九龄紧锁愁眉,沉默片刻,严肃地说:“太宗时期的贤相魏征有言,‘天下事有善有恶,任善人,则国安,用恶人,则国乱。’太宗牢记此言,并且传诸子孙。而在当前,圣人日益宠信恶人李林甫,预示着灾祸和动乱即将到来。此次在王元琰受贿案件中,老夫不幸被罢相,倘若又被贬出长安,裴耀卿和严挺之也同样难逃一劫。可怜朝中忠诚正直之人越发减少,奸诈谗佞之徒日渐增多。曾二郎,你来长安担任左拾遗不到两年,对一些肮脏污秽之事还接触较少;为了你的仕途前程,也为了大唐的江山社稷,老夫善意告诫一句:以后不管发生什么事情,你都一定要不忘初心,恪尽职守,关爱黎民,效忠大唐,切不可追随李林甫之流,否则即便风光一时,最终也将悔恨一世啊!”曾和培忙站起身,叉手向前,坚定地说:“请三位重臣放心,后生今后谨以公务为重,黾勉奋进,一馈十起,为了大唐繁荣兴盛,为了圣人眷顾信任,鞠躬尽瘁,死而后已,绝不做任何有负江山社稷和黎民百姓之事。”

果然,刚过一个月,在李林甫的多次鼓动下,唐玄宗彻底放弃了对张九龄的最后一丝眷恋,将其贬为荆州长史,将裴耀卿改任尚书左相虚职、严挺之贬为洛州刺史、徐峤贬为汾州刺史;但拒绝了将归乐曦贬黜的建议,念在归家三代在朝中为官的情面上,令他提前致仕还乡;并对家里书吏和妻子崔氏接受布材商贿赂的原蔚州刺史王元琰杖三十,随后削职为民,逐出仕途,永不录用;将书吏发配岭南。张九龄离开长安当日,李林甫就任命殷正鸿担任从四品上的秘书少监,杨洄担任从四品上的卫尉少卿。这一切,对唐玄宗恢复张九龄相位尚存希望的曾和培而言,恍若晴天霹雳般难以置信,终于体会到在离开扬州前,长史任天一对自己说的那番话的真正含义:“本官在长安任职多年,亲眼看见许多才华出众、性格耿介之人的仕途起伏不定,擢升贬黜几乎都在眨眼之间,让人不由得百感交集啊!”感觉长安绝非以前想象的那样美好,曾和培开始有些怀念扬州生活了。

目睹重大人事变动,为保仕途顺畅,避免无端受害,文武百官惊慌恐惧之余,越来越多地投靠了李林甫。在唐玄宗统治后期,再无良相出现,李林甫完全操控朝政,权倾天下。当然,李林甫深知自己才能明显不如罢相的张九龄,要想一手遮天,必须紧紧依靠唐玄宗,因而平时更加刻意揣摩唐玄宗的心思,尽可能想办法满足唐玄宗的任何需求。对得宠的嫔妃和有地位的宦官及唐玄宗身边的人,即便小到伺奉的宫女和供应膳食的御厨,李林甫均不惜重金收买,让他们准确掌握唐玄宗的一言一行和情绪变化,以便随时过来禀报,自己能够提前拟好对策,投其所好。越发贪图享乐的的唐玄宗见李林甫如此贴心和细致,在处理朝政上,也就日益离不开李林甫了。

张九龄被罢相,除了李林甫外,还有一人最得意,就是渴望将儿子寿王李瑁早日立为太子的武惠妃。远离长安、成为荆州长史的张九龄,再也无法保护太子李瑛了。在野心不断膨胀的同时,武惠妃对李林甫的办事能力深信不疑。为了最终击败太子李瑛,实现多年心愿,武惠妃和李林甫经过秘密商议,制定出一个阴险恶毒的计划。又等了半年后,以完全避开张九龄被罢相事件对计划可能产生的影响,李林甫让杨洄以看望太子为名,进入太子的府里,偷来刻有太子李瑛名字的多枝箭矢,再派人用重金收买一个刺客,安排他于某日趁着夜黑,悄悄潜入唐玄宗的寝宫附近,将这些箭矢使劲射向寝宫,故意弄出声响,惊动正在巡视的皇家禁卫左羽林军士卒。刺客依计而行,很快便被抓获。惊醒了的唐玄宗披上外衣,走出寝宫,亲自审讯刺客。刺客怒目而视,闭口不答。侍寝的武惠妃跟随出来,故意拾起射落在地的箭矢,看了片刻,未有言语,递给唐玄宗。唐玄宗仔细一看,箭杆上面清晰地刻着“李瑛”二字,不禁大吃一惊,再次严厉讯问刺客,强调若是不说,定要将他剥皮抽筋、敲骨榨髓。刺客胆怯,只得说出太子李瑛、鄂王李瑶及光王李琚由于各自母亲失宠,产生怨恨之心,花重金将自己收买,委托今夜行刺圣人,以示报复;并说自己贪图富贵,一时糊涂,做出此等大逆不道之事,还请圣人开恩。唐玄宗大为震怒,立即下令将太子李瑛、鄂王李瑶及光王李琚抓来鞫问。三人惊诧莫名,连喊冤枉,极力否认。面对确凿的人证和物证,唐玄宗根本不相信三人的任何辩解;又想起之前李林甫和武惠妃先后讲述的那些话:“太子李瑛、鄂王李瑶及光王李琚在背后埋怨圣人糊涂和偏心;另外,太子李瑛还非常嚣张地喊着:我是太子,将来必当皇帝,谁能将我怎样?”顿时变得怒目切齿,喝令士卒将三人关进牢狱。

第二日,在朝堂上,唐玄宗命令高力士公开宣读诏令:“弑父谋篡,人之大逆,罪不可

赦,太子、鄂王和光王着即废为庶人。”文武百官均感无比震惊,面面相觑,不知发生何事,

本着明哲保身的态度,谁也不敢上前劝谏。随后,唐玄宗下令将刺客处死。过了十五日,唐玄宗命人将李瑛、李瑶和李琚一起赐死在长安城东的驿站里,酿造了震惊大唐的人伦惨剧。此外,三人的母族亲属也都受到牵连,被连坐流放和贬官的多达数十人。

然而,刚沉浸在喜悦中的武惠妃突然生病了,而且病得特别严重,白天黑夜都要出现明显幻觉,觉得李瑛、李瑶和李琚总是阴魂不散,不停地缠着她,轮流向她索命。御医开出多种药方,配置上等药材,给她治疗疾病,依然毫无效果。时日一长,武惠妃终于崩溃了。开元二十五年(737年)十二月,由于病情越来越重,如癫似狂,语无伦次,武惠妃没有挺过残冬,去世了,年仅38岁,离“三庶人”冤死只有七个多月。武惠妃之死,使唐玄宗十分悲痛。自从登基以来,武惠妃在宫中陪侍唐玄宗二十多年,几乎经历了整个开元盛世。这二十多年的感情,对唐玄宗来说,非一言一语能够说清,也非一朝一夕能够忘记,因此特追封武惠妃为“贞顺皇后”,以皇后礼葬于长安以北八十多里远的敬陵,并立庙祭祀。武惠妃生前没有得到的名分,死后却得到了。从此以后,唐玄宗再也没有考虑过封后之事。

将李瑛等三人废为庶人半个月后又赐死,直接导致太子位置空缺,唐玄宗曾考虑将寿王李瑁立为太子,以满足宠爱的武惠妃的多年愿望。令人意外的是,不久,武惠妃变得疯癫起来,整日产生幻觉,惊恐地哀求已死的李瑛等三人放过她。在武惠妃病死和丧事处理完后,唐玄宗逐渐清醒过来,所谓李瑛等三人收买刺客行刺自己,很可能就是武惠妃设下的阴谋诡计,因而心里又极不情愿立李瑁为太子。作为十四子,李瑁比较熟悉复杂的宫廷礼仪,其他几乎一无所长。此外,原先李瑁一直得到宰相李林甫的支持,现在唐玄宗又放心地将朝政交给李林甫,倘若大权在握的宰相和太子勾结一起,对皇位的威胁是毋庸置疑的。经过深思熟虑,唐玄宗不顾李林甫的再三劝说,放弃了将李瑁立为太子的想法。可是,太子又不能不立,在诸多皇子中,究竟该立谁为好呢?唐玄宗愁眉不展。鉴于之前太子李瑛的悲惨下场,朝中除了中书令李林甫外,无人敢向唐玄宗提立太子的事情。无奈之余,唐玄宗只好将立太子之事往后慢慢拖延着。

张九龄被贬为荆州长史,归乐曦提前致仕还乡,太子李瑛、鄂王李瑶及光王李琚先被废为庶人后被赐死,种种突如其来的变化,是进入长安任左拾遗的曾和培从来没有经历过的。曾和培深深地体会到,长安官场,权力斗争残酷无情,排斥异己心狠手辣。相比长安的这些经历,自己在扬州度过的十年光阴,简直说的上是逍遥自在、洒脱轻松、无忧无愁、无烦无恼了。闲暇时,自己不是和江南七子游山玩水、品茗饮酒,就是和扬州第一才女柳雅萱单独相处,真正优哉游哉啊!尤其和柳雅萱相聚后,自己是那么地开心和惬意,感到人世间似乎再没有比这个更令人幸福和快乐的事情了,即便当初看见自己科举中榜时的心情也不过如此。现今来到长安两年半,既没碰上才子,更未遇见才女,仅是一年多前邂逅同年崔显政。通过一阵聊天,自己发现,崔显政在官场上是个平庸之才,将来仕途难有辉煌前景,也缺乏江南七子的那种独特气质,更多的则是不思进取和得过且过的心态,并非自己理想中的那种同声相应、同气相求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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