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8章争夺冠饰上

果然不出所料,曹希琰回到家里,把准备花费十九贯买下金冠饰的事情说了;父亲曹重行劈头盖脸地就将他训斥一顿,说他整日不思进取,不考科举,不务正业,只知依靠祖上的家业和名声,一味沉溺于那些金银饰品中,哪像一个文人世家的后人。等父亲的怒气稍微消了一点后,曹希琰涎皮赖脸地说,金冠饰乃是战国时期匈奴遗留下来的,世上仅此一件,一旦失去,他定会后悔终生。禁不住曹希琰的软磨硬泡,曹重行的心终于松动了,只得答应说,这是最后一次让他购买昂贵物品,以后无论怎样,自己都不会再答应。曹希琰高兴地谢过父亲,转身冲进房间拿钱。曹重行无奈地叹了口气,说:“唉,老天爷真是无情,我有三个儿子,却只让一个儿子陪伴我的身边。偏偏这一个儿子又没甚出息,以后这些家业能够靠谁来维持下去啊?”

带着十六贯的柜坊凭贴,曹希琰兴奋地再次赶到鲁记珠宝铺,刚一进门,就大声嚷嚷起来:“鲁店主,我的钱拿到了,可以买金冠饰了。”听到声音,鲁店主抬起头,脸上不但没有喜悦的神情,反而略微愧疚和自责地说:“哎呀,曹公子,实在对不住,刚才进来一个老丈,也是常客,也像你一样,要买绝世宝贝,结果一下就将金冠饰强行买走了。喏,这是你的三贯定金,鄙人原封不动地还给你。”从身上摸出那张柜坊凭帖,递过去。曹希琰顿时急了,抬手指着鲁店主,激动地说:“鲁店主,你居然、居然言而无信,将我的金冠饰又卖给了别人?”根本不看递过来的柜坊凭帖。

鲁店主自知理亏,陪着笑脸,说:“曹公子,不是鄙人愿意言而无信,而是这个老丈太厉害了,看到金冠饰后,顿时就喜欢上了,非要买去不可。鄙人再三强调,刚才已有人先买了此物,连定金都给了鄙人,现在正回去拿剩下的钱。老丈毫不理睬,直接询问卖多少钱?鄙人本想吓走老丈,便说卖二十贯。没想到,老丈听了,连价都不还,从衣袖里拿出两张柜坊凭贴,加起来刚好二十贯,爽快地递过来,说‘成交’。鄙人一愣,暂时接了过来,可又觉得不妥,忙说,不行,鄙人早就答应卖给曹公子了,此时卖给你,等会儿如何向曹公子交待啊?将柜坊凭贴还给老丈。老丈不接,双手捧起装有金冠饰的匦牍,转身出了铺门。鄙人追到门外,欲加阻拦;老丈蛮横地说,那曹公子若有本事,让他来找老夫要就行了。”

这时,潘恪荃走了进来,环视着店铺的珠宝饰品,问:“鲁店主,你这里有什么特别值钱的金银珠宝,给我介绍一下;若有合适的,我一定要买下。”鲁店主说:“曹公子,你看,又来一个。”对潘恪荃说:“这位客人,你自己先挑选着。等鄙人忙完这边的事情,就过来招呼你。”潘恪荃不满地说:“鲁店主,你还忙什么事情,让我……”抬头不经意地看向鲁店主,只看一眼,便愣住了,不解地问:“鲁店主,真是奇怪,应该是别人将柜坊凭帖拿给你才对,为何你反倒要将柜坊凭帖拿给别人啊?”

鲁店主见潘恪荃衣着华丽、言语大气,估计是个非富则贵之人,也不知以前来过没有,不敢得罪,说:“不瞒客人,这位曹公子准备买下敝铺一件世上珍贵罕有的金冠饰,交了三贯定金,回家拿剩下的钱。曹公子刚离开,随后来了一个老丈,将金冠饰强行买走了,鄙人怎么都阻拦不住,只得将三贯定金归还给曹公子。”潘恪荃顿时来了兴趣,未及细想,说:“世上珍贵罕有的金冠饰?什么模样?让我也看一看。”鲁店主说:“金冠饰已让之前那个老丈强行买走了,鄙人只有一件。那个老丈真是厉害,出手阔绰,非买不可。曹公子,鄙人知道你很生气;事已至此,再生气也没用。你还是将定金收回去吧,即便放在鄙人这里,也永远买不到金冠饰。”

潘恪荃说:“行,鲁店主,等你空闲下来再说,我自己先选一选吧。”心想:“这么多年来,我紧紧跟随着殷正鸿,得到一些好处,可朝中最有权势之人是中书令李林甫。如果能直接讨好李林甫,让他关照我,我得到的好处岂不会更多啊!我听殷正鸿说过,李林甫喜欢金银珠宝,尤其喜欢天下罕见的珍贵器物。鲁店主说的那件世上珍贵罕有的金冠饰,刚好符合我的要求。我等他们二人解决完此事,再相机而动也不迟。”

曹希琰气冲冲地问:“那个老丈是谁?竟敢这般胆大妄为,公然抢劫我的金冠饰。看来他还不知道我父亲是谁,若知道后,定会怕得两腿发软。鲁店主,告诉我,那个老丈是谁?有何特征?什么时候走的?我要去追上他,索回金冠饰。”鲁店主见曹希琰没有责怪自己了,心里松了口气,忙说:“曹公子,你先将这三贯拿着,然后鄙人再说出那个老丈的姓名、特征及买了后去向何方。曹公子若想索回金冠饰,只有自己辛苦一趟了。”曹希琰想了想,接过柜坊凭帖,无奈地说:“这下鲁店主可以说了吧?”鲁店主说:“那个老丈叫程义远,年过六旬,须发皆白。鄙人追出门后,看见他朝着永宁坊的方向走去了,边走边低头看着匦牍,像是很得意的样子。他才走没多久,曹公子倘若腿脚利索,立即追赶,兴许还来得及。”曹希琰说:“好,我这就去追赶那个程义远,索回我的金冠饰,再狠狠地将他骂一顿,不然难消我心头的怒气。”说完,转身冲出大门。潘恪荃也不观看金银饰品了,毫不犹豫地跟了上去;鲁店主在身后大声叫喊着。

出了鲁记珠宝铺,曹希琰朝着永宁坊的方向跑去,潘恪荃如影随形地跑在后面。跑了一阵,看见前面约五丈远的地方出现一个头发花白之人,正闲庭信步般地缓缓走着,还时不时地低下头,似乎在观看双手捧着的物品,曹希琰大喜,心想:“这个老丈想必就是那个程义远吧?”少顷,那人拐弯进入一条小巷。曹希琰跑过去,拦住那人去路,停了下来。由于跑得太过迅猛,曹希琰感到心脏“扑通扑通”地剧烈跳动,仿佛快要蹦出来似的,呼吸也变得急促起来,迫不得已,只好用左手捂住胸口,使劲地喘着气;可还是注意到那人手里捧着一个七寸见方的精致檀木匦牍,跟自己之前所见的一模一样,心里终于踏实了;一抬右手,使劲朝那人挥舞着,大声地说:“你、你、你给我站住!”那人发现后面突然跑来一个男子,莫名其妙挡在面前,愣了一下,只得停住脚步,冷冷地说:“你是何人?为何不让老夫前行啊?”

喘息了一会儿,曹希琰慢慢地恢复正常。同样跑得上气不接下气的潘恪荃,追至小巷巷口,也停了下来,悄悄聆听二人谈话。曹希琰不客气地说:“老丈,你可知道,你此时手里捧着的这个匦牍,里面装的是什么宝贝吗?”那人又下意识地低头看了一眼匦牍,接着抬起头,傲慢地说:“老夫方才所买,当然知道匦牍里面装的是什么宝贝。老夫颇为迷惑,这个匦牍是老夫所买,与你有甚么相干啊?你是何人?无端挡住老夫去路,意欲何为?”曹希琰心想:“这个老丈并不清楚我是何人,为了何事挡住他的去路,有此一问,也属正常。我只有说出事情真相,才能让他乖乖地将宝贝还给我。”便说:“老丈,你可是程义远?”那人冷冷地说:“老夫正是。你又是何人啊?”曹希琰得意扬扬地说:“鄙人曹希琰,是长安城赫赫有名的鸿儒硕学曹重行的小儿子。怎么样,老丈,这下明白鄙人的身份了吧?”

程义远鄙夷地说:“原来你就是曹重行的小儿子?曹重行致仕前担任国子祭酒,在长安城内名声甚好,老夫略有耳闻。曹希琰,既然你是名人之后,为何行事粗鲁,要突然询问老夫这个匦牍里面装的是什么宝贝?”曹希琰忙说:“并非鄙人愿意行事粗鲁,而是这个匦牍里面装的是一件珍贵罕有的金冠饰,是战国时期匈奴曾经使用过的;除了这一件外,世上再没有第二件;之前,鄙人听鲁记珠宝铺的鲁店主介绍后,就交了定金,然后回家去拿剩余的钱。鄙人再来鲁记珠宝铺时,却听鲁店主说,有人刚刚强行买走了金冠饰。老丈,就算你也喜欢这件金冠饰,但做任何事情,无论大小,总要讲个先后秩序吧。明明是鄙人已经买下了,你为何还要强行从鲁店主那里买走呢?看在年纪较大的情面上,鄙人便不计较你的这般行为了,希望你能将金冠饰归还鄙人,鄙人就将十九贯拿给你,这样彼此互不亏欠,以后各走各路;你觉得如何?”

程义远仰头哈哈大笑起来:“曹希琰啊曹希琰,你跟你父亲曹重行相比,差得不是一星半点,而是千里之遥啊!你说你想买金冠饰,既没带上足够的钱,也没付出足够的真诚。鲁店主要卖二十贯,你磨磨蹭蹭地先是只给十八贯;鲁店主不卖,你才涨到十九贯。若不是看在你是常客的情面上,鲁店主根本就不想卖给你。”曹希琰明白鲁店主将事情经过全告诉了程义远,脸上变得红一块、白一块,难堪不已,半晌,才很不服气地说:“讨价还价,乃是天经地义之事,有何奇怪?若非如此,难道鲁店主想卖一百贯,鄙人也需一钱不少地都给他吗?鄙人所为,人之常情,无可非议;而你作为长者,明知这件金冠饰已经卖于鄙人,却偏偏要强行买走,岂不显得有失道义?一旦路人皆知,又将如何议论此事呢?”程义远振振有词地说:“老夫可以清楚地告诉你,只要这件金冠饰还在鲁店主的手里,鲁店主便可任意处置,勿用征求外人同意。在你曹希琰买走前,鲁店主能将这件金冠饰卖给任何人;不然,为何老夫一问铺里可有宝贝,鲁店主就毫不迟疑地说出了这件金冠饰,还主动进入房间,拿来给老夫观看。曹希琰啊,你连这个简单道理都不明白,也难怪至今一事无成,只能依靠你父亲曹重行几十年留置的一点家业,浑浑噩噩地度日了。”

目睹须发皆白的程义远不但毫无一丝愧疚之意,反而还肆无忌惮地嘲讽自己,曹希琰有些恼羞成怒,想到此话并非全无道理,便强忍着没有发作,脸上越发涨得通红。见曹希琰没有吭声,以为心虚所致,程义远又冷笑着说:“怎么,你胆怯了?刚才不还是理直气壮地吗?哼,仅凭这一点,你就永远赶不上你父亲曹重行。”曹希琰非常奇怪,心想:“此人听到我父亲名字一点都不意外,还总拿我跟我父亲相比,莫非以前认识我父亲吗?”大声地说:“你到底是什么人,凭什么会说鄙人永远赶不上家父?”程义远轻蔑地说:“曹希琰,你以为只有你父亲曹重行当上了一个从三品的国子祭酒,在这偌大的长安城内,就再也没有其他人能够超过他吗?如此井蛙之见,终究难成大器。实话对你说吧,老夫致仕前担任的是光禄卿,品级同样是从三品,那时就认识了你父亲曹重行,知道他是一个精明能干之人,在朝中的名声颇佳,也听说了他的三个儿子的情况。只是没想到,多年过后,在这条小巷里碰见了他那个好逸恶劳的小儿子,竟敢来跟老夫争夺这件金冠饰,令人费解。”曹希琰一听对方是从三品的光禄卿,心里倒吸了一口凉气,想着:“今日我遇到一个跟我父亲一样的显宦,估计这件金冠饰再也索要不回来了。”恨恨地说:“原来你以前是从三品的光禄卿,难怪这么专横无礼,能够强买自己喜欢之物;鄙人无奈,自认倒霉。不过,鄙人确实特别喜欢这件金冠饰,心里终究有几分舍不得啊!”

程义远神气活现地瞟了曹希琰一眼,又低头看看手里的匦牍,略一思索,挑逗般地问:“你真的舍不得这件金冠饰?”曹希琰失去了刚才的底气,声音也随之降低下来,无奈地说:“鄙人真的舍不得这件金冠饰,又能怎样,莫非你想卖给鄙人不成?”程义远哈哈一笑,说:“曹希琰,不是老夫愿意好为人师来指责你,实在是你自己太不争气。老夫再是不济,买喜欢的物品,用的也是亲自挣来的钱;你若有本事,就应亲自挣钱来买。老夫在此承诺:你只要能在一个月内挣到五贯铜钱,老夫便将这件金冠饰直接赠送给你,不要一钱,决不食言。”曹希琰明显感到程义远在戏弄和贬低自己,瞬间火冒三丈,抬手指过去,激愤地几乎说不出话来:“你,你……”程义远笑着说:“老夫怎么了,啊?你能在一个月内挣到五贯铜钱,这件金冠饰就归你所有,你还不高兴吗?告诉你吧,老夫就住在永宁坊里的程府,永宁坊里只有一家程府,一问便知。下个月的今日,你若拿着亲自挣到的五贯铜钱,来程府找老夫,老夫立即兑现诺言。不过,老夫虽然上了岁数,但是并不糊涂,到时你想再拿你父亲或别人的钱来敷衍老夫,老夫可不会轻易受骗的。好了,老夫话已说完,告辞!”说完,又乜视了一眼曹希琰,然后哈哈大笑着朝前走去。

目睹曹希琰被程义远奚落一番,旁边悄悄观看的潘恪荃在幸灾乐祸的同时,心里想出一个计策,准备先将那个珍贵的金冠饰据为已有,后去奉献给中书令李林甫,以确保本人将来仕途能够一帆风顺;想毕,等程义远离开了,也不声不响地往回走去。而直愣愣呆在原处的曹希琰清醒过来后,气得浑身发抖,想到自己被程义远挖苦和嘲弄,心里再也平静不下来。此时,程义远已不见踪影,曹希琰朝着他前行的方向,满腔仇恨般地使劲“呸”了一声,才心有不甘地抬脚往家里慢慢挪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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