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三章 魔盒

屈英杰还在翻看着他用血泪写成的日记。六年了,二千一百九十个日日夜夜,发生了很多很多的事情,虽然不能一一记下,着实也记了不少。他想,如果把这些日记整理出来,也许能构成一部曲折离奇惊心动魄的小说。

过道上响起了急促的脚步声,屈英杰连忙藏好日记本,随势躺下,装成睡熟了的样子。

门开了,有人走进了房间。

“屈英杰,醒醒。”声音很轻,很陌生。

屈英杰还想装睡,又忍不住,便翻了个身,懒洋洋问道:“什么事?”

“给你看一样东西。”

屈英杰坐起,冷眼打量着站在床头那个人。他二十多岁的样子,高个,皮肤黝黑,眼神中透着戾气。

“我姓钱,叫钱亮,新来的保安。”然后话锋一转,压低嗓音说:“是苏姐派我来看你的。”

“苏姐?哪个苏姐?”屈英杰似乎还沉浸在日记的梦魇中,头脑有些恍惚,听不懂钱亮那些莫名其妙的话。

“苏小眺。”

“谁?苏小眺?!”屈英杰仿佛被什么重物敲击了一下,霍然站直了身子。

“嘘——”钱亮示意屈英杰噤声,小偷似的踅到门口,左看看右看看,然后轻轻关上了门。

“苏姐说你大难临头了,如果再不警醒,就会死无葬身之地。”

屈英杰死死盯住钱亮,好像遇到了稀奇怪物一样。在这个世界上,屈英杰最仇恨最忌惮最势不两立的人就是苏小眺。不知多少次,他在睡梦中手持利刃杀向不共戴天的仇敌,可那个仇敌时而如夜空中划过的一颗流星,转瞬即逝;时而又如一轮高高挂起的明月,可望而不可即。屈英杰永远也不会忘记七年前发生在ktv包房里那刻骨铭心的一幕。当时他扮演了一个英雄救美的角色,充当了一个地地道道的傻瓜。他浑然不觉地钻进了苏小眺精心设计的圈套。也正是从那一刻开始,他走上了歧途,堕入了深渊,直至亡命天涯。而事情并没有到此结束。六年前,他再一次阴沟翻船,中了苏小眺策划的美人计,鬼使神差地跟着邵莹莹登上飞往上海的航班,飞蛾扑火般投进了d市精神病医院,投进了眼下这个只有巴掌大小的囚室,从此与世隔绝。他所有的霉运所有的噩梦都是苏小眺所赐,他和苏小眺之间的仇恨比天高比海深三生三世不能化解。今天,这个狠如毒蝎的女人不知吃错了什么药,竟然大言不惭地告诫他要警醒,要预防什么祸端,真是太可笑了!

“说完了?”屈英杰指指房门,“你可以走了。”声音冷的像一块硬邦邦的石头。

“苏姐说了……”

“有完没完?滚!”

“苏姐说了,”钱亮毫不顾忌屈英杰的愤怒,依然自顾自地说了下去:“你一定不会相信她的话,所以……”

“所以你马上给我滚出去!”屈英杰再一次粗暴地打断钱亮的话。

“所以苏姐要我交给你一样东西。”钱亮再一次自顾自地说下去。

“什么?交给我一样东西?在哪?”

钱亮从衣兜里掏出了一个小型录音机,放到桌子上。“苏姐说了,你听后有什么要帮忙的,就写在纸条上,我负责带出去。”

这一次屈英杰没有发怒,也没有叫钱亮滚出去。他看了看录音机,又看了看钱亮,一屁股坐在了床上。

钱亮脸上露出了一丝轻蔑的笑,甩甩头,推开门,大踏步走出了房间。

屈英杰怔怔地看着那个银灰色的小型录音机。他的思绪又回到了六年前。那时他刚刚回国,刚刚住进这个巴掌大小的囚室,眼巴巴盼着妈妈来解救他。他盼了一天又一天,盼的翻江倒海,盼的七窍生烟。可是妈妈始终没有露面,只是委托刘艺琼给他送来了一个MP3播放器。正是那个小小的播放器,毁灭了他最后一棵救命稻草。他崩溃了,绝望了,只求一死。如果没有刘艺琼的苦口婆心,如果没有刘艺琼的百般呵护,他早就踏上奔向地狱的大道了。从那以后,他十分害怕看到播放器录音机之类的东西。今天这样的东西又出现了,难道又要大祸临头了?他激灵灵打了个冷战,仿佛那个录音机是一个魔盒,只要打开它就会祸端无穷。

好半晌,屈英杰终于冷静了下来。他感到自己很好笑。什么大风大浪都经历了,难道会害怕这个小小的录音机?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今天倒要看看苏小眺又在玩弄什么新花招。

屈英杰果断地打开了录音机。录音机沙沙地转动着,响起了低沉的含糊不清的说话声。屈英杰侧耳细听,声音越来越清晰越来越让他吃惊。还没有听完,便惊出了一身冷汗。

夜色降临,屈英杰感觉死亡的气味越来越浓了。他感叹造化弄人,感叹人生无常命运多舛。百无聊赖之际,他翻出了藏在床铺下的日记本,在上面写写画画涂涂改改,竟然写下了一段无头无尾的词:

“一番风雨黄昏近,但觉得周身寒彻。小人嘴脸,竭尽逢迎猩猩泪,骗了无知过客。悔虚度时光春色,感叹人生如残月,不知今晚梦醒何处。言未尽,心已逝。”

“咚咚咚咚……”门外响起了急促的沉重的脚步声,随后房门被踢开了,一个黑脸膛高个子的保安大踏步跨了进来。

“屈英杰,吃饭了。”声音不高,但很有威严,字字敲打着屈英杰不堪重负的心脏。

“拿走!本少爷现在不想吃!”保安的傲慢激起了屈英杰的愤恨,他骨子里公子哥的血性陡然升起。

黑脸膛保安愣了愣,然后轻蔑地撇了撇嘴:“爱吃不吃,过了这个村就没了那个店。”随即扬长而去。

一连三天,屈英杰拒绝进食。其实他担心食物被下毒。他宁肯被饿死,也不愿被毒死。

夜色降临,随着几道闪电几声雷鸣,空中降下了瓢泼大雨。屈英杰仰面躺在木板床上,倾听着雨点敲打小窗玻璃噼噼啪啪的响声。

“让暴风雨来的更猛烈些吧!”屈英杰无声地呐喊着,胸中升腾起一团仇恨的烈火。他感觉饿死的滋味太难受了,不如来个痛快的。他大喝一声:“来人!”

门开了,进来了一个年轻的保安,高个,皮肤黝黑,目光中透着戾气。年轻保安并不是被屈英杰喊来的,而是按照既定计划准时赶来的。

“你是钱亮?”随着一道闪电,屈英杰认出了来人正是三天前给他送录音机的钱亮。

“不错。”

“又是苏小眺派你来的?”

“不错。”

“又给我带来了东西?”

“不错。”

“……?”

钱亮从衣兜里摸出来一张纸条,递给屈英杰。

屈英杰急忙展开纸条,一行清秀的文字展现在眼前:“如果不想死在山庄里,就马上逃出去。一切听从钱亮的安排。”

屈英杰怔住了。他当然不想死,可是前来搭救他的却是另外一个生死仇人。这真是大千世界无奇不有。他并不相信苏小眺当真具备这种能力。即使当真能够救他出去,也不过是逃出虎口又入狼窝。想当初设计陷害他的就是苏小眺,六年前骗他回国的也是苏小眺。如果到了苏小眺手里,会比呆在囚室中更好吗?

“现在外面风雨交加电闪雷鸣,保安都窝在餐厅里,又是喝酒又是划拳,正是最松懈的时候。”钱亮提示屈英杰不要优柔寡断,不要错失天赐良机。

“苏小眺为什么要救我?”屈英杰直愣愣瞪着钱亮。

“你已无路可走。”钱亮面无表情地说着。“苏姐要我捎话,说如果你能活着见到她,就会清楚你们之间的恩怨情仇。”

屈英杰沉默了。钱亮的话不无道理。苏小眺本来有很多机会除掉他,无论是在d市还是在美国都有很多机会,尤其是在云南大理的小旅馆里,要杀死他简直易如反掌。苏小眺的所作所为更像是在报复他,逼迫他喝下自己酿成的苦酒,接受法律的惩处。至于他和苏小眺之间究竟有什么恩怨情仇,确实是一个难以解开的迷。即便如此,莫不如就信苏小眺一次,先逃出去再说,即便免不了一死也要死的轰轰烈烈。

主意已定,屈英杰立刻变得急切了。他问钱亮:“能逃出去吗?”

“马上脱下你的衣服。”

“脱衣服?”

“然后再换上我的衣服。”

“换上你的衣服?要我扮成你?”

“不错。门口放着雨衣和自行车,你骑上自行车径直穿出大门,有人问话就说换班了回家睡觉。”

“然后呢?”

“出了山庄往东拐,路口停着一辆黑色大众。上了车一切都OK了。”

“那你呢?”

“穿上你的衣服睡睡硬板床,以后自然有脱身的办法。”

“你可以说由于一时疏忽被我打晕了,往后的事情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钱亮点点头,会意地笑笑:“看来你的神智还算清醒。”

这是屈英杰自见到钱亮以来,第一次看见他脸上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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