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饕餮之躯

傍晚特有的昏黄阳光从半敞的窗子照进屋里,让空气中飘散的尘埃清晰可见。

宁泰仰躺在床上,略显呆滞的目光望着光辉中那些浮动的灰尘,轻轻发出一声呻吟。

他胸口糊着气味刺鼻的药膏,脐下淤肿黑紫,下巴和脖子上满是干涸的血迹,脸色惨白,气息微弱。

虽然是一副重伤惨状,但少年在短暂的失神后,便哼哼唧唧的挣扎起身,眼中还带着难以抑制的兴奋。

卧室不大,除床外,就只有一桌一椅。

宁泰撑着床脚的栏杆,颇为艰难的挪动脚步,一路扶着桌沿,拄着椅背,靠着墙壁来到外屋。

与卧室一墙之隔便是灶间,黄泥和青砖搭起的灶台旁有一张老旧的长木桌,上面凌乱的摆满了尚未洗涮的碗碟。

宁泰咬牙强忍着胸腹内的剧痛挪到桌旁,用头顶着被油烟熏的乌黑墙壁,勉强站稳了身子。

随后,少年双手捧起一碗剩饭大口大口的吞吃起来。

粗陶制成的大海碗里,装着昨天剩下的饭菜,凝固的油汤中有炖煮的肉块和回生的土豆,碗底还有一些被汤汁浸透的米饭。

剩饭凉硬,但于此时的宁泰来说,无异珍馐。

每一口饭菜进肚,都会有一丝浅淡的暖流从胃里生成,随后顺着血管经脉快速游走,弥散进身体各处,胸腹间的痛楚便随之渐渐缓解。

待到宁泰将那一大碗残羹冷炙吃的精光,身上的伤痛便也不再无法忍受了。

深吸一口气,少年原本苍白的脸上泛起一抹浅浅的红晕,五官不再纠结,眼中闪烁着欣喜惊异的光彩。

宁泰扫了一眼桌面,伸手拿起一个倒扣的铜盆,下面有一块肥瘦相间的五花肉,随后转身来到墙角,掀起米缸上的盖子,伸头往里看了看。

粗腰窄口的陶缸里还有小半下白米,缸旁边堆着七八个带泥的土豆。

少年略微思索了片刻,缓步走进卧室,套了件粗麻的短衣,随后拎起门口的木桶,走出房去。

屋前是一条窄长的小巷,周围的房舍都长的一模一样,紧凑且整齐。

黄昏时分,各家屋顶的烟囱都冒着袅袅炊烟,空气中弥漫着木柴焚烧特有的浓重烟气。

身材瘦长的宁泰朝左右看了看,巷子并不冷清,有不少和他年岁相仿的少年三三两两的凑在一起唠着闲嗑。

有几个离的近的,看到他出了屋子,都不由得止住了话头,用奇怪的眼神望着嘴边还带着血迹的少年。

宁泰咧了咧嘴,拎着水桶低头朝巷子口走去。

十字道口旁有一口带雨搭的水井,四周围湿润的泥地上满是凌乱的足迹,三五个少年正在一旁排着队。

宁泰缓步走到队尾,前面是个身材矮小的姑娘,扎着两个羊角辫,一身白底杏黄花的长裙,腰间扎着白绸宽带,上面还别着一把短匕。

女孩回头扫了一眼,刚转过去,似乎突然想起了什么,又急忙扭头过来。

“武青松,你的伤好了?”

“好……”若不是女孩对着他,宁泰都不会觉得她是在跟自己说话:“……好一些了。”

“大家都说你被打破了丹田。”女孩说话时,目光在宁泰的肚子上扫了一眼:“同门切磋,那李天昊出手这般不知轻重,你该报给执事,让他受罚的。”

顿了顿,女孩又说道:“还有李天鸣和尤智勇。”

宁泰笑了笑,指了指前面:“到你了。”

女孩急忙走到井边,十分轻松的用辘轳提了两桶水上来。

“用我帮你吗?”灌满自己的水桶后,女孩看着少年。

“那就谢谢张师姐了。”宁泰拱了拱手,他现在想起了女孩叫张仁荣:“我现在还真不敢太用力。”

“没事。”张师姐接过少年手里的水桶,帮着打满了水。

“我帮你提回去。”

“有劳师姐。”

宁泰看着提着两大桶水依旧轻松的女孩,感受着胸腹间的痛楚,无奈的摇了摇头。

“好好养伤,要是有什么需要的,就来找我。”

女孩将水桶放在门口,对着少年笑了笑。

“多谢师姐关照。”

目送女孩走远,宁泰推开门,双手慢慢提起水桶,稍一用力,胸腹间便传来难忍的疼痛。

废了好大的劲,他才将水拎到屋里,关好门后,靠着门框又喘了好一阵儿。

随后,宁泰用瓢往锅里舀了小半下水,将那块五花肉粗略的切了几刀便放了进去,又加了两大碗白米。

捏了些盐巴,抓了点八角丢进锅中,盖上盖子后,少年便蹲下来生火。

好在前身的记忆都在,不然他还真拿面前的土灶毫无办法。

生好灶火,宁泰就着剩下的半桶水,给自己好好洗了洗。

冰凉的井水让他精神一震,扯过一条矮凳,少年坐在灶前,盯着摇曳的火光发呆。

前身武青松,冠柳城阳河镇双溪村农户,十五岁通过武子选拔进入洪门,在外门修行。

用了近三个月的时间,武青松才从最初的迷茫无措,渐渐习惯了新的生活。

入门一年多,武青松算是极为勤勉的,小地方出来的人,吃苦不怕,韧性十足,但修行上,却是毫无起色。

武青松原本也不认为自己真能修炼成什么样子,对于那些高来高去的练气士,他从未想过自己能和他们一样。

在他单纯的心里,只想着炼体有成后,熬到年岁去洪门外宗某个职位,要是能离家乡近一点那就更好了。

进了外宗,就能从农籍提到武籍,不仅不用交税,还有不错的月钱可拿,到时候托媒人给自己说门亲事,娶个良人家的姑娘当媳妇,武青松觉得自己这辈子就算圆满了。

却没想到,因为一桩轻松优渥的活计,恶了同门,最后遭人算计,被殴成重伤,孤零零的死在了自己的榻上。

若不是宁泰穿越而来,占了新死的残躯,怕是要臭腐了才会被人知道。

少年搓了搓脸,炖肉特有的香气此时已经弥漫整个灶间,蒸腾的水汽让屋里白茫茫一片。

外门十绺,武青松抽到了鲸绺,住在鲸须巷十二号,屋子的位置不错,距离十字道口的水井很近,离演武场也不算远。

若是抽个偏僻之处,来回一趟便要耗去好多时间,一天干不成啥事,净走路了。

“外门十绺,狼、牛、象、豹、虎、狮、鹰、鹏、鲸、鲨,‘绺子’这个称呼怎么听着这么像黑话呢?”

宁泰咂了咂嘴,努力从脑中的记忆里拼凑这个新世界的情况。

天穹十二州,除去荒州这个满是妖兽和遗迹的凶地外,其余十一州都被各大修真势力所掌控。

其中最大的几个势力是四仙、两家、一门,这一门指的就是洪门,山门坐落于奉州首府奉天城西面的天洪山。

五万外门武子居于天洪山山脚,经年累月的修缮扩建,最终形成了现在的洪流城,就是宁泰所在的地方。

外门武子以学武炼体为主,十五岁入门,二十五岁若不能引气入体,便要去洪门外宗供职。

十年之内引气成功者,则入内门,晋仙籍,获道号,称练气士。

“真的是修真啊!”宁泰回想着前身的记忆。

时常有驾光御剑的修士从天洪山中飞进飞出,武青松更观看过几场内门练气士的切磋演武,法术飞舞,御器攻敌,是真真正正的修真手段。

“做梦也没想到,自己会有这么一天!”

少年面露傻笑,耸动的肩膀却不小心牵动了胸口的伤势,引来一阵急促的咳嗽。

估摸时间差不多,宁泰起身掀开锅盖,挥手扫开蒸腾的水汽,用一只筷子戳了戳锅里的肉块,见能轻松插进,便用大木勺舀了一大碗,蹲坐在灶边呼哧呼哧的连汤带水往嘴里扒拉。

奇异的暖流再次出现在体内,随着不断的进食,沉重的伤势开始缓缓修复。

这就是他穿越后得到的金手指——异能!

宁泰十分清晰的了解自己的特异之处,那就是每次修为提升,他就能随机获得一种异能。

虽然他现在不过是锻体初期,但刚醒的时候,宁泰便获得了奖励——饕餮之躯。

饕餮之躯的效果很是不凡,通过进食,这个异能就可以帮助宁泰强化身体、修复伤病、提升潜力。

这也是他刚刚为什么要忍着剧痛也要去吃那碗剩饭的原因。

只要有口吃的,他就不会死。

风卷残云般的将锅里的东西吃干抹净,连汤水都喝的一滴不剩,满头大汗的少年脸上一片潮红,他能感觉到自己胸腹间的伤势比之前轻了不少。

但,宁泰自己清楚,这只是皮肉伤渐渐痊愈的表现,而丹田破裂,血气逆流,才是导致武青松身死的真正原因。

众所周知,丹田乃是修炼之基。

不说没有丹田承载,宁泰绝无引气的可能,便是锻体期间,破损的丹田阻滞气血搬运,就已无进境的可能了。

“要想办法修复丹田,也不知道饕餮之躯能不能做到。”

嘀咕了一句,宁泰抹掉额头的汗水,往灶里添了些柴火,随即提着水桶再次推门而出。

将污水倒在门口的排水渠中,宁泰抬头看了看,此时日头西沉,天色渐暗,巷子里已经看不到几个人影了,空寂寂的,多少显得有些落寞。

拎着木桶,少年缓步来到十字道口,井边无人,不远处倒看到几个步履匆匆的人影,估计是在演武场里勤奋练武的,饿的急了,才想起宵禁的事。

洪流城夜里宵禁,任何人不允许随意外出,若被巡夜的人抓住,挨顿板子还算轻的,严重点可能会被废去修为逐出山门,甚至贬为贱籍,一辈子给人做奴。

打了满满一桶水,宁泰用双手提着,虽然还有阵阵撕扯的痛楚,但这已经不算什么问题了。

回到家,再次添水做饭,这次没了肉,宁泰只好切了几个土豆,又填了整整一大锅白米。

盖上锅盖,少年舀了半瓢水凑在嘴边猛灌了一通,冰凉的井水,不仅让胸口的郁闷得以短暂的缓解,甚至于,胃里也生出一丝暖流,虽不明显,但还是被细心的宁泰察觉到了。

“这饕餮之躯果然非同凡响!”

暗自感叹了一句,宁泰便坐在桶边,小口小口的喝了起来。

对现在的他来说,只要能对伤势痊愈有所帮助,他都会去做。

待到夜深人静之时,宁泰吃光了屋子里所有能吃的东西,皮肉上的伤痛也在异能的帮助下,恢复了不少,不用力时,已经没有丝毫感觉。

就着桶底剩下的一点水,宁泰蹲在屋门口仔仔细细的刷了刷牙。

牙刷是用细竹坯和软猪鬃制成,估计武青松有段时间没换新牙刷了,鬃毛变的短弯,连刷柄都有些包浆上色了。

牙膏是没有的,这里刷牙用的是牙粉,一种细腻的白色粉末,带着一点咸香的味道。

锁好屋门,宁泰脱去衣裳,将胸口硬邦邦的膏药小心扣去,借着月光看了看,胸口还有些淤青,触之如针刺般疼痛,但小腹上的伤已经好的差不多。

再次感叹了一句异能的神奇,少年落下窗户,爬上卧床,找了个最舒服的姿势,没多一会儿,便沉沉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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