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6号盒子〈二〉45号

绿灯亮了,手术结束。

米卢医生推开门,左右张望了一下,看到正在拖地的他,“马宁,马宁,你过来一下。

他赶紧伸长了脖子凑了过去,“医生,您找我有事?”

米卢说:“里面有一个医疗垃圾,你去清理一下。”

马宁连忙点头:“好的。”

他早就等着这一刻了。

分工的不明确,让马宁这个小小的清洁工,可以随意接触这些宝贵的医疗物品。

走进手术室,手术台上微微隆起一团。

掀开白布,马宁“啊”了一声。

“它怎么还活着?”45号的两只大耳朵微微颤动,长长的睫毛卷起。

“哦,我顺手给它做了缝合。”米卢说,他正在洗手。

“好久没练习过了,用它练练手。没关系,你拉出去就行。”

在手术后杀死医用猪,是人们所保有的共识。

它们迟早都要死丢进焚化炉里被烧死,或是被医用药杀死,总之都逃不过一个死字。

于是,在这死亡之外,原本的刽子手,多了一分仁慈。

他们会在摘掉器官的时候,顺手结果了它们的生命,免得它们太过痛苦。

但是,今天,米卢的一个“顺手”,打破了,马宁的计划。

没关系,回去再杀也是一样的。

马宁不断地安抚自己,也是安抚这头奄奄一息的猪。

它被摘掉了器官,本来就活不了了。

现在也只是废物利用而已。

马宁推着清洁车,在上面铺了白布,摆上各种清洁用品。

从一头推到另一头,没有人注意到他。

小轮子刺啦刺啦的碾压着地板。

所有人言笑晏晏。

得到了新器官的他们,是那么的喜悦。

烈火焚烧掉的,是无用的垃圾。

轰隆——

不远处传来一声闷响,是又一茬的医疗垃圾被焚烧了。

马宁推着车,正好走到了伊格玛的门口。

车内的45号颤抖一下。

离开公司,马宁要通过一条狭长的小路才能回家。

肮脏、狭长,这里永远充斥着污秽。

光鲜亮丽的不夜城,也有人们所看不见的阴暗。

几个巨大的垃圾桶,横亘在道路中央,三四个孩子正在里面寻宝。

他们是这条街上的流浪儿,是躲在暗处的野猫。

饥饿让他们没了尊严,在肮脏的垃圾堆里乞食。

“烂水眼”从垃圾堆里翻出一条义体的胳膊。

他叫“烂水眼”,是马宁起的外号。

马宁当然不知道他的真名叫什么。

只因为,他有一双随时烂得滴水的眼睛,所以就在暗地里,给他起了这个外号。

马宁不喜欢他,因为他常带着一群小狼崽子一般的流浪儿,在四处闲逛。

他们暗地里偷人东西、打闷棍。

马宁遇到过好多次,脑袋被敲得鲜血淋漓。

当然,他们一毛钱也没从马宁身上抢到。

马宁的钱,一半给了房东,另一半给了人造罐头。

基础的吃喝之后,他一毛钱都不剩了。

“烂水眼”从垃圾桶上翻了下来,仅剩的一只眼,也变得红肿不堪。

他用力地眨了一下眼,如同脏兮兮的抹布使劲的拧了一把水,“你车里是什么?”

“消毒水、抹布,还有马桶塞。你们要是感兴趣就拿去吧。”他故作轻松。

因为他已经不止一次被他们打劫过了,他们早就翻过他的东西。

“我对这些东西感兴趣干什么?”烂水眼吐吐舌头。

就在这时,垃圾桶里又钻出一个孩子。

脑袋上顶了一根香蕉皮,身上又是如同香蕉皮一般的颜色,黄的像只猴子。

马宁给他起了绰号,“瘦猴”。

又瘦,又跟猴子一样机灵。

“他的包比我们的还干净!”瘦猴说,“现在这些公司职员混的也真惨,每天给企业家卖命,但是一毛钱都存不下来!”

一语中的,瘦猴说到了关键点。

“这倒也是……”烂水眼擦了一把即将滴下来的眼泪,另一只眼被浓重的眼屎糊住。

“你走吧,我不打劫比我还穷的人。”

那群小兔崽子嘻嘻的笑了起来,褒奖自己的善良。

马宁握着栏杆的手,紧了紧。

车厢里的45号一声不吭,连呼吸都轻了。

他们让出一条宽的过分的路,让马宁成功通过。

这一刻,他们都在互相怜悯。

……

家门前贴了一张便条,是房东的涨租通知。

一年内,连续涨了三次,以至于马宁都有了条件反射,看见纸条就浑身发颤。

他盘算了一下这个月的工资,除掉房租以后还剩什么。

算到最后,他悲哀的发现,什么都不剩了。

不过,车厢里的那头肥猪,暂时的给了他慰藉。

香甜的猪肉,可以暂时忘却不愉快。

将车推进了屋里,他立刻反锁门窗。

这么做了以后,还是不放心,于是,又把椅子抵在门口。

接下来,就该是烹饪了。

煮水、磨刀,购置食物调料。

隐隐约约间,他仿佛在进行一个仪式,就如十年前那样。

为了一块牛肉,家里欢天喜地犹如过年。

太久没做饭了,刀已经生锈。

他找来磨刀石,细细地打磨。

刺啦,刺啦,刀刃在石头上咬过,变得吹毛可断。

做完这一切之后,他该进行最后一个步骤了——杀猪。

可是,猪不见了。

马宁吓得一个激灵,四处打量,并未发现45号的踪迹。

门窗依然紧锁,看不出有外人闯入的痕迹。

不过是个巴掌大的房间,这东西还能跑掉不成?

他立刻翻箱倒柜的找了起来。

桌底、床底、柜子。一共三十平左右的单身汉之家,实在没有别的地方可以藏身了。

但他没在这些地方找到它。

就当这时,堆在墙角的脏衣服处,忽然拱起了一个包,一只猪头伸了出来。

只见,45号的猪嘴上,挂了一件衣裳,似乎正费尽全力的,想要把脑袋塞进去。

马宁又好气又好笑,将45号提溜了起来:“怎么,你还想穿衣裳?

45号张嘴拱了拱,似乎在回答。

刀举了起来,比划在45号的颈部。

只要轻轻一动,他就能结果它的性命。

45号忽然嘤嘤嘤的叫了起来。

似乎在哭,又似乎在求饶。

马宁惊诧于,自己居然能读出这么多的情绪。

古有对牛弹琴,自己今天也算是对猪弹琴了。

刀子比在45号的脖颈上,左右比划。

他在思考,要怎么下刀,才不会把血溅的到处都是,才不会污染自己最后一件工作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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