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7号盒子〈二〉庖丁解牛

华叔叹口气,端着盆,往胡同里面去了。

回来的时候,柱子已经走了。

小张也吃完了饭,一边结账一边喃喃自语:“到底谁这么大本事,把尸体处理得一根头发都不剩。”

晚上九点半,送肉的冷链厢车,也像定了闹钟一样,准时赶到。

大龙不管杀猪,只管配送。

这一带的猪肉,都是他一家家亲自送到。

他把车开进胡同,停在华叔院子的后门。

华叔已等在门口。

大龙将半扇猪,稳稳搭在华叔肩膀上,然后又去猪肉之间,扒拉另一件货。

等华叔出来,大龙将这件包裹严实、冒着寒气的货,再次放在华叔肩上。

华叔身子一沉,感受到了比猪肉更大的重量。

大龙麻利地锁上厢门,把车开出了胡同,匆匆奔赴另一家熟食店。

尽管华叔小心地迈过门槛,可毕竟五十出头的人,他第一次脚步趔趄,身子晃了几晃没有稳住,肩上的货,啪的一声掉在地上。

他赶紧关上门,努力把货抱起来,却不小心抠烂了外面的包裹,一只硬邦邦的人脚露了出来。

……

和大多数人想象的不同,处理尸体是一件相当复杂且专业的事。

很多人不能谋定而动,杀完人才发现,善后工作比预料中复杂得多。

最容易想到的,就是分尸,化整为零,切成小块。

然后再一点一点处理掉,就像《肖申克的救赎》里,安迪把挖出来的土每天揣兜里,趁放风的时候,洒在草地上。

其实,光是分尸本身就相当困难,但凡学过课文《庖丁解牛》的都知道,分尸要“批大郤,导大窾,因其固然”。

意思是说,要顺着肉体的肌理,从骨头的关节处下刀,才能迎刃而解。

一般人连鸡都杀过,怎么有自信,可以剁碎一个百十来斤的人?

更不用说,找什么关节和肌腱了。

所以,要么是切了肉滚刀,要么砍到骨头崩刃,折腾一晚上,最多也就开个膛。

看着满地的下水,和肠道里的内容,估计投案自首的心都有了。

即便不屈不挠分尸成功,剁成了饺子馅,你往哪里扔?

肉是会臭的,容不得你花上一年半载,一条一块慢慢处置。

无论是埋到地下还是扔到河里,只要物质不灭,都可能有暴露的一天,你以为警犬的鼻子是吃素的?

所以,电影里有这样的桥段,凶手把死者的尸块,分批扔到不同的运煤火车上,随车散往各地,再和煤一起烧掉。

可这样得天独厚的条件,不是人人都有,可遇而不可求。

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有江湖就有仇恨,有仇恨就有生死。

有人擅长杀人,有人则擅长处理尸体,这叫术业有专攻。

卤肉最难的一步是什么?

有的说是配方,有的说是火候,其实都不对。

最难的地方,永远在暗处。

就像行军打仗,最艰苦的反倒不是临阵厮杀,而是后方粮草供应。

卤肉最难的是收拾,猪肉要拾掇得干干净净,明明白白。

肉来了要先分割、排血、清理下水,光这一套忙完,就已经到半夜了。

旁人说,华叔是卤肉高手,指的是他炖得好、卤味正。

却不会想到,他半夜是如何像庖丁一样,娴熟地分解半扇猪。

如果在这里找一个分尸高手,除了华叔,很难做第二人想了。

有些人可能觉得屠夫或许也行,可实际上他们只会杀猪。

最多在电锯上,预先把猪分成几个大块,毫无技术含量。

你们真以为,在法国学艺术这么便宜吗?

今天晚上,华叔要加班,他处理完猪,接着处理人。

是个男人,头发略有斑白,年纪和华叔大差不多。

可看起来,皮肤还可以,光滑紧致,不知道是不是冷冻的原因。

身材也保持的很像样,肥肉不多。

这个年纪相当不容易,应该是个对自己有所要求的人。

这种活好,华叔不喜欢处理胖子和女人。

胖子粘刀。

女人的头发和胸,都是额外的累赘。

他一边收拾,一边想起白天执法者小张的话,不禁开始走神。

华叔分尸几乎和卤肉店历史一样长,早前一年,也就处理三四个,最近几年陆续多了起来,平均一个月一个。

有些是本地人,也有外地货。

他不知道尸体是从哪来的,也不想过问。

十年前,是大龙的父亲送货,现在是大龙**。

据说,大龙也只是中间一环,上下游之间避免交流,出了事,连累不了太多的人。

华叔是由大龙的父亲介绍入行,直到大龙的父亲去世,俩人也没说过几句话。

无非是就是一个送货,一个接货,心照不宣。

华叔每天把一些碎人肉,混进猪肉炖在锅里。

这些人肉,小部分解了傻柱的馋,大部分都进了猫狗的肚子。

他还有一台小型的骨粉机,专门处理猪骨头的。

炖汤时,放一些猪骨粉,可以提味。

人骨粉养花特别好,尤其是牡丹。

小张仿佛吃上瘾了,几天之后,又忙里偷闲来,光顾卤肉摊。

这次换了花样,要了一只猪拱嘴。

吃着吃着,面部扭曲,从嘴里掏出一根头发。

“华叔,您看一下。”小张皱着眉头喊。

华叔凑过来一看,已经发现是昨晚那具尸体的头发,苦笑着说:“唉唉,真是对不起,岁月不饶人,我这顶谢得越来越快了。”

说完,从容捻起头发,用餐巾纸擦了,然后把剩余的猪拱嘴端回去,又换来了一盘新的。

嘴里还忙不迭地说:“换一个,换一个,这回肯定干净。”

小张走后,华叔后背一阵冰凉。

还好他沉得住气,丝毫没有慌张。

一定是分尸那晚,沉湎旧事,心不在焉,才导致掉进去一根头发。

以前他可没犯过这种低级错误,看来该到金盆洗手的时候了。

孩子马上研究生毕业,据说可以留在法国工作。

很快就不必这么辛苦了。

但无论如何,最后这具尸体要处理干净,毕竟钱都收了。

骨头已经打成了粉,无从辨认。

晚上,华叔再次细细检查了冰柜里的冻肉,没有发现第二根漏网之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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