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6号盒子〈二〉回到过去

“需要用电吗?”

大黄看到了一根胳膊粗的电缆,从仪器底部伸出来。

“可以用路灯下面,接市政供电。”

老秦娴熟地扒拉开桥洞上方的一个破口,从中拽出一截稍细一些的电线。

“时间机器一启动,整条路都会暗下来。就算这样,电量也支持不了太长的时间,最多十分钟。否则一跳闸,你就别想回来了。”

“是会死在那边吗?”

“也可能死,也可能留在过去的时间线,我没试过不清楚。如果真的留下,你不能和同一时间线的自己。产生过多的交集,要尽可能离开人群,不能对当下的社会造成明显的影响,否则。祖父悖论会把你排斥出去。”

“好吧,我想试试。”

大黄很快做出了选择,“现在的我,可能就在梦里,这就没什么可怕的了。即便是真的也无所谓,我都已经住桥洞了,还能差到哪里去?”

老秦点点头,小心地把电线接上,说:“选一个时间点吧。太早了不行,不能去你出生之前。”

“那就高二下学期吧,七年前的十一月四号,那天我退学了。时间应该是上午最后一节课结束后没多久,就中午十二点吧。”

“戴好手表遥控器,上面有倒计时,一定要在结束之前按下按钮,这边的时间机器,可以接收到信息,你就能马上回来。”老秦嘱咐道。

大黄的眼前,并没有出现五彩斑斓的光线,而是一片真正的虚无。

甚至都不是黑色,近似一种灰。

但他无暇顾及颜色,只是感觉身体越来越轻,束缚越来越少,似乎要变成一缕烟雾,随风飘散。

他极力蜷缩,像未出生的婴儿,仿佛这样就能抵御身体的分崩离析。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眼前的颜色扑面而来,他感觉脚下突然一实。

眼前的景物,非常熟悉,多次出现在他梦中。

他站在一个破旧的操场上,两个老态龙钟的篮球架,锈迹斑斑,筐上早没了篮网。

这是他的高中。

这片操场,承载了他痛苦的回忆,就在篮球架的下面,他人生中第一次被人群殴。

大黄个子矮小,在班里的位置是第二排,同桌是班内最漂亮的女生谢敏。

大黄当然自知没有资格和谢敏交往,一直和她保持着相当的距离,避免惹是生非。

即便如此,课间偶尔也会和谢敏聊聊天,这是成绩不好的他,为数不多的惬意时光。

到了夏天,有时,大黄接触到谢敏果露的胳膊,就会心跳加速。

他还会制造机会。假装无意碰一下谢敏。

最长的一回是有次上课,他俩的肘,若有若无靠在一起,几乎半节课没有分开。

大黄知道。谢敏眼里没有他,对这种无意识的肢体接触。更没想那么多。

她平时喜欢和后排的高个子男生玩。

有次放学,大黄看到谢敏和其中一个,还抱在一起。

篮球架下,脚印凌乱,如果仔细观察,还能看到一些红色的痕迹,掺杂在泥土中。

大黄穿过操场,来到自行车棚,见到了蹲在地上,目光呆滞的自己。

高中大黄正微微昂着头,耳朵上压着一块小砖头,避免鼻血继续外流。

就在几分钟前,他刚挨了谢敏男朋友的一顿暴打。

还有其他跟班,七手八脚的。

从一开始。他就抱住头趴在地上,也没分清几个人。

“我没有太多时间。”

大黄对高中的自己说,“我是未来的你,你肯定难以理解。但我知道你七岁时,曾把攒了很久的钱埋进土里,后来就找不到了,数额是二十五块八毛。”

“我还知道你有一本日记,正面写字,背面贴贴画,你在里面,编了很多自己和谢敏的故事。”

高中大黄瞬间站了起来,或许他还不太理解来自未来,但显然,这两件事都是他的小秘密。

“我知道你正在思考退学的事,而且马上就要做出决定了。”大黄语速很快。

“我可以告诉你以后的事,你退学后,没多久,就跟着四叔出去打工了。先是去一家饭店当小工,后来受不了大厨的辱骂,又去家具厂喷漆,然后到服装厂当小烫。”

“再去电子厂每天站十四个小时,最后在搞装修时,从梯子上摔下来。你想将来几年过这样的日子吗?”

闻言,高中大黄一脸茫然。

“千万不要退学。我知道你成绩不好,还有人打你,但比起以后要受的苦,这都不叫事。”

“所以,下午去跟老师说,把位置调了,别跟谢敏同桌,好好读书,再烂的大学,也得给我考上一个,知道吗?”

高中大黄机械地点点头,好像听懂了,又像没听懂。

“好了,我的时间到了。你会看到我突然消失,这就是我来自未来的证据。所以一定要相信我说的话,按我说的做。”

“未来的世界,到底什么样?”临别前,高中大黄仓促地问了一句。

“那就全看你了!”大黄在消失前说。

……

大黄又回到了桥洞。

老秦摇摇头叹了口气,“我早说过,时间具有很强的自回复性。看来你没成功。如果改变了命运,就不会在桥洞碰到我了。”

大黄瘫坐在地上,他脑中一片混乱。

“你加入了很多新的记忆,大脑短时间被重建的信息流淹没,需要慢慢梳理。”老秦说。

过了一阵,大黄才慢呑吞地说:“还是有一些改变,我的确考上大学了,虽然是个很差的学校,但毕竟是大学。”

“那为什么又来住桥洞?”

“我计算机专业毕业后,找到一份程序员的工作,是家小公司。我水平不高,所以工资也很一般。”

“我在蛋壳公寓上租了房子,交了一年的房租。上个月,蛋壳公寓破产跑了,我交的房租也没到房东手里,所以房东把我赶出来了。”

“真是太怂了!”

老秦气愤地说,“房租都交了,还能被人撵出来。”

“我天生就这个性格,特别懦弱,又不想惹事。”大黄无奈地说。

“你也应该上班一年了吧,怎么一点抗风险能力也没有?工资除了交房租,就一点不剩了吗?”老秦问。

“我还买了一些网上的理财,也暴雷了……”大黄很羞愧。

“那快去睡觉吧。”

老秦指了指西侧的桥洞,“熬过这一段,再去找个工作就行了,程序员怎么也不至于饿死,只是……”

“只是什么?”

老秦指了指大黄的头顶。

大黄伸手一摸,差点跳起来。

所到之处大面积光溜溜,怪不得一直凉飕飕的。

“我的头发呢?”

大黄叫道,“你这个机器的副作用,是掉头发吗?”

“掉头发不是回到过去的副作用,是程序员工作的副作用。”

“我要再试一次。”大黄指了指时间机器。

“你想换专业?”

“不,还要往前。高中不能解决问题,我要去初中。”

……

大黄清楚地记得那个时间。

尽管他小心翼翼躲避着这段回忆,但那一幕,总像幽灵似的阴魂不散,每次都在他最脆弱的时候,给他重重一击。

那是一个晚自习放学后,大黄和他的好朋友郑青华一起回家。

他俩邻村,平时又很谈得来,所以早晚结伴而行。

回家的路程,也就两三公里,穿过小桥,就算从镇上来到乡下。

刚到桥头,黑影里呼呼啦啦冲过来五六个人,当头的闷声喊:“郑青华!”

郑青华下意识答应,那人跳起来将他一脚踹倒。

黑暗中,郑青华毫不示弱,翻身起来和他扭打,其余的人也趁势围过来。

大黄看到有个人手持链锁,一下抽在郑青华的后背上。

郑青华趔趄几步,被众人打倒在地。

郑青华在学校一贯作风强硬,从不肯向混混们低头。

大黄多次劝他,没必要和流氓对着干。

“狗咬你,你跑就是了,还能去咬狗不成?”大黄说。

郑青华不以为然,“我有手有脚的,为啥要用嘴咬,拿根棍子捡块砖头,一样可以打狗。你不打它,它就认准了欺负你。你打它,就算打不过,它以后再想咬你,也得掂量掂量。”

尽管俩人是朋友,但在这个问题上,大黄始终不能苟同。

郑青华的道理都对,但代价不菲,万一被狗咬伤,去医院打疫苗的可是自己。

学校里有几个留级的混混,专门勒索低年级学生,老师也睁只眼闭只眼。

据说,曾有个新老师管了闲事,晚上回家的路上,就被麻袋罩住头,打了个七荤八素。

眼见郑青华已经毫无还手之力,大黄脑子里飞快地思索。

是过去帮忙,还是就这么站在原地,等他们打完。

很显然,过去帮忙无异于白送人头。

可不过去的话,自己以后还怎么面对朋友?

大黄一边犹豫,一边脚像生了根一样。

他的胃猛烈抽搐,就像刀子真的捅了进来。

他想起,有次班级里一个家伙欺负他,还是郑清华挺身而出,和那人打了一架。

这时候,似乎是觉得郑青华打得不过瘾了,团伙中有个人,将视线转到大黄身上。

他手持一根木条,死死盯着大黄,好像在判断,要不要捎带手也揍他一顿。

大黄隐隐看到,木条上还有歪歪扭扭的钉子,他二话不说,扭头就跑,很快就飞奔过小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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